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梦英编辑:陶越指导教师:刘楠
39岁的王华来自浙江西部农村,11岁因脑积水失明,不得不辍学。
多年来他只能靠听来获取信息,他一直听广播节目,了解当下时事。他想完成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弥补当年辍学的遗憾,但在寻求有声教材的过程中却困难重重。据统计,我国视障人口达1263万人,基数之大,但向配套的义务教育资源却显得匮乏,整个浙江省只有杭州富阳的一所盲人学校。教育的缺失带来的是就业机会的紧缺,数据显示,城乡残障者就业率甚至不到50%,初中文化以上的残障者,仅占残障群体的15%左右。对于像王华这样学历较低的乡村盲人来说,往往只剩下算命和按摩两个选项。
在信息时代,让陷入教育和就业双重困境的视障人群不得不面对数字化的挑战,他们是看不见也不被看见的数字弱势群体,信息红利非但没有惠及他们,反倒给他们带来了诸多不便,能像正常人一样使用信息产品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望。
王华有自己的文学梦,现在最大的梦想是写一本自己的书,记录自己的感想。王华还连续23年用笔名为爱心工程捐款。他说:“我的心还没有迷失。”陷入职业和数字化困境的盲人,但仍在努力赶上这个时代。
王华走在乡村路上
一、如果有选择,不愿推拿算命
熙熙攘攘的街头,人来人往。
在街角,王华背着个小木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等人来算命测字。
小木箱里装的是各式各样的命牌,有好牌也有差牌,自然是好牌居多,桃园三结义、金鸡变凤凰、聚宝盆……来算命的人摸三张牌,他就给人解签。偶尔顾客摸到穿蓑衣救火、骑马过竹桥这样的差牌,王华会让人补一张。这样解签一次,王华一般能收入5到10元。
有生意的时候,耳边的人声填补了眼前的黑暗,但大多时候在喧扰的人群中,无人问津的王华孤独地坐着。
客人不多,大多都是失意的人想摸个牌转转运,或是热衷于此的老人,喜欢来这儿抽个签。
王华并非先天失明,十岁那年患脑积水,视力渐渐不好,老师多次提醒王华父母带王华去检查,但是家境困难,父母一拖再拖。最后拖到不得不动手术,父母才开始四处借钱,王华在老师同学捐款帮助下得以接受手术。但是手术失败,医生说他的视神经还没死,需要再做一次手术,然而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支撑第二次手术,仅存那点光亮就在王华的世界里一点一点消失褪去。
王华失明之后,他当时的语文老师苏虹一直帮助他,给电视台写求助信,但无功而返;她给广播电台写信点歌,鼓励王华;经常派同村的学生到王华家里,读课文讲故事给他听……王华的哥哥订了《辽宁青年》杂志,里面专门有写残疾人励志故事的版块,他从学校回来就念这些故事给王华听。
因为家境不好,去盲人学校念书也是不可能的,王华也只好辍学回家。12岁那年,王华梦见一个老人对他说他妈妈什么时候要死,他后来得知算命可以算到母亲的命运,从此就走上了算命的道路。
16岁时有个学校让王华去上学。他当时高兴极了,以为又能够像往常一样接受正常的教育了,但是去了后却发现是学推拿,王华放弃了。然而最后兜兜转转,他还是在2002年去杭州学了盲人推拿。
盲人推拿工作强度大,往往要从早上七八点一直工作到半夜三更。王华说,盲人推拿往往是帮别人把毛病治好,结果自己反倒得了颈椎病、腰椎病。王华因为大脑做过手术,不能长时间工作,他认识的一个盲人小姑娘,也是大脑动了手术,家境不好欠了很多钱,为了还债就没日没夜地干推拿,结果旧病复发,很快就去世了。
王华感叹,盲人不是推拿就是算命,其实很多盲人也都不喜欢,要是有其他选择,谁都不想做这些的。外界对他们有一种歧视,会觉得他们做推拿干得不好,有些医生对这一行也有歧视;算命,人家说是江湖骗子。
虽然靠着推拿算命谋生,但是王华也有自己的梦想。
王华在家门口
二、盲人的文学梦
王华一直有个文学梦。
他小时候的第一梦想是当兵,但因为身体原因只能作罢。
第二个梦想就是当记者。他很喜欢写文章,关心国家大事,认为记者“记录时代,责任在肩”。
像农村里很多人家一样,他家的客厅中央挂着毛主席画像和五星红旗。他认为,五星红旗,四个小星环绕中间的大星,说明人自身的内心要有光芒,才会吸引到别人,在许许多多的光明照耀下走向新的生活。
王华喜欢读书,在手机上安装了朗读软件,听完了《周易》《说文解字》等很多书。他也很喜欢听《中国之声》等广播节目,靠着听电视广播努力跟上时代。他对新闻的了解甚至比许多村民都要多,很喜欢和别人谈论他对一些新闻的看法。
王华家的客厅
他说:“就算国家没有给我救助,我也同样爱我的国家,因为不是钱可以收买我的内心,这叫民族气节。”王华最近在写文章,“题目是‘三长的精神’,别人以为是‘伤残’,其实不是。‘三长’是长江长城长征,我们民族需要这样的精神。”
他所选择的职业或许往往身不由己,但是文学对于每一个想要选择它的人都是公平的。文学能够治愈心灵,创作的过程是个疗愈的过程。他要是有什么想法就会通过录音转文字记录下来。
但是外界有些人对他写文章有质疑。有次他在打印店打文章,写完后别人问这是不是他从网上抄袭的。还有一次他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小草的精神》,有人嘲笑他说,你的父母都是农民,在田里除草这样辛苦,你还写小草的精神。
可是这些质疑并不能磨灭王华对文学的热爱,他现在想要写一本自己的书,记录自己的感想。
不过王华想写书还有一个原因是弥补当年辍学的遗憾,写本书也算是对他四年小学的一个交代。他说:“我真的很想回学校,书本给我带来无尽的快乐。我今年快四十了,现在吃得再好,肉吃得再多,都没有儿时那种吃不起肉,吃一点咸菜豆腐干带来的开心,没有在学校戴红领巾,在五星红旗下的快乐,从来没有回去过。”
他深知自身受教育程度不高,为了提高自己的语文水平,也是为了弥补当年辍学的遗憾,王华想要继续学习义务教育教材。今年四月份时他打电话给苏虹,问苏虹老师有没有电子有声版的教材。
其实王华以前找到了一个有教材的网站,但是现在这个平台关闭了,他只能去求助苏虹老师。互联网上虽然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但是搜索出的电子教材,基本是图片格式。文字尚且可以通过转语音被王华听到,但是图片对于他来说却无可奈何。两个月过去了,苏虹因为没有渠道还没找到可供王华听的有声教材。
不过苏虹找到了一位老师,他推荐了杭州盲人学校的校长,但最终也无功而返。苏虹觉得王华现在再次去特殊学校读书大概是不太可能的了——他到一个陌生地方生活不方便,母亲年纪大了,父亲五六年前也失踪。
三、盲人的数字困境
我国约有1263万视力残疾人群,盲人基数较大,教育资源却很稀缺,整个浙江省只有杭州富阳的一所盲人学校,要想学习只能自己找资料。初中文化以上的残障者,仅占残障群体的15%左右。
对于像王华这样学历较低、条件不好的乡村盲人来说,算命和按摩仍然是他们的主要选择。但是这些,可能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王华心知算命不好,所以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现在在做什么的问题,他也多次说“不要写我,对你有不好的影响”。后来从他哥哥那边了解到,王华现在还在算命。
算命是否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暂且不议,盲人算命天然遭到歧视。而要解决这一困境,其实就是对盲人就业问题的解决。提高盲人就业竞争力,需要技术赋能,提高盲人获取数字资源的能力。
但是在互联网大环境下,盲人有天然的数字弱势。虽然现在的读屏软件可以帮助他们使用大部分的手机功能,但是面对图片,他们确实无可奈何。学按摩时,虽然软件可以告诉王华穴位的名称,但是穴位在图片的哪个位置,他无从知晓,只能靠老师手把手的教导。图片格式的电子教材也是如此。而王华对手机除了听书之外的其他软件接触不多,甚至连微信没有开通。
王华的电子设备
不过像王华这样没有微信的在盲人中算是少数,王华的很多盲人朋友,都可以使用微信,玩抖音。但是王华的一位朋友说,他刷抖音只听听声音,最多用读屏软件听视频评论,图像是看不见的。他还告诉我,最大的不方便是在使用一些软件的使用需要用图片的验证码,这个时候他只能靠别人的帮助才得以完成。
其实在这方面,盲人程序员朱清毅推出过盲人图形验证码,但是因为高额运营成本资金不足,这个针对视障群体推出的图形验证码识别系统很快暂停服务。
真正实现信息无障碍的解决方法还是数字赋能解决数字鸿沟。目前,我国互联网信息无障碍产品的质和量都在提升。验证码的选择方式逐渐多元化,一些APP的验证码有图片和语音多种选择方式。
但是信息无障碍产品的供需端还存在对接不通畅的问题。虽然文字版的电子教材难以找到,但是在喜马拉雅等有声软件上有义务教育教材朗读资源。王华很少使用喜马拉雅等软件,所以无法匹配上这些数字资源。
虽然互联网信息无障碍仍有不足,但数字时代至少赋予了他们更多的选择权,他们也都在努力赶上这个时代。纪录片《眼底星辰》展现了我国目前从事盲人按摩以外的14个职业的在职视障伙伴。快手抖音上也有一些盲人用户,直播唱歌,分享日常生活视频。
而王华打算明后年开家推拿店,身体吃不消就只在白天工作,还要一边写书。王华还告诉我,他从98年为大洪水捐钱就一直在为爱心工程捐款,也一直帮助病残儿童。连续23年捐款,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而是用了笔名。
他去年为新冠疫情捐了一千,为阿克苏爱心书包捐了三百,今年捐了两次,每次五百。王华觉得他捐的钱只有几百块钱,不是很多,但他希望以后每年能捐两千。王华说,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他的心还没有迷失。
王华没有学会用微信,不知道怎样找到各种数字资源,他选择不了命运,但却选择了爱。然而如果盲人数字化困境得到解决,他或许可以拥有更多的选择,去自由地追寻自己的梦想。
(本文王华,苏虹系化名)
作者介绍:张梦莹 中国传媒大学本科生
本期排版:涂越
【版权声明】
本文著作权归【大地传媒坊】所有,今日头条已获得信息网络传播权独家授权,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