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1月6日凌晨，从涌向天安门广场的人群中辨认出2022年北京马拉松（以下简称“北马”）的参赛选手，不是件难事。
他们身着冲锋衣、参赛服，戴着号码牌、参赛帽，背着装有跑步装备的大包，在深秋的寒风里，聚集到这处起点。
“一家三口181岁组合”也在其中：72岁的父亲于大爷，68岁的母亲王阿姨，还有41岁的女儿于女士，在跑圈内部，他们分别被称为慢跑姥爷、慢跑姥姥和Yoka（尤卡）。从2015年开始，一家人从亲子跑、半程马拉松跑到全程马拉松，从北京、上海、广州跑到武汉、无锡、青岛，甚至德国、日本，是名副其实的“马拉松之家”。
今年的比赛中，慢跑姥姥取得了三人里最好的成绩：4小时21分02秒。但对他们来说，成绩没那么重要，“越跑越健康，越跑越快乐”是一家人对马拉松的态度，“我们希望一直跑下去，能跑多久就跑多久。其实，只要站在赛道上，认真完成比赛，就是好样的。”Yoka说道。
赛场上的“战友”
从天安门广场出发，一路向西，经过长安街，再沿着昆玉河向北，在穿过东城、西城、海淀、朝阳四个区之后，到达终点奥林匹克公园景观大道——11月6日7时30分，上万名跑者踏上了这段全程42.195公里的赛道。
慢跑姥姥计划的配速是每公里5分钟左右，这对她而言并不困难。但或许是天气太冷，跑了近30公里的时候，她的小腿开始抽筋，又麻又疼，只能放慢速度。一边跑，她一边给自己鼓劲：“跑得慢点也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更跑不了了。”
2022年11月6日，北马比赛中，慢跑姥姥在人群中。 受访者供图
跑到39.5公里的时候，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选手发现她有些异样，关切地问：“阿姨，您怎么样？”得知她腿抽筋后，这位选手说：“我陪您一起跑到终点。”慢跑姥姥虽然感动，但也担心这会影响对方成绩，便劝他先跑。对方没有听，一路上，他一直鼓励着慢跑姥姥：“咱不急，就慢慢跑，还有一公里了……还有500米了……”
“快要到终点拱门的时候，他就嘱咐我，放慢脚步，调整心率，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在这位选手的帮助下，慢跑姥姥顺利到达了终点。
在赛场上，这样的故事并不少见。在跑到三十八九公里的时候，慢跑姥爷也看到一名选手腿抽了筋，另一名选手给他喷喷雾、揉小腿肚。或许在那之后，他们又将各自奔入赛道，甚至来不及问对方的名字。
跑者从不吝啬互相帮助和鼓励，大家觉得，无论年龄、性别、国籍，在赛场上，他们是并肩作战、彼此扶持的“战友”。赛道两旁，观赛的市民和志愿者也为运动员鼓掌，很多市民还自发带了热水、运动饮料，为选手补充能量。
Yoka一家也是这样与北马结缘的。2015年，她在北马赛道旁为朋友的跑团做志愿者，为参赛选手提供热水、盐丸、巧克力等物资。她记得，最后比赛结束时，很多没到终点的选手也没有放弃，继续往前跑，“当时特别感动，觉得如果能有一次跑北马的机会，就没什么遗憾了。”
一晃眼，这已经是一家人参加的第八届北马赛事（包括2015年北马亲子跑、2020年及2021年北马线上跑）。Yoka觉得，跟几万名选手站在一起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磁场”：所有人似乎被连接起来，互相帮助，不计回报，“或许这就是‘马拉松精神’的一部分。”
互相督促的好搭档
在一家人中，慢跑姥姥成绩尤为优异。2019年，她跑到了4小时01分，达到了北马比赛中的“九星跑者”标准，获得次年直通赛事的资格。
但对一家三口来说，速度并不是最重要的。2018年，在武汉的一次马拉松比赛中，慢跑姥姥因为没休息好，后半程“跑崩了”，“他（慢跑姥爷）到26公里的时候追上我，就一直拉着我的手跑。”还有一次，在青岛，慢跑姥姥提前到了终点旁，在赛道旁等着慢跑姥爷，两人一起牵着手冲过终点线。
2021年8月，一家人在天坛公园跑步。 受访者供图
他们是跑圈里人人羡慕的好搭档。戴上帽子，你很难看出，这对夫妇头上已经有了些灰白色。他们都有结实的腿部线条，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虽然个子不太高，但腰背挺拔。每次回老家，跟亲朋聚在一块儿吃饭，总有人夸：“感觉你们不但没变矮，腰还比以前直了。”
慢跑姥姥觉得，这是常年跑步带来的“额外收获”。最初，两人只是在小区楼下活动。跑步“版图”是慢慢拓宽的：陶然亭公园、南护城河、小二环、大二环、广安门体育场，从每天1公里、2公里到10公里，从“随便跑跑”到参加马拉松。但毕竟年纪大了，他们也很注意学习跑步知识，“注意速度和心率，做好跑前、跑后的拉伸，尽量挺胸、快提、小步幅，这样就不容易受伤。”慢跑姥姥说。
夫妻俩坚持跑步八年，风雨无阻，一个月只休息一两天，月跑量达到300到400公里。夏天天亮得早，他们往往早晨四点就起床跑步。有时候，一个跑得快了，就停下来等等另一个。他们也互相监督，“少跑一次，这个月的跑量就比她少了，我们都相互比。”慢跑姥爷说。
这些年，两人也认识了许多“跑友”，哪怕年龄相差三四十岁，人们也都爱喊“于哥”“王姐”。他们一块参赛，互相拍照，还会夸对方的赛事服好看，“要购买链接”，“我们也感觉跟他们还是同龄人。”慢跑姥爷说道。
作为长跑运动的受益者和爱好者，两人和Yoka也希望能有更多人加入。这次北马赛场上，Yoka看到了结伴参赛的夫妻、姐妹，还有两位爸爸推着童车，带孩子完成了比赛。和几年前相比，全民运动的观念似乎正深入人心，“不一定非要参加马拉松，哪怕跑3公里、5公里，能感受到那种快乐，缓解压力，都是对身体很有利的。”Yoka说道。
父女俩一起冲线
11月6日的赛场上，距离终点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慢跑姥爷的肩膀，“爸！”他回头一看，是女儿Yoka。
平日里，一家三口由于速度和出发区域不同，总是各跑各的。“偶遇”需要些运气，Yoka说，即将冲线时，自己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背影，想追上去，争取和父亲一起跑到终点，“我们俩一起冲，我觉得特别幸福。”
“我看你们俩拍的照片，你都要流泪了。”慢跑姥姥跟老伴儿打趣道。“当时挺激动的。”慢跑姥爷“嘿嘿”地笑，这是父女两人第一次一起冲线。
2022年11月6日，北马比赛中，Yoka和父亲在终点相遇。 受访者供图
跑步加深了Yoka和父母之间的连接。Yoka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独生女。小时候，父母总是投身于工作，长大后，忙碌的人变成了自己。两代人相处时间不多，也没什么共同爱好，Yoka觉得，像许多中国家庭一样，她和父母总处于“两个频道”。
2010年，老两口从山东青岛老家来到北京，和女儿一起生活。偌大的城市里，他们不认识任何亲戚、朋友，离开了熟悉的生活方式和社交圈，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那时，他们的生活重心都在年幼的外孙身上。
“之前，我得为每周末带父母去哪儿玩绞尽脑汁，后来就不用了。”Yoka发现，父母喜欢上跑步之后，变得越来越“忙”了，“跑步增加了他们与社会的联系，现在他们有自己的圈子，生活非常丰富、充实。”
两代人之间的交流“阀门”也被打开了。“过去和父母聊得最多的就是，‘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想吃点啥？’更多的话题就没有了。”Yoka说，现在，每遇到一场比赛，他们就一起讨论穿什么、怎么准备、哪天去报名，跑完后也会分享心得和经历，“话题一下子就多了好多。”
每次父母决定去外地参加比赛，Yoka都大力支持。几年来，一家三口在跑步中闻到了青岛的海风，看到了西安的古城楼，感受了宿迁的紫色花田。每次看到父母一起比赛，Yoka都觉得很感动，她以自己的父母为傲，“我真心佩服他们，他们身上的精神，给我带来了很强的力量。”
新京报记者 徐杨
编辑 彭冲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