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新闻记者鲍刘畅。
6000元、3万元、8万元、26万元、30万元，
随着网络的发展，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终端的普及，网络直播如雨后春笋般流行了起来。各类主播，将原本流连于公园棋盘、广场舞步和市场菜摊的不少中老年人，拉到小小的电子屏幕前，为了成为直播间的上榜看客和主播们的忠实粉丝，一些中老年人，甚至不惜变卖家当，穷尽一生积蓄，疯狂为主播打赏、刷榜。
虚拟交易换来陌生关注的同时，也引来了家庭的矛盾，子女们发现家里老人为主播一掷千金后，开始急切地寻找解决办法。
【打赏】
“父亲打赏女主播”
知乎网友“百川”，在2020年10月发帖，讲述了他发现58岁的工人父亲为网络女主播疯狂打赏26万元的始末。
“百川”发现父亲打赏女主播，源于一次亲戚聚会。母亲退休后，来到他所在的城市帮忙照看孩子，父亲则一个人在老家上班。2020年国庆节，他和母亲回乡探望，在聚会上，偶然问及母亲此前让父亲存起来的4万元，父亲言辞闪烁，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一再追问下，他的父亲交出了手机和密码。详细地查询了父亲的支付宝、微信以及银行账户流水明细后，他发现，从2019年6月至2020年9月，父亲向五六个主播，共打赏花费264103元。
“我的父亲为了打赏女主播，在抖音平台上前前后后花了26万元购买抖音币，平均每个月2万多元，最多的一个月4万元，最少的一个月2800元，更为惊恐的是，每分钟甚至可以连续购买几百上千元抖音币，且间隔不到十秒钟！”“百川”的字里行间，充满着惊讶、不解和无奈。
与直播间中“大款”的形象不同，“百川”说，父亲每个月工资只有不到3500元，除了打赏主播，父亲的日常消费记录，包括购买生活用品、水果、交水电费等开销，每个月总计却不到200元。
“百川”发现，父亲看手机直播的时间都在凌晨1点到5点。其实，在2020年6月，他回家探望父亲时，就曾看到父亲凌晨观看直播，也曾叮嘱父亲注意身体，少熬夜，千万不要打赏主播，父亲也应声“好好好”。
从“百川”父亲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主播与他的关系，“据父亲说，她叫他哥哥，自己就把她当小妹妹一样来呵护，作为哥哥，呵护的具体行动便是为小妹妹的表演‘买单’，有时候小妹妹和别的主播PK时，为了帮助她赢，便疯狂刷礼物、赚人气，胜利时小妹妹会在微信上感恩戴德，好哥哥、爱哥哥叫不停；失败时小妹妹也会安慰自己，说哥没有关系、下次再努力。父亲说，他是在这个女主播在他过生日的时候在微信上发了200元的红包给他之后，彻底相信的。父亲对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的‘关心’很受用。我相信，这也许是‘击垮’我父亲资金安全防线的最后一颗子弹。”
“百川”说，他尝试过报警，可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也无从立案。而将事情说出来的原因，是希望引起社会和网络的关注，引起相关监管机构的关注。
家人迫切找“药方”
其实，搜索后不难发现，近两年，不断有网友发帖诉说家里的老人为主播疯狂打赏。
豆瓣网友“月野兔本人”说，自己的母亲是标准的女强人，父亲属于“家庭主夫”，自己长大，母亲生病痊愈后，父亲开始沉迷于直播和“氪金游戏”，在被发现打赏主播后，家人翻看父亲此前半年支付记录，就已经有二三十万元之多。之后母亲停掉了父亲的卡，父亲手上只有每个月两三千元退休金零花，也承诺不再看直播，但据她发现，父亲除了吃饭，其他零花钱依旧打赏给了主播。
除了发帖，更多的家人，选择搜索各种类似情况的网帖、留言。
“好难受，我爸也这样，平时生活过得很节省，最近被我发现每个月给女主播打赏一万多元……”
“我奶奶也是，两个月给主播打赏了五万多元！血汗钱！”
“我老爸也是这种情况……从2020年12月开始持续到现在，有时候一天就充值六七百元，有时候少的30元，被我们发现后自己承认了，说后悔了再也不玩了……后续如何预防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呢？”
“现在怎么办了？我也遇到相同的情况。”
“我爸爸也是这样，怎么办？”
【现状】
看直播上瘾 抵不住热情忍不住消费
主播何以吸引中老年人？
今年60岁的侯女士今年1月接触了一个短视频平台，“刚开始玩的时候太入迷了，每天都要用10个小时左右，不仅仅是看别人的短视频，我自己也会发，拍摄视频，配上音乐和滤镜。在滤镜下，我像年轻时一样的精神饱满。”重返青春的激励和网友的点赞认同让侯女士“成瘾了”，她把发布和观看视频、直播一度当成生活的重心，每天除了做饭、散步、侍弄花草就是举着手机。
“但是这段时间，我感觉眼睛有些不舒服，去医院一看是玻璃体浑浊，我就认为自己应该注意了，减少了看短视频的时间，虽然玩很上瘾，但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否则会影响我自己的生活。”侯女士如今每天虽然还是会使用手机看短视频，但尽量减少了使用时间，她给记者看了自己的每天使用时间的统计，确实减少到了2个小时左右。
58岁的黄大姐在社区从事义务红娘的公益活动，“我们群里有一位70岁左右的大爷，他单身，无儿无女，独自生活。他总在一个直播平台购买观赏石，买来收藏，他前前后后花了几万元，但是后来经人鉴定，这些石头要么是不值这么多钱，要么是品相较差，我们这些朋友都劝他不要买，他最近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可能是被‘套路’了。”黄大姐说，这位大爷亲人较少，被这个平台直播间里的火热气氛所吸引，人们对他“大爷前、大爷后”非常亲切热情，让他感受到温暖，碍于面子，只好下单，渐渐领悟出有可能里面有“托儿”，才决定不去直播间了。
【破解】
社会学家：避免不理性打赏建议多方联手
在中老年人疯狂打赏网络主播的背后，是一群家人迫切地在网络上寻找相同经历的人，试图从交流中觅得一剂良方，为老人疯狂打赏的念头断根。
天津市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张宝义认为，互联网给中老年人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们冲破了主要由血缘及熟人社会构建的社交圈，可以与陌生人建立联系，尤其是短视频软件由于其操作的简单直观，受到了中老年人的欢迎。
“但是我们要强调的是，无论如何获得精神愉悦，也要掌握在一定的范围内，保持理性。如果造成一定的家庭矛盾，或者打赏超过合理的金额，影响了自己的正常生活，造成了社会问题，那就需要正面的引导。”
张宝义认为，通过政府引导和媒体宣传，将直播打赏和不理性追星的陷阱进行科普，可以有效地规避其中的风险。“现在我们看到的数据，电信诈骗的主要受害人就是中老年人，说明中老年人在新媒体的发展下，成为了诈骗的目标，他们对这个新生事物的判断能力、防御能力比较差。”
在加大媒体宣传提醒的同时，张宝义认为，平台的监管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比如说去年演员靳东在抖音上被伪造账号骗取粉丝的关注，这件事主要需要平台发挥监管作用，由使用者进行投诉和举报，再由平台验明真伪，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就可以有效地发挥作用。另外，如今手机支付如此方便，更让中老年人的被骗过程更加不易察觉。如何在转账的功能上，设置一些安全阀，增加提醒，让中老年人在转账前冷静思考，同样也是合理的手段。”
张宝义说，除此之外，关注中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同样需要家庭提供助力，丰富的娱乐活动、户外运动和兴趣爱好都可以为中老年人提供精神养分，不会转而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乐趣。
“政府、媒体、平台和家庭，多方联手为中老年人打造安全屏障，我觉得是可以更好地守护中老年人的上网安全，避免不理性的追星和高额打赏的。”
心理专家：关心陪伴比经济付出更重要
中国心理教育协会秘书长、心理专家万恩是国内较早提倡“精神赡养”的一批人。
万恩说，随着社会发展速度加快，物质生活的不断丰富，中老年人应对社会变迁、辨别新事物的能力比年轻人弱，渴望依赖年轻人，也渴望得到年轻人和社会的肯定。
然而现在中青年的多数时间都放在了工作和养育孩子之中，对家中老人的关注度和陪伴时间不断被压缩，这些与中老年人的需求形成了矛盾，中老年人的精神需求，长时间得不到满足，渐渐地内心会感到孤独、空虚。
“一些主播为了吸引粉丝，直播中会嘘寒问暖或不停夸赞，而这些行为，正好满足了中老年人的心理需求，对老人有很大的吸引力。让中老年人觉得自己被关爱、被肯定，心理上有成就感，精神上有满足感。”万恩说，很多人觉得平时给予老人经济支持，便是尽到了赡养义务，但其实“精神赡养”，比经济付出重要得多，“我们建议，如果家中有年迈的父母，即便工作再忙，也要挤时间与他们交流，学会倾听他们唠叨，不要总是一味地否定他们，要在他们做得好的时候，多多给予肯定。”
【延伸】
律师：能证明主播有欺诈行为或可追回
家里中老年巨额打赏主播，有的甚至卖房，掏出全部养老钱，而这些钱款是否能够追回？是很多涉事家庭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河南豫龙律师事务所付建律师表示，网络打赏，在法律上属于一种赠与，一经作出在不违背法律、社会公共利益的情况下，即可生效。这也是对民事交易的一种保护，赠与不能随意被撤销。
付建说，“与未成年人打赏不同，中老年人，在具备完全分辨自己行为的情况下，属于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应该依法对自己的行为承担相应的责任。但如果能够有证据证明主播存在通过虚构事实诱导打赏的欺诈行为，则可能通过法律途径对打赏进行追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