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似的说：“我想吃肉。”
王绍楷爽快地说：“行，一会儿给你买去。”
王绍楷和王立华两人天南海北地谈了半个多小时，11点钟的时候，孔庆宝所长来到监区，当他来到第四管教室的时候，王立华的脸上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递给孔所长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警察送礼，这可不是贿赂啊。”
有人要问，他不戴手铐吗？关于这个问题，我特地请教行内人，他们说在死刑犯都会带戒具。
所谓戒具，是指司法工作人员执行公务时，为制止犯罪行为而依法使用的警戒防备专用器具。主要指手铐、脚镣、警绳、警棍等。
按中国法律的有关规定，对犯人使用戒具，必须经监狱、劳改队主管领导批准。遇有犯人行凶制止无效等特殊情况时，应先加戴戒具，然后补报审批手续。
而对老弱病残犯禁止使用戒具。对女犯，除个别特殊情况外，也不得使用戒具。凡加戴戒具的犯人，均不应再出工劳动。
使用戒具的时间，除死刑待执行的犯人外，一般为7天，最长不超过15天。犯人的危险行为消除后，应即解除戒具。不得把戒具作为处罚犯人的手段。
因为王立华是死刑犯，所以带着脚镣，手上带着手铐，但是是那种中间有一定铁链的手铐，所以双手可以活动。
那么王立华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大白兔奶糖呢？
因为中国的监狱实行人性化管理，允许犯人到监狱里面的小店买东西，而他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就是在监狱里面的小卖铺买的。
孔所长接过奶糖放到了桌子上，他微笑着说：“谢谢！”
只见蓝白相间的糖纸上，小兔子竖着两只耳朵，显得非常可爱。大白兔奶糖，通常孩子们喜欢吃，成年人吃的少，尤其是血糖高的人一般不吃。
王立华看孔所长只是把糖放在桌子上，但却没有吃，显得有点不自在，孔所长对他笑道：
“其实我很爱吃糖的，但是身体不太好，大夫不让我吃糖。”
像王立华这种人，虽然在外人看起来强悍，其实是被很多人在心眼里瞧不起的，一个蔑视的眼神可能就会使他神经失控，所以孔所长会这样解释。听了孔所长的话，王立华若有所思。
孔所长和颜悦色地说：“要上路了，我还想跟你聊聊。听听你对社会、对家人的看法。”
王立华的脸色有点不太自然起来，顿了片刻，他说道：
“从小到大，除了妈妈和姐姐，我很少得到过别人的关心。小时候挨父亲的打，上学时候挨老师的打，老师甚至不让同学跟我玩儿。我从小偷东西，在外面常挨流氓的打，进了监狱又挨犯人的打。我恨这个社会，更恨警察。”
王立华是一个健谈的人，孔所长没有打断他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接着王立华便说了自己的犯罪历程。他说：
“我的小时候长得又瘦又小，父母没什么文化，对我的学习也不怎么管，功课非常不好，老师和同学都瞧不起我，我每次进学校，都感到他们对我白眼，我特别怕去学校，我就逃学，离学校越远越好。
而大孩子欺负我，他们抽我嘴巴，我不敢反抗，因为他们比我强壮，我打不过他们，他们抢我买早点的钱。
我没有吃的，我就去欺负小孩儿，但是没想到我抢到手的小孩儿的钱，又被那些大孩子抢走了。有一次我被逼急了，就和他们发起狠来，用砖头和他们打，那些大孩子后来也不敢欺负我了。
我看同学们都买好东西，但我家里没有钱，于是我就偷街坊邻居的钱，偷废铁去卖钱，时间长了，派出所就注意我了，由于我的年龄小，派出所不能拘留，于是派出所老是传唤我。
那时我经常挨打，有一次，我偷邻居的东西，邻居找到了我爸，我爸爸一脚把我从屋里踹到屋外撞到墙上，疼得我有一个月都喘不上气儿来。
我爸不但打我，还打我妈和我姐，所以我特恨我爸，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爸爸。有一次，我爸把打我打得太狠了，我觉得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我就离家出走，但是我没有钱，走不远，于是我就在汽车站、澡堂子‘刷夜’。所谓‘刷夜’就是住宿的意思。
还是我妈妈找到了我，她求我回家。我说你让我回家可以，条件是你必须和我爸离婚。我妈二话不说，回家就和我爸离了婚。
我在社会上混得久了，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不被别人欺负，要想别人怕你，就必须得有靠山，我就投靠了社会上的一个大哥，跟着他抢劫赌博，有一次抢劫失手被关进了监狱。
因为我比较瘦弱，所以进了监狱后犯人也欺负我，那时候干活儿有定额，我干活特别勤快，第一天干活干多了，不但没有受到表扬，结果被老犯人打了一顿，因为我完成比他们快。
第二天我学乖了，干得少了一点，结果还是挨了打，因为我没有完成定额，因为我拖了监室的后腿，我一年有100多天挨打，你信吗？
后来我就死磕，我就央求我妈妈给我往监狱里带结核疫苗，我想吃了这些疫苗得了肺结核好保外就医，可她没给我带。
我在茶淀监狱干的活最多，那里种水稻。站在拖拉机上，那庄稼一眼望不到边儿，我哭了，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熬到头儿啊？
我心理压力特大，就用手挠墙，每个犯人长得什么样我全都记在心里。我在监狱里结交‘圈儿瓷’（狱友），发誓出去干大事，这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
王立华所讲的茶淀监狱，在解放之前是国民党政权统治华北地区的大本营。1950年2月，经政务院批准，新中国的第一个大型劳改农场—北京市地方国营清河农场（现在的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在距离北京150公里远的一块叫茶淀的荒原上诞生了，这便是茶淀监狱。
在茶淀监狱，我认识了两个瓷器’（狱友）王庆晓、董立民，他们出狱后，都尊为我老大，我们三人又拉了二十多人......
听着王立华的讲述，孔所长知道他根本没有忏悔之心，对于他犯的那些罪，他在讲述的时候没有哭，没有悲伤，而是像讲述“英雄事迹”一样，讲的时候甚至眉飞色舞，不时还有肢体动作，使身上的手铐和脚镣不时碰撞发出响声。
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其实王立华所讲的，他在之前也讲过，好多内容孔所长都听过了，等他说完，孔所长问道：“你对我们看守所的管理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王立华说：“自从来到你们看守所，转变了我好多看法。如果早点儿遇到你们，我的结局肯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如果看守所都像你们一样，很多人出去后肯定就不会再进来了。”
看着王立华的神情，孔所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王立华看见孔所长沉默不语，便举起右手，手铐碰撞发出一连串的声音，他说：“所长，我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遇见了你们。”
过了一会，王立华又神情索然地说道：“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孔所长说道：“我没想到，你对我们的评价这么高，我记得你刚进来那会儿还跟我们顶牛，是吧？”
王立华说道：“我手上犯了人命，我知道自己进来后必死无疑，所以刚进来那阵儿，我的一门心思就在逃跑上，我想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逃跑，在外面作案要想做成，必须有 99% 的把握；从看守所逃跑，只要有1%的希望都要争取。
孔所长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不跑了呢？”
王立华苦笑道：“你们这里太严了，根本没有机会，1%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办法，就想闹监，就想给你们找点儿麻烦，可是你们又对我无微不至，诚心诚意，我就不忍心给你们找麻烦了，那样太不仗义啦。”
孔所长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又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王立华说：“就是从你们到我家，还特意为我拍了家访录像开始的。”
王立华刚开始入监后不仅不服从管理，而且还策动同监室的在押人员脱逃。民警找他谈话，问他怎样看待社会。他气焰十分嚣张，咬牙切齿地说：
“除了我妈我姐不该杀，我的‘瓷器’不该杀，其他人在我眼里都他妈是猎物。”
对于这样一个具有强烈反社会人格、犯罪恶意极深的罪犯，监管民警没有歧视他、放弃他，在保障他所有的合法权益，还想了很多办法对他进行教育感化。
王立华一句“我妈我姐不该杀”，让孔所长知道，他的妈妈和姐姐是他的牵挂。于是民警们到他的家里拍了家访录像，告诉他的妈妈和姐姐劝他好好认罪。
民警们把拍好的视频录相给王立华看，使王立华深受感动，他说：
“看了录相后，我对警察的敌意就小多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临死前还能见到我的亲人，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你们对我生活上的关心和教育，我都记下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午夜，后勤保障科的民警送来了面条、苹果、梨和夹肉的汉堡包。王绍楷有点歉意地对王立华说：
“时间太晚了，只能买几个带肉的汉堡包。”
王立华很知足，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所长，谢谢管教。”
王立华将带肉的汉堡包拿起来便吃，这个对别人看来非常平常的食物，他却吃得很开心，因为对于死刑犯来说，他的期望值降低很多，人的期望一旦降低，人就容易得到满足，因为人的心态变了。
看王立华吃得享受，他吃完后抹抹了嘴角的油，而实际上也没有多少油。
王绍楷问他：“你怕死吗？”
王立华苦苦一笑，说：“人没有不怕死的。”
到了后半夜，戴春来、刘峥等民警挨个陪王立华聊天，此时的民警们又困又乏，然而王立华毫无睡意，中间他又絮絮叨叨讲述那些他看来的“辉煌往事”。
在王立华的絮絮叨叨中，东方已经破晓，天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因为第四管教室朝阳，所以王立华可以看到外面，此时的民警们嗓子都有点嘶哑了，而王立华仍无睡意，看着外面天越来越亮，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民警们看着精神十足的王立华，从谈话中知道他的思维敏捷，如果能够用在正道上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然而他却走上了违法犯罪的不归路，看着年纪轻轻就走到人生终点的王立华，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
民警们知道，时间快差不多了，戴春来问道：“如果有来世，你会怎么活？”
王立华看着他说：“要是真有来世，我会重新选择我的人生，不会这么干了……”
说这话时，他泪流满面，这或许是悔恨的泪水，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有人要问，王立华的忏悔是真心的吗，民警认为他的忏悔不是真心的，只是死刑这一最高的刑法令他害怕了，他并不是真的悔恨。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民警们说他是一个鼠辈，根本不可能真心忏悔。
古人云：“盗亦有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作为盗贼，也应该遵守人性的底线，也应该遵守道上的规矩。
比如在小说和武侠影视中，常会有侠盗这个词，这些人虽然是小偷，但是他们专盗富人财物，而不偷穷人的，或专劫官府钱粮分给穷苦百姓，即所谓杀富济贫。这类盗贼能够得到同情，就是因为他们“盗亦有道。”
像《水浒》中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周润发黑帮英雄片中的重情重义，都属于“盗亦有道”。
而一个强盗，如果想要发展壮大，甚至洗白，就必须要成就一番大事，有时还要采取圣人之道，否则就只能是蝇营狗苟的鼠辈之贼。
试问古代的皇帝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呢，比如李世民的宣武门之变，杀掉了自己的兄弟，但是他在治理国家中有所作为，所以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洗白了。
在世界上，索马里海盗被认为最为凶残？可他们大多拿到钱后马上放人放船，并不残杀无辜，此乃“盗亦有道”。
在电视剧《乔家大院》中，有一个巨匪刘黑七，这个土匪在历史上都非常有名，凶残之极。他聚众闯入民宅绑架人质。
可是当乔致庸给他磕头后，他立刻就放了乔致庸的嫂子和侄儿，撤出乔家大院，此乃 “盗亦有道”。
据王铁成讲，他随剧组在某地遇上盗贼，为首的认出了他，而当盗贼知道他们是给总理拍故事片时，立马对剧组放行。
而对于王立华，虽然他是一个悍匪，但民警们都认为他是一个鼠辈。鼠辈，就不会遵从圣人之道，甚至强盗之道。
比如拿了人家的钱不能撕票，而王立华绑架了人质，拿到了赎金，最后却把人质给杀了，强盗讲所盗财物要平分给手下等等。而王立华对于不义之财，自己拿走绝大多数，给手下人很少，这实在连一般的强盗都不如。
王立华连“道儿上”的规矩也不懂，也不守，可谓死有余辜，又能有谁同情他呢？
王立华在北京市第一看守所共羁押了513天，民警们对王立华进行了认真地说教，民警们的成绩也获得了死刑犯王立华的认可。
王立华伏法的第二天，他姐姐给“一看”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真情帮教尽心尽责，无私育人堪称典范”。
很多人对于这样的死刑犯，认为不值得花精力去教化，对于此种说道，管教民警刘峥说得好：
“值。虽然我们无法挽救他的肉体，可以拯救他的灵魂，能够让每一个死刑犯都没有遗憾地离去，这才真正体现了我们的人性化管理。这就是我们的管教工作，作为一名管教员，我挺自豪的。”
最后笔者想说的是：
在当今盛世，只要不懒，正常人想发财难，能吃饱饭都不成问题，在如今的盛世下，又何必要去想那些歪门邪道呢？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了坏事，必有报应的一天。
天择是作者的笔名，对历史和哲学颇有研究，欢迎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