三毛和王洛宾
1991年1月4日的清晨,电波里传来了一则让人悲伤不已的消息。
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自杀了。滚滚红尘的事还在这个世间演绎着,她本该是在这一天出院的。然而,她却以这种最不为人理解的方式了结了自己曲折但又多彩的人生。
此前不久,三毛总觉得自己的小腹有些不舒服,但又描述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甚至怀疑自己和母亲一样得了子宫内膜癌。
当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走进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她所感到的不适,是因为子宫内膜肥厚造成的。医生建议做一个小手术。
于是确诊的第二天,也就是1991年的1月3日,三毛被推进了手术室。
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很高兴地告诉她手术非常成功。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便可以出院。
那一天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照进了病房,散发出了七彩的光芒。三毛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看不出她一丝的异样。
然而,就在第二天一早,当医护人员前来查房的时候,三毛却消失了。医护人员四处找了找,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直到有人推开了浴厕的门,才找到她冰冷的躯体。
学生时代的三毛
三毛扭曲着身体,半悬着靠在墙上。一双肉色丝袜缠绕在墙上用来挂点滴的铁钩上,紧紧地勒住了三毛的脖子。她身体的另一侧,是一根病患用来搀扶用的铁柱。
那是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伸手去扶一下,她便能将自己的脖子从丝袜里挣脱出来。
她是下定决心了,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了这个对她有些冷漠的世界,这个总是让她处于痛苦中的红尘。
78岁的王洛宾在乌鲁木齐听到了这个悲伤的消息后,他呆住了。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后,滚落了下来。
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三毛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王洛宾的眼里,三毛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期待的人。至少在几个月之前,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她是这样的。
王洛宾抱起了他那把老吉他。看着三毛别在吉他上的那枚发夹,他哽咽着声音唱起了《橄榄树》。
酒成了王洛宾麻醉自己最好的方式。他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试图用酒精稀释脑海里三毛的身影。可酒越喝越多,三毛的样子却越发的清晰。
他无法确认那几个月的相处算什么。是彼此的红颜知己,还是真正的感情。但他却清楚,在三毛最后的人生岁月里,他伤她最深。
他开始终日酗酒,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心,用酒精来释怀自己内心的遗憾。以至于酒精中毒住进了医院。
王洛宾
王洛宾与三毛的故事始于1989年的年底。
闲来无事的三毛拿起了一份《台湾日报》。报纸上一篇名为《王洛宾老人的故事》的文章引起了她的关注。因为文章里写道,《在那遥远的地方》和《达坂城的姑娘》这两首歌就是由王洛宾创作的。
这两首歌是三毛小时候最喜欢唱的歌。她开始好奇王洛宾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又是因为什么让他创作出了这两首如此好听的歌曲。
“如果可以,我一定要找机会去见见这个老人”。
三毛在报纸上找起了作者的名字。在文章的末尾,她看到了“夏婕”两个字。这让三毛更加欣喜不已了。她和夏婕是相识的,她是一个香港的作家。
一袭白衣的三毛
三毛有些激动地拨响了夏婕的电话。还没等对方开口,她便急切地问道:“王洛宾人在何处?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又是什么?”
夏婕自然是清楚的。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她刚刚拜访过王洛宾。于是,便将王洛宾的情况告诉了三毛,还向三毛讲述了她所知道的,关于王洛宾的故事。
1990年的4月初,台湾的《明道文艺》同时刊载了三毛的文章和王洛宾的人物故事。当三毛再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了。
“这个老头太可爱了。我原本不知道他在何处,原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了”。
王洛宾
就在几天后,朋友帮三毛打听到了一个从台湾到大陆的旅行团。急不可耐的三毛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报名,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到王洛宾的身边。
《明道文艺》的社长听说三毛要去探望王洛宾,还特意找到了三毛,让她帮忙把一笔稿费交到王洛宾的手中,而这也成了三毛敲开王洛宾家门最好的“借口”。
到了内地之后,三毛先是跟团参观了敦煌和吐鲁番。
眼见距离回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三毛的心也越发的急切了。旅行团刚刚到乌鲁木齐,她就脱队了。她的心比她的人走得还要快,早已飞到了王洛宾的身旁。
中年三毛
1990年4月16日,午后的阳光洒进乌鲁木齐干休所的公寓里。王洛宾眯缝着眼,享受着退休后的惬意。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还对三毛的到来一无所知的王洛宾伸了伸懒腰,有些懒散地向着门的方向走去。落锁的声音响过,门被打开了。
一个头戴礼帽、脚穿马靴、腰带上还镶着金边的女子出现在了王洛宾的眼前,她像极了西部电影里的女牛仔。
王洛宾的目光在女子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也搜索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好像彼此没有见过。迟疑的那一瞬间,对方先开口说话了。
“请问,您是洛宾先生吗?”
“是的,请进”。
三毛在写作中
王洛宾把女子让进了屋里,随即去为她倒了一杯水。在他端着水转身回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个女子驻足在钢琴的镜子面前。
只见她摘下礼帽,解开了脖子上的花巾。头发散落下来的时候,顺带着摇了摇头,那带着弯曲的长发披在了肩上。
王洛宾看着有些出神了。脑海里闪现出了一句歌词,“掀起你的盖头来,美丽的长发披肩上,像是天边的云姑娘,抖散了绵密的忧伤”。
这不是梦里的仙女才有的动作吗?
王洛宾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出神地望着这个女子,忘记了问对方的名字。
“我是三毛,受《明道文艺》的委托来给您送稿酬的”。
三毛在撒哈拉
三毛的名字,王洛宾是听说过的。虽然对她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她是台湾知名的作家。王洛宾点了点头,寒暄着让三毛坐了下来。
三毛环顾了一眼王洛宾的寓所,好奇地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吗?”
王洛宾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你一直在流浪,你寂寞吗?”
“流浪本就是一种摆脱寂寞的方式吗?”两个人相视一笑,距离被拉得更近了一些。随即产生了相逢恨晚的感觉。
三毛为王洛宾演唱了《橄榄树》,王洛宾也为她讲述了《在那遥远的地方》背后,他与卓玛的故事。
三毛坐人力车
在这位年长30岁的老人面前,三毛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她像是在向一位长者倾诉自己的过往,把那些埋在内心深处的苦楚,毫不掩饰地倾诉了出来。
然而,时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慢慢地流逝,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午后的斜阳已经落下山去。三毛给了王洛宾一个深情的拥抱之后,便依依不舍地转身而去。
走着走着,三毛突然扭回了头。她向目送着他的王洛宾大声地喊道,“你等我,你等我到秋天的时候再回来看你”。她的脸上洋溢出单纯可爱的笑容。
因为提前预定了回台湾的机票,三毛在乌鲁木齐停留的时间只有两天。
王洛宾对这个突然造访的女作家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就在临行前的那个傍晚,他主动来到了三毛下榻的酒店,提前为她送行。
当他敲开三毛的房门时,再一次被三毛惊艳到了。她一改昨日的衣着,换上了一袭长裙,周身都散发着知性与温柔的味道。
三毛饶有兴致地问他,今天的自己与昨天的自己有什么不同。王洛宾笑了笑说,“今天的你才让我意识到你是一个真正的作家”。
两个人相对而坐,聊的更深了。
王洛宾聊到了杜明远的背叛,也谈到了黄玉兰的悲伤,还有与卓玛的发乎情、止乎礼的美好回忆。他的一生都处于爱情的悲伤当中。感情给他的除了伤感以外,还是伤感。
三毛
这种悲伤,本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可恰恰是三毛所能体会到的。
从最后一刻才放开她的手,让她形单影只去往国外的初恋,到因潜水意外而离开她的荷西。她的感情经历和王洛宾的如此相似,只是换了一种经历方式。
她在为王洛宾感伤的同时,也是在感伤自己的人生。她在同情王洛宾的同时,也是在同情自己。
在情意相投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让人觉得飞快。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夜已经有些深了,王洛宾这才有些舍不得地转身离开。
当他走出三毛的房间时,眼前出现了让三毛有些无奈的一幕。 整个走廊里都围满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他们怀抱着一摞摞的书,请求着三毛为他们签名留念。
三毛
这困扰是王洛宾带给她的,而这似乎也预示了他们两个人的结局。
那天傍晚,当王洛宾怀着不安的心迈进酒店大堂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三毛的房间号。他只能找到酒店前台,让他们帮忙查询一下。
可工作人员翻遍了整个入住记录,都没有找到三毛的名字。只有一位名叫陈平的台湾旅客。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陈平就是三毛。
工作人员异常的激动起来,甚至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原来酒店的年轻男女大多都是三毛的书迷。王洛宾这才意识到,这位女作家是多么的受欢迎。
王洛宾在弹吉他
他自然知道三毛这么做的缘由。所以,他一再的嘱托工作人员不要把三毛住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又怎能错过?房门一打开,三毛便被人们围在了中间,她与王洛宾没有了说话离别的机会。
望着王洛宾渐渐远去的背影。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绪,大声的说:“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回去就写,这样我一回到台北就能看到你的信了”。
王洛宾没有食言。他为三毛寄去了那一句:“像是天边的云姑娘,抖散了绵密的忧伤。”
三毛也毫不掩饰她对王洛宾的情感:
“万里迢迢,为了去认识你,这份情,不是偶然,是天命没法抗拒的”。
“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没有办法”。
三毛给王洛宾的回信
然而,这种简单而又直白的表达方式,却让王洛宾有些惶恐了。他似乎有些不太理解每个字所背负着的含义了。
如果是红颜知己般的友情,好像不该用这样的词语来表达。但如果是爱情,这来的太突然了。他们两个整整相差了30岁,而且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天。
经历了太多次的折磨,王洛宾不奢望,更不敢想。
他给三毛写了一封回信,用一个故事来暗喻当时的自己。
“萧伯纳有一顶破旧的雨伞,雨伞早已失去了遮风避雨的功能。可他每天还要把他带出门,把它当做拐杖用。而我就是萧伯纳手中那一柄破旧了的雨伞。”
三毛和王洛宾
他似乎是想向三毛表达些什么,希望把他们之间的情感梳理得更清晰一些。然而,三毛却在回信中写道:“你好残忍。你让我的生活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互通了十几封书信。本来通信是绵密的,但是渐渐地三毛发现,王洛宾给她回信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了。
她的内心越发的急切了起来,想尽快的回到王洛宾的身边,走进他的生活。她开始频繁联系旅游团,希望实现她与王洛宾满山红叶时候的约定。
当得知台湾人进入西藏旅游的通道会在9月份关闭的时候,三毛有些惶恐了,她不得不提前安排好自己的行程。
1990年8月23日,三毛坐上了从北京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她憧憬着与王洛宾在机场重逢的那一幕,是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还是彼此握紧对方的手。
三毛和荷西
然而,当她见到王洛宾的时候,却有些失望。
他虽然手捧着鲜花向自己走来,但身后却还跟着一个摄像队伍。这是三毛始料未及的,她不喜欢这种见面的方式,甚至有些厌恶。
这一次,三毛带足了衣服,准备和王洛宾共处三个月的时间。王洛宾也满心期待着她的到来,还为她专门购置了一张席梦思床。
刚刚迈入王洛宾的家中,三毛便收拾了起来,如同化身为一个家庭主妇,打扫卫生、收拾房间。
她与王洛宾并排着骑着自行车,去逛市场、去逛街道、去逛菜市场。回到家里,三毛为王洛宾烧菜煮饭,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
然而这种平静,还是被破坏了。当时有一个单位正在拍摄一部关于王洛宾的人物纪实片《洛宾交响曲》。
王洛宾参加活动
三毛的到来,轰动了整个摄制组。他们总是希望能够拍摄到更多关于王洛宾和三毛的画面,三毛被迫成为了这部片子的女主角。
然而,这并不是她所愿的,三天两头的类似情节,让她有些恼火。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大声的喊道:“我只是来找你王洛宾一个人的。”而这一句话,也昭示了这一次的离别。
本来计划的三个月的相处,仅在半个月之后就结束了。
1990年的9月7日,三毛偷偷的将一枚发夹别在了王洛宾的吉他上。在王洛宾不舍的目光下,登上了飞回台北的飞机。
那年的12月,三毛给王洛宾写了最后的一封信。
三毛和王洛宾
她在信中编了一个谎言。她说,她即将与一个英国人结婚。她还说到了西藏的冬天,说到了王洛宾的生活。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很平淡,但又处处透露着她对王洛宾的挂念。
信末,她没有用“三毛”的笔名,而是用了本名“平平”。
20多天后,海峡的那边传来了三毛自杀的消息。也许是太伤心欲绝了。在此不久之后,王洛宾选择了皈依佛门。
他们两个人的这种情谊,究竟算不算爱情?大概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正如王洛宾自己所说的:“我们俩感情的结合与一般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