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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第五天,刘琦煮土豆和鸡蛋做早餐。受访者供图
那时我们带的水也不够了,我们想过用黄河水过滤后烧来喝,但黄河水泥沙实在太大,过滤器都用坏了好几个,我们只能打来黄河水,静置几个小时,等泥沙沉淀几个小时以后用来洗手、洗脸。
食物开始出现短缺的那几天,天气也冷了起来。12号出发的时候天还比较暖和,我们每个人只穿了卫衣和一件外套。20号左右一刮风下雨,温度就降得特别明显,到了晚上只有六七摄氏度。那几天一到晚上八点左右,我们就都钻进了睡袋。后来冷得实在受不了,睡觉前还把水烧热,倒进暖水瓶,揣进睡袋,冻得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我之前最长的一次在户外待过五天,从来没有过时间这么长的户外经历。按我的经验来看,那几天黄河滩的气候环境需要带上温标更高的睡袋,还有生火的炉子和可以烧火的金字塔帐篷,但我们当时什么都没有,睡袋的温标都是10℃左右,到了晚上很不舒服。
我还记得黄河滩下第一场雨的时候,一个朋友的帐篷被雨打湿,里面灌了水,冷得不行。当时他情绪有点儿崩溃,吵着要走,我们安慰了好久才平复下来。那几天里,看着食物一点点变少,天气一点点变冷,最初朋友相聚的兴奋感被冲淡,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开始为生存问题焦虑了,而村道还迟迟没有解封。我们商量不能再继续等了,得动起来去想办法解决食物和取暖的问题。
“荒野”生存
我们留一个人在营地守着,另外四个人去滩地探索,寻找食物和饮用水。那几天我们在沟边找到了几个野南瓜,在河滩的水泡里找到了四条搁浅的鱼。后来我们又在堤坝附近找到了一块农民开的荒地,里面种着黄豆、玉米,食物实在匮乏,我们只能先“借”来一点儿,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把钱还给村民。
比较幸运的是我们还找到一处石榴地,石榴地旁边有灌溉用的水管,就在地里放着,我们就用桶接水提回来烧着喝,暂时解决了饮水的问题。
天气越来越冷,我们拿着车上的工具,在滩地上寻找枯死的野树,砍来生火烧柴。但河滩风很大,又偶尔下雨,生火还是抵不住寒冷。我之前去过新疆旅游,看到过当地人挖地坑取暖避寒,我们就商量着挖一个地坑,搭一个遮风避雨的棚子,几个人聚在一起烧火取暖。
地坑很快就挖好了,但遮雨棚的材料并不好找,我们把滩地走了个遍,找到一处垃圾堆,里面有几块破木板,我们就用木板搭起雨棚,再找来不少树枝、树叶盖在上面,建成了一个小避风港。
刘琦一行人建的土坑和雨棚。受访者供图
那几天其实很苦,每天都要干很多活。早上一起来就得去找枯树,有时候要走两三公里,找到枯树后,我们再一点点把树锯断,拉回来,砍掉树枝,劈柴烧火,两三个小时都弄不完。等到了中午,还得去找吃的,做饭,洗碗刷锅,一套流程下来又要花两三个小时。
我们每天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是被劳动占满的,但说实话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以前在家里总觉得闷,感觉时间过得慢,到了野外每天忙了起来,倒觉得很充实,一天天过得很快。
有时闲下来几个小时,我会去黄河边散散步,观察河面和两岸的变化,也偶尔飞起无人机,跟拍一下河边的飞鸟,睡不着的时候往天上看一看,能看到很多星星。我把野外的生活拍下来发到短视频平台上,有不少人看了之后甚至觉得很羡慕,他们给我留言说宁愿过你们这种生活也不愿意憋在家里。
回家
这样熬了15天以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其他人的面孔。10月底的时候,我们正在营地休息,一位大哥走了过来,说他是来看看我们的,我说你是谁呀,他说你们摘的就是我家的豆子。我们这才反应过来,赶快跟人家道歉,想把豆子的钱还给他,大哥人非常好,坚持不要我们的钱。
大哥是王村的村民,在河滩开荒种了豆子、玉米,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我们被困在黄河滩,去他家的地里摘豆子吃,所以趁着下地收豆子过来看看我们,问问我们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大哥和我们说,现在疫情,大家出门在外都会遇到有困难不容易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我们后来才知道,他家里种了18亩石榴,秋天收了两万斤,因为疫情物流停运全都滞销了,所以他能理解我们遇到的困难。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两三个居民,都很热情地帮我们带东西,给我们自家的米面。感觉好像疫情时期,大家都更能理解别人的困难,都更愿意去帮别人一把,我们心里很温暖也很感动,后来我们还花钱买了大哥滞销的石榴,也力所能及地帮他一把。
刘琦的一位朋友正在砍柴。受访者供图
和村民联系上之后,食物的问题解决了,我们需要什么菜就和村民说,他们和村子报备,第二天拿到菜后再给我们送过来。期间我们还改善了一顿伙食,托村民买了五斤肉过来,遗憾的是肉没看住,最后被狗偷吃了三斤多。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们苦中作乐。我的心态一直是凑合凑合,马上就回家了,结果凑合了22天也没能回去。22天没洗澡,身上穿的衣服从白到黄再到黑,脸也晒得黝黑。每天被风吹,我手上裂了很多小口,头发也长得不像样。我体重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瘦了一斤,但听说同行的一个朋友瘦了快十斤。
11月2号那天,我们上网看到很多媒体都说郑州逐步解封了,收拾好东西,打扫了留下的垃圾后,我们打算尝试开车返回。当时心情还挺复杂的,一方面困了这么久终于能回家了,很激动。但另一方面也有点儿舍不得这个住了22天的地方,走的时候我在地窝坑里刻了字“建于2022年10月”,希望能给自己留下一些回忆。
要走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挖的土坑里已经长出了小草,出去的土路旁有一棵杨树,来的时候还是翠绿的,回去的时候叶子都枯黄掉落了,那个时候才感觉到原来我们已经在这儿困了这么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算是不幸中比较幸运的一群人,很难想象如果一个没有户外经验,装备也不齐全的人面对我们这种情况能怎样做,肯定会很崩溃吧。
村道入口的围挡拆除了,一路回家都还顺利,回到小区的时候现场采集了核酸,在车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到了家里。和家人报了平安后,第一件事是洗了个澡,第二件事是躺在床上。风餐露宿了二十多天,才意识到家里原来这么舒服。
可在家待了几天,我又开始想念黄河滩边的那个土坑。我老婆在异地上班,疫情期间见不到面,几个好友都在郑州的其他区,因为疫情无法跨区,也没法相聚,一个人每天待在家里,感觉时间又过得很漫长,心里很闷,有点儿理解了为什么网友都留言说羡慕我们在黄河滩边的生活。
前两天,确认了村道、乡道不再封控,返程不会有阻碍后,我又自己开车回到了黄河滩,在黄河滩住了两天。每天早上听着鸟叫起床,晚上看着星星入睡,终于不再为食物和回家焦虑,我想好好在这儿休息一下,再回到家一点点让生活回归正轨。
新京报记者 史航 马毅菲
编辑 杨海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