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是个好地方！”此话璞玉无华却真材实料。当你想说服别人的时候，你会旁征博引、声情并茂，不吝言辞；当你要说服自己的时候，只需一句“好的”“是的”就可以了。真心对自己说的话从不矫饰。“新疆是个好地方！”就是眼见为实后心底咕哝出的声音。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又曰：“刚、毅，木讷近乎仁。”在这个无处不营销的年代，“新疆是个好地方！”就是一句木讷之语，却是仁者之声。仁者可信！
此行去的是北疆，一行十三人，租三台CRV自驾游，可曰十三太保上天山。计10个女士+3个男士，男伴女行≈呆人（保）≈保镖。景点依次是乌鲁木齐大巴扎、独库公路、那拉提空中草原、巴音布鲁克草原、赛里木湖、魔鬼城、五彩滩、喀纳斯景区、图瓦人的禾木、天山天池；驿站依次是乌鲁木齐、那拉提、伊宁、奎屯、喀纳斯景区、贾登峪、富蕴。计3000多公里10天的行程。满眼风光依次是“一川烟草”、“高峡平湖”、“惟余莽莽”、“小城昨夜又东风，笛在月明楼”、“吃就完了”。
“一川烟草”。北疆最美的是草原，翠绿如烟的草原，两山夹一川的草原。那拉提空中草原如是，巴音布鲁克草场如是，喀纳斯草场也如是。其实这三个词在蒙语里都是大美的意思，“那拉提”喻意太阳升起，“巴音布鲁克”喻意泉水丰沛，“喀纳斯”喻意美丽神秘近妖娆。这里的草场夹在两条山脉之间，随山脉绵延，伴河流茂密，更行更远还生还如烟，更上天边，几近苍翠凝烟欲滴。因为是高山高寒禾草草甸，这里的牧草总是嫩绿色，一如春天的那场新绿，生机盎然且欣欣向荣。一路下来眼睛所及，希望绵绵不尽，好心情汩汩不绝，会当此时，何其不胸胆开张、大美潺潺！
有人说北疆的风景犹如北欧的阿尔卑斯山。一川两厢间，这边厢山脉褶皱披绿层叠不暇，间或一簇簇云杉涌出，像圣诞树点缀在节日的绿毯上；那边厢山脉圆润牧草连绵少有树木，绿莹莹舒缓到天边。这种生态源于北疆独特的地理位置。北疆是阿尔泰山、天山夹着准葛尔盆地，北冰洋、大西洋的暖湿气流奔袭七千多公里，在欧洲大陆上喘口气，沿天山和阿尔泰山的喇叭口登陆北疆。所以这里的山脉与阿尔卑斯山喝过一样的水，吹过一样的风，也长出了一样的风情。要知道，中国大地上96%大气环流来自于太平洋和印度洋，只有4%的北疆来自于大西洋和北冰洋。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北疆的额尔齐斯河是中国唯一向西流的河，注入北冰洋。除此之外，中国河流都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注入太平洋。
“高峡平湖”。北疆的水都是天上水，北疆的湖都是天上湖，赛里木湖海拔2073米，天池海拔1980米，喀纳斯湖海拔1375米。所以是高峡平湖，有着混沌初开的元气，也有着洪荒而来的神意。天池明净如启，似有神示；赛里木湖壮丽高远，浩瀚我心，闳阔我明；喀纳斯湖惟其秀美，可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来形容。然而这种修辞也是近似而已，难达其境。
华夏文化的“雅”很难描绘出西域的奔莽和混元。可能李白可以，可能王维可以，因为李白、王维是眼看自然，心在自然，人更自然，所以可以摸到自然之心声。而儒家伦理则是眼看自然，心系人际显达，人更要出仕入相，总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志。所以苏轼不可以，辛弃疾也不可以。苏轼旷达，辛弃疾豪迈，然而，旷达是失去显达后的心态矫正，所以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自我放逐。在此旷达与显达是一个达，是人际中的“达”，显达是进入这个价值体系争上游，旷达是挣脱这个价值体系去解脱。总之，在儒家文明里文人就是在这个价值体系里转圈圈。“我看青山多娇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辛弃疾并不想懂得山，想的只是“达”，只因无人懂得稼轩的达，稼轩只能敲空山而独响，回音自己的达。寂寞中的豪迈！
所以，来天山之前去看看李白，去看看王维，可能会更懂得天山。离尘世而远游，最高境界不是放下“达”而是没有“达”，和光同尘没入日月星辰，与混元同存共在。“深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你看，净明不？“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杠杠滴净明！是不？“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咔咔滴爽快！这才是人生！
“惟余莽莽”。独库公路乌鲁木齐段和克拉玛依荒原贫瘠而毫无生机，惟其意志挺拔不倒，耸峙在命运的不甘中，凝视而不言，耿介而不屈，危乎高哉而不倒，雄姿天外。惟余莽莽，欲与天公试比高！其实，大西洋、北冰洋环流飘来的雨水，到达新疆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灌溉整个北疆，只是富了阿尔泰山的南坡，和南天山中天山北天山组成的川字形山脉间，且西段好于东段。准噶尔盆地却是荒原和沙漠，造就了魔鬼城和五彩滩那样的风蚀地貌；近乌鲁木齐一侧的东天山探入吐鲁番盆地，也是植被稀疏，荒凉的只剩下了意志。只因雪山融冰，才有溪流瀑布，留一线生生不息以待天时。所以，独库公路近乌鲁木齐段几近苍茫而荒凉，在此看天山雪峰，就成了所有仰望中的等待，那就是信念！
“小城昨夜又东风，笛在明月楼”。一进北疆小城就恍若隔世。北疆的伊宁、奎屯、富蕴像极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哈尔滨，街道宽阔、房屋不高，阳光明媚，建筑风格多有巴洛克的风情。而且绿化树以梣叶槭居多，哈尔滨叫它镰刀树，镰刀一样的果实很好吃，儿时我会爬到树上大快朵颐。诶呀，万水千山、从东到西、风尘仆仆，我却见了一次我的从前。别样的滋味，有“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感。东北衰落如斯，我视西域如别境，它却待我如从前！不可说、不可说也！
唯一宽慰的是“笛在明月楼”。北疆的少数民族占了一半儿左右，蒙古人、维吾尔人、哈萨克人、柯尔克孜人、塔塔尔人……少数民族就是能歌善舞。华灯初上、酒筵歌席，羌管弄晴、琵琶弹月，让新疆舞这么一霍愣，你就会动起来。来来来，喝……，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行！不尽兴！得来段秧歌调：“弹起我的冬不拉，我也不想家呀，哎唉嘿呦……”
“吃就完了”。新疆羊肉好吃、鸡肉好吃、尖椒好吃、韭菜好吃、小白菜好吃、西红柿好吃……《舌尖上的中国》不是说吗，食材好才是真正的好。新疆是个好地方，最好的就是食材好。民以食为天，这才是满满的获得感。吃……，羊肉串、烤包子、大盘鸡、拉条子……。东北人把吃出新境界叫“沟满壕平”，对，来新疆一定要吃得沟满壕平。否则，遗憾哪！没有满满的获得感啊！
除此之外，来新疆另有两个感悟，一是人生境界、一是金融本质。
人生境界之悟。人伦大不过天理，天理胜于人理。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正是此意。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到新疆就不知道天地还有此盛景，就是说在你缺乏某一阅历和经验时，你都没有能力去想象一种美好的存在。其实，很多天地之美、事实之妙不在你的经验里也不在你的智慧里，甚至不在人的经验里也不在人的智慧里。在这种无知面前，人类显得很凌乱，可能你我都如此：想盲人摸象强装先知，结果是摸着自己的腿强说大象腿，再猜测大象的模样。更戏剧性的是，因为同样无知，还圈来很多粉丝说对，甚至膜拜的不得了。此时，你很容易自以为是。人生境界就是超越此种心智，不以愚者面前秒懂ABC装师爷，而是躬耕于现场、研精究微，理清真实之理。记住是真实之理，而不是学究之理，更不是言之有理。这样你才能看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那个大美，而别人还在摸着自己的大腿说大美，这就形成了人生境界的差距。
“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在新疆我懂得了“牧”的含义，在牛羊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在它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出现，此时它们可以自牧。这才是牧的真意。
在北疆的牧场上，很少看到牧人，牛羊散落在天山脚下，自性自为，悠然见南山之感。甚至牛羊自己过马路也无人看管。牛羊过马路是独库公路上的一大景致。小羊还好，一按喇叭，它就让路跑过去了；老牛就是倔，它就是不理你，这马路让它走的，胜似闲庭信步，你得等着它。所以这里的牛羊皮毛光泽如新，肉质鲜嫩美味。为嘛呢？因为有“自由之精神，独立之羊格”。
其实，人对任何事物的过度干预，都会违背天理的。因为人类在天理面前95%的时候是无知的，我们总是摸着自己的大腿猜测天理，这时你越干预越拧巴，所以，中国历史上有天子牧天下无为而治之先例。所以，天地有成理可以自我圆通，我们只要顺成理而为即可。
放牧牛羊，牛羊什么时候需要人类呢？是转移草场的时候，是冬季准备干草的时候，是佑护羊羔的时候。在这里人类的经验、智慧、能力此牛羊强。所以人类虽然宰杀牛羊，牛羊千万年来也一直追随着人类，这是一种互惠的默契。牧天下、牧企业都有这个道理，按着成理而为，在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在不需要你别抢镜头，让它自牧。
金融本质之悟。金融的本质是放牧人的愿望。驱车北疆一路下来，所见牧场如茵而空旷，少有羊群和牧民。我猜这是给旅游产业让路呢！如果按着传统的放牧方式，牛羊满山，牧草就会被啃食得稀疏斑驳，就少了绿草如茵的味道，就有碍观瞻，就会影响旅游业。
这么做是合算的。2021年新疆旅游业的收入是1415.7亿元，而畜牧业的收入是1265.7。牺牲不到10%的牧场，就有着超越整个牧场的收入。汩嚓一下，一车人下来了，一个人的门票收入就等于一头羊的利润。羊你要养半年，人就在这里溜达一天。这汩嚓汩嚓的，新疆一年的旅游人数将近1.5亿人次，而新疆整个猪牛羊的存栏数也不超过6千万头。你看，让出草场放牧人是对的，准确的说放牧人的愿望是对的。旅游是衣食足之后人的愿望，纯精神性而非物质性的。所以说，金融资本就是放牧人的愿望。银行如是，股市如是，投融资也如是，凡此不做细论，就此打住。其实，社会管理与组织管理又怎不是放牧人的愿望呢？
总之，北疆之旅收获满满。山水也美，人情难忘，且颇有启迪也颇有伤感。惟此难忘，新疆是个好地方！幸甚至哉，以此记十三太保上天山！
寇盛君 写于2022年7月28日，此记2022年7月14日至7月24日的北疆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