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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酒一尘缘|从酒乡绍兴到上海同济

时间:2023-07-08 作者:佚名

文|傅建伟

考上大学,我再一次有了坐船的机会。出行那天,奶奶把我送出家门,千叮万嘱的,交代了这个又放心不下了那个,我已经走出老远了,回头望去,还看到奶奶倚在门口挥手,那长长的目光像一根长绳似的,一头牵了我,一头系着她,一腔似水柔情,绵绵不断。那天,老实、本分的父母一道送我,直把我送到小镇的轮船码头。

我们中学教化学的范老师,她也是码头上的送行者之一。她的先生在上海,属于在当时那个代为数不多的见多识广者。我记得很清楚,上船前范老师特意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跟我交代道:“建伟,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头一遭坐火车。千万不要怕。第一,火车上是有厕所的,大小便问题是不用担心的;第二,出站之后千万莫着急,上海的公交车很多,班次也多,这趟坐不上,没关系,下趟很快就会来的。”

这些信息,对于当时的我,是何等的宝贵和重要!绝对不亚于锦囊妙计。范老师的这番指导,至少让我在心理上减轻了不少压力,一下子放松多了。这席话,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是“一阵阵暖流激荡在我心上”,我仍感到分外的亲切。当年教我们的这些老师除了向我们传授知识以外,还把我们这些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生活上也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特别的感激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当时的火车是名副其实的慢车。从绍兴到上海,二百多公里的路,竟然走了七八个小时!当我抵达上海火车北站时,天已经黑了,加上正下着雨,更是感到天昏地暗。一从火车上下来,就随着人流走,在惯性的驱使下,人随着脚走,自然地就出站了。可当一脚跨出火车站,人流“哗”一下散向四面八方,各奔东西时,孤身一人的我一下子就迷茫了:我该怎么走啊?!

站在宽阔的大马路上,我内心一下抽紧了,茫然无措。待定下神来,便一肩扛起行囊,一手提着人造革的包儿,坚定地朝一个臂膀上戴有红袖套的老人走去——我本能地认为,戴红袖套的人至少也是个管事的人,知道的东西可能也会多一些,是最有可能会给予我帮助的。谁知我刚一开腔,他便用苏北话告诉我:“听不懂,弗晓得。”我这才突然明白,我这一口绍兴土话,并不是适用的沟通工具!

我们读书的年代,乡下小学、中学的老师几乎都是用当地土话讲授的,即便偶尔讲些拼音,也是用土语教授的,压根儿没系统学过拼音,更甭提普通话了!即便有人偶尔卷着舌头说上几句“官话”,反而觉得突兀,远没有当地土话交流起来顺畅便捷哩,说不过,还会遭到周边人的讥讽笑话,说什么“狗吃热泡饭”!在此境况下,普通话显然没有它生存的土壤,谁也不会刻意去学。

可这会儿,站在大上海车来车往的街头,我突然傻掉了:语言不通,我居然连与人的交流都发生了障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急,隐隐之中还有一丝害怕。惊慌之余,我发现有一个民警在不远处值勤。于是急中生智,在路边捡了一个空烟盒,先用钢笔在烟盒空白处写上:“警察同志,我是一个外地来的新大学生,因不会讲普通话,权以文字借问一下:到同济大学怎么走?谢谢!”警察看了我写的纸条后,非常热情,亲自送我到四川北路的十四路无轨电车站,并告诉我上车后,先坐二站,下来,再走到马路对面的 55 路公交车站牌,那儿有专车可到同济大学站。这一下才解决了我的行路问题。直至今天,我还是非常非常感激这位警察同志,虽然我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了。

到了学校大门口,看到还有接待新生的工作人员,我这才知道,像我这样的“头世人”还不少呢,心一下子安定了,一路的紧张不安,也消除了不少。由于到校太晚,校方无法给我安排宿舍,只好暂时住学校的招待所。一元五角钱一宿,接待人员向我报了价格后,就等着我交钱了。谁知道我应了一声“好的”后,“嗖”一下就没影了,搞得人家很纳闷:“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们哪里知道,我这是躲在一隐蔽角落取钱呢。在我们那个年代的那个地方,五块钱就是一个不小的数额了,加上当时我年岁不大,出门时父母交给我一百元钱,特不放心。临行前,二姐还专门在我的内裤上给缝了一个口袋,并钉上一颗小纽扣。为了防止被小偷偷走,一路上,我将钱全部贴身藏在这个小口袋里。此际接待员叫我付房钱,我总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解裤带翻内裤口袋往外拿钱吧?于是在应了一声后,我便藏身于角落以便取出钱来。

当大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些叔叔阿姨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翻了。我心里很明白她们这是在讥笑我,只好红着脸,装作不知道,不吱声。待我离开,后边的笑语声再次爆发,进一步掀起高潮,更尖更响的声浪尾随着我扑来,我匆匆走着,没有回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嘿,我还没真正走进校门呢,就出了这么大个洋相!”内心深处一下子掂量出了城乡的差距,由衷地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乡巴佬。更深深地感到“不同阶层,对事物的理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学校的服务还是挺周到的。我的铺盖上火车时因是托运过来的,到了上海火车北站,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取,故只拿了底单放在包里。学校的接待老师很细心,也很有经验,问我托运单在不在,我翻出包里的单子,一边怔怔地回答:“在的”,一边缩手缩脚地递过去。第二天学校专门派人帮忙去取来,并送到我的宿舍里,如此一来,便彻底解决了我的宿舍问题。

进了校门,我才知道开课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于是,接下来的事儿就是一头扎进学海中,努力学习,天天向上了。然而,由于教育差异的原因,从农村学校走出来的我,一是压根儿就没学过英语,除了认识 26 个英文字母以外,对英文几乎个单词不识,简直是个文盲。噢,对啦, Long live Chairman Mao!(毛主席万岁)还是会讲的;二是一句普通话不会讲,与同学之间的交流,连蒙带猜,有时往往要借助肢体语言。

在语言的交流上,因为我的发音不准,还真没少闹出笑话呢。有一次,我要到校医那里去包扎伤脚(这脚伤是来校前,因抬石板不小心被压坏的)。初来乍到,我尚不知医院在学校的哪个方位,就问其他同学。在绍兴的方言中,院与县是同音。但在普通话中,院县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那时,我还以为普通话的院应读县(xian),结果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咱学校没有医县的。后来,还是上海的同学,从我的发音中,发现了问题,纠正了县和院的读音,才解决了问题。

还有一次,是在大家讨论一道高等数学题的时候,一位北京的同学和我有不同的看法,大家就讨论起来,其中牵涉到 x 轴和 y 轴的“轴”字的发音,我又出洋相了。因为绍兴人说“轴”与“局”是同音,然轴读(zhou),局读(ju),但我不晓得。讨论时 x 轴读成了 x 局。起初搞得北京同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地跟我讲这儿没有 x 局,只有 x 轴啊。好在大家讨论时边说边划的,不一会儿他也就明白了。

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的笑话闹下来,我始终知得下点醒功夫,好好学学普通话,至少得具备同老师和同学之间能正常地交流。一阵突击下来,总算攻克了“交流关”,只是我底子薄,语言天赋差,表现欲不强,总是“讷于言”,终未“敏于行”,故到现在普通话也只是个“半吊子”。

中学的语文老师曾教过我们一个认字诀窍,凡是不认识的字念半边,结果发现这一招也不全灵,有时闹出了笑话,成了典型的白字先生,别字学生——这种尴尬事我没少干。后踏入社会,发现买房子和卖房子的,都把“幢”叫成“童”,至今没听到过叫“巾”的,我不禁窃笑:这理应归功于“识字不识字,啃着半边字”的老师当年之谆谆教诲!现在学校里的这类教书先生,想必少多了吧!

坦诚地讲,我不光是知少,识也少。上学前没这种认识,上学后体会实在是太深刻了——这正是有比较才有鉴别啊。

我的宿舍在学校的西南角,宿舍楼的名称也叫西南楼,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四层楼群楼,南面是开阔的草坪,后边是校办工厂区域,如印刷厂、机械实验厂等,西边是留学生宿舍。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中国作为第三世界的领袖,曾无偿接纳了许多来自亚非拉的留学生。留学生宿舍的条件比我们好不知多少倍!当时,我们一般的宿舍,七八人一间,没有空调和卫生间,而他们单独有留学生食堂,就在他们宿舍的边上,两者之间还有一个草坪,可以踢足球,在边上单建了一个锅炉房,是专供留学生洗澡热水的。

那是开放初期,老外见得少,觉得挺新奇的,尤其是我,从乡下一下子到了繁荣的大上海,天天能见到这些皮肤黑黑的老外,更觉得好奇。开始时,就不自觉地去关注他们。

黑人爱运动,最爱踢足球。有时黄昏的时候,我偶尔回宿舍取东西,突然会在留学生锅炉房的煤堆边,发现几道白色的东西,忽明忽暗的,还会动。走近一看,原来是黑人学生们踢累了,就躺在煤堆旁的草地上小憩。由于天黑、煤黑、人也黑,黄昏的时候稍远就分辨不出来这儿还有人。只是他们的牙齿特白,嘴巴一张,一道白牙就显露出来了,白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他们喜欢三三两两地躺着聊天,这就是后来弄明白为什么能发“白光”的缘由。我第一年暑假回家,把这事讲给家里人听,家里人都将信将疑,奶奶更是追着问我:“天下还有此等样人,乌得像黑炭头?”

大四下半年,系里接了一个活儿,要去河南中牟县,那儿有一个石油部的第十九局,进口了全国第一台日本 30 吨液压汽车吊,为了消化吸收,洋为中用,十九局的领导通过关系找到我们学校请求提供支援,学校决定叫我们小组去帮助测绘有关图纸。获此消息,大家好不兴奋,匆匆准备了一下,随即就踏上了上海去郑州的火车。

从郑州到中牟,坐的是长途汽车,由于车况和路况都不好,车上时间又长,人坐在车上有点迷迷糊糊了,待快到中牟县城时,天色已很晚了,加上深秋寒气袭人,肚中又空,反应自然迟钝了许多。更何况,我们心目中的县城至少有点儿像模像样的房子。谁知,县城已经开过了,我们还在寻找心目中县城的影子呢。由于时间过太久了,最后忍不住问司机中牟县城到了没?司机说早过了,刚才那几排房子的地方就是。这一下可懵了,怎么办呢?好说歹说地与司机商量,请他开个回头路,把我们捎回去。这司机还真不错,最后还真为我们开了段回头路。

到了那里一看,所谓的县城就是马路边的几排二、三层楼高的破旧房屋而已。我们很容易找到了县委招待所,进房间一看,没有水——原来这是一个水比油贵的地方。中牟县就紧挨着兰考,也是个沙漠县。好在县委招待所食堂里有个上海人,挺理解我们的需求,开了一个不小的后门,给我们每个人打了一盆水,总算初步解决了洗脸刷牙的问题。

我们的任务是搞设备及部件和总成的测绘。测绘的前提是首先需要把设备拆卸下来,工程局的同志专门给我们派了几个很有经验的师傅,具体负责该项目工作。随着测绘工作的深入进行,我孤陋寡闻的不足便越发暴露了出来。螺栓螺帽是最日常的部件,也是最普通的元件。根据生产工艺和标准的要求,一般采用公制,但也有厂家出于某种目的,或某种原因,也有采用英制的,这对出身于工厂的老三届同学,并不感到陌生,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新的见识。对于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用实物直接判断出螺栓是采用英制或公制,是有点难度的。我是一个毫无经验和经历的人,要想彻底改变这一现状——唯一的办法是向工人师傅去“偷拳头”。

工人师傅教了我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把螺栓用润滑油抹一下,然后用纸包住螺栓,稍用劲儿拧一下,然后把纸再展开,螺栓的螺纹、螺距痕迹便立马显现出来了。用这样的方法获取的公制螺栓、英制螺栓痕迹图一比较,立马可以分辨出它们不同的螺距了,看多了,直接可以凭借目测,判断实物了。还有比此更简便更绝的方法:若螺纹是顺时针方向旋的多是公制,反之则多是英制,真是大道即简!

石油部第十九局的测绘任务完成,就到了返校的时候了,返校是要从郑州坐火车回上海。深夜两点,车至徐州,换乘的那班列车要早晨八点方开,家居江苏的一李姓同学提议:“何不顺便到徐工集团去看看?”但凡学我们这个专业的人都知道,徐工集团是个大大有名的企业,在重工行业里那绝对是领先的,是一流的,同我们也是对口的。不管我们将来毕业后分配何地,分配至何企业,若是能提前到徐工集团看看,实地勘察一番,不要说学习了,即便是长些见识也是好的,没准回头还可以跟其他同学侃大山吹吹牛呢。虚荣心作祟,兼之求知的欲望很强——大家都很兴奋,热烈响应李同学之号召,并极力撺掇由其带队马上出站去徐工。

茫茫夜色中,我们紧张地赶路。顺便说一下,李同学家虽在江苏,有地利之便,然此前并未去过徐工,只约略知其大概方位。幸运的是,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赶上的一辆夜班公交车,恰好是驶向徐工方向的,真是天助我也,我们一个个别提多高兴了!然,高兴时间不长就出岔子了——车行进了七、八站地,不晓得为何,驾驶员同售票员突然吵起来了,声儿越来越大,话越来越难听,两人越吵越动气,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我们赶紧相劝,双方均说与我们无关,吼叫着,叫我们一边待着去!我们默坐一旁,相顾无言。车子又行进了约莫半站地,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团漆黑里,“咣”一声车突然停下了,司机骂骂咧咧地甩门而去。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招,只好随同售票员下了车,问明徐工路线的大致方向,继续前行。

凌晨五点二十一分抵达徐工集团时,我们猛然惊觉:这么一大早的,人家哪里会上班呢?别说上班了,厂子大门还没开呢!一腔热血,一路奔波,到门口了,却吃了闭门羹,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李同学带头上前,好话说尽,终于说动了门卫答应同厂领导请示汇报。结果是:徐工集团的大门我们是进去了,可是,因为远远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只能绕着厂房外围看看,感受一下氛围,车间是没法子看了。

走马观花似的匆匆看过,内心震撼不已:徐工集团不愧是中国工程机械行业最大、产品品种与系列最齐全、最具竞争力和影响力的大型企业集团,我们深为自己所学的这个专业而骄傲、自豪,心想:“这趟总算没白来!”六点半,负责人安排我们在徐工集团工人食堂用罢早餐,随即派车送我们返回徐州火车站。后来才知道,当时提议并带我们去徐州集团参观的这位李同学,一毕业即要求分配至徐工集团工作,并得偿所愿。那次人家是顺道“探路”的,而我们不过是作了陪衬。当然,这是后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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