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即使第100次跌倒，也要第101次爬起来。在你坚持的最后，一定会有美好到来。2018年12月3日深夜，被手里的婚庆生意折磨到精疲力尽的陈柯宇刚刚回到家坐定。他想：我要不要把《生僻字》再次上传抖音？
已经转钟了。制作视频，给“茕茕孑立，沆瀣一气，踽踽独行，醍醐灌顶”这些生僻字一个个标注拼音，又要一晚无眠。他突然瞥到，这次上传作品可以参加抖音扶持原创音乐人的“回音企划”活动，其中一位导师是张韶涵。陈柯宇是她的铁粉，于是又强打起精神。
还是太困了。视频做好，有个拼音标注错了。陈柯宇意识到，但不想再调整。从2017年11月创作出这首曲子，他已经在抖音上发表了20多遍——几百，几千，上万个浏览，最多如此了。他坚信这是首好歌，难免有些丧气。陈柯宇那时的7000多个粉丝，都是靠宠物积累的。“发猫和狗的视频，十几万点赞；自己唱歌的，8个。”
长期的坚持形成的惯性下，他点了发布键。这是第26次上传。
“也就这样吧，反正还是火不了”。
“听着还不错，但是没红的可能”
没人看好这个年轻人。陈柯宇带着这首《生僻字》问过三家音乐公司，能不能推广。回复大同小异，“你这歌没啥感觉”；“听着还不错，但是没红的可能”。
这首歌是他看新闻时看到一组生僻字“又双叒叕”，立刻有了创作的想法，手拍桌子敲出节拍，整整半天坐定，有了《生僻字》的曲谱大纲，再花大半年时间，从200多个生僻字中选出最常用的70多个，最终写成。
过去几年，陈柯宇早已熟悉类似的感觉。他从小喜欢唱歌，家人也相信，他能吃音乐这碗饭。挫败始于大学考上四川音乐学院，在一群才华横溢的人中，他感觉自己成了“默默无闻，完全不出彩”的存在——代表学校演出的机会，绝轮不到他；身边有同学靠着选秀出道，他参加了两次，海选都没过。
“很挫败。一所学校里，你都有一堆人唱不过，还谈啥追求梦想？”2013年大学毕业，有些心灰意冷的陈柯宇回到老家苏州，做起了婚庆生意。在很多同学眼中，他选择了学艺术的人最容易走的路——放弃。
音乐这门行当里，这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本身就难，坚持更难。”陈柯宇的同学中，有人曾选秀出道，也有人拍戏，后来抖音兴起，很多人也一股脑去尝试。可渐渐地，得不到回音，大家都沉寂了。
直到他因《生僻字》走红，当年的同学震惊中纷纷发来信息，“天啊，你居然还在坚持创作？”有人奇怪，为什么最后走出来的会是陈柯宇。一位要好的朋友问他，“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还会作曲。”
“其实从大学就开始了。”陈柯宇说，他那时不被看好，就自己作词作曲，但不给身边的人听。他不再表露自己对音乐的执着，但内心却还是放不下。
疲惫生活里的光
陈柯宇并不能从婚庆生意中感受到快乐——有的家庭财大气粗，付了钱让他半夜上门讨论婚礼细节；还有家庭只拿出10万元的预算，想要婚礼有演唱会级别的灯光和音响，还得带旋转舞台。陈柯宇直言，确实做不到。对方拍着桌子骂，指着鼻子说他是奸商。
“越是遇到不好的事，反而越想写歌。它成了我的发泄口，或者说，唯一的亮光。”很多个深夜，陈柯宇不睡觉，想词和曲，然后兴奋地分享给同样睡不着的朋友们听。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的作品录成CD，放在车里听。
2015年的一天，合作的录音师告诉他，300块钱，就能把一首歌推到音乐App上。陈柯宇心动了。那首歌下面，有7个留言。不乏夸赞。
“现在想想，7个留言，其实挺可怜的。”陈柯宇笑着回忆，“可那时，就是把心里的火又点着了。”
很长时间，他一边做婚庆生意，一边创作。前者是为了给后者补贴。
没有工作的夜晚，他写歌、录歌，给偶像张韶涵作了一首，发到粉丝论坛，得到了称赞；很快，一位明星的后援会找到他，问能不能写应援曲。“那时候就很惊喜，自己的歌能被更多人听见了。”
于是，一首，两首，逐渐变成了二十首，三十首。《生僻字》就是其中普通的一首。接下来两年，陈柯宇出了两张专辑。“第一首有几个人点赞，可以给我勇气和鼓励；可到了第10首、第20首，还是几个点赞，就变成了折磨。”
要不要继续坚持？陈柯宇又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他签了一家音乐公司代理歌曲，后来发现，协议里有一条：3年后，歌曲的著作权将被收走。他被坑了。
正向的反馈也越来越少。母亲委婉地告诉他，“你的歌总不火，不是词就是曲，肯定有问题”；发小后来也跟他“袒露心声”，“朋友们都觉得你有毛病——没有宣发公司帮忙造势，就这么自己发歌，就像不服气的孩子。”
唯一的回音来自抖音。朋友的歌两次在抖音上了热门。陈柯宇决定再试试。一年里，他把自己作过的歌发了一遍，再一遍，等待着自己期盼已久的那个反馈，并越发坚信它会来。当时的抖音上，已经有越来越多优秀的音乐人崭露头角，得到认可。陈柯宇看着他们，就觉得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现在想想，抖音可能是我们这些没有强大后援的素人们唯一的机会。”陈柯宇回忆说，“选秀、综艺，很难是我们的舞台。想要被人们熟知，可能只有网络了。”
“你火了！火了！知道吗？”
《生僻字》的短视频被发出时，天已然拂晓了。2018年12月4日清晨上班路上，陈柯宇看了一眼手机，3.6万个赞；到了公司，将近10万个。事情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手机没电了，充电重启后，点赞已经50万。
电话开始潮水般涌入，数不胜数的合作邀约，当时签约公司的人近乎狂喜地喊，“你火了！火了！知道吗？”
有那么一瞬间，陈柯宇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找了个角落，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全身麻酥酥的，仿佛飘在空中。更大的虚幻感来自于15天后，他站到了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的舞台上，从小在屏幕中看着的何炅谢娜等人就站在身边，对着台下喊，“让我们邀请《生僻字》的作者陈柯宇……”他感到恍惚：就这么红了？因为一则差点没发的短视频？
但站上舞台的幸福感是真的。在那场节目里，他站到了舞台中央，那是他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庞大舞台。聚光灯照在他身上，何炅和台下数不清的观众说，为陈柯宇鼓掌打气。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起，陈柯宇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他曾经想要的一切，终于抓在手里了。
这首歌的影响后来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他的抖音私信几乎被占满，大半都是翻唱《生僻字》的申请。很快，网上出现了《生僻字》的“粤语版”“重庆版”甚至“春运版”“垃圾分类版”……抖音一个“你会唱几个生僻字”的活动里，相关视频播放超过了8.4亿次。
在那段临近春节的日子里，很多评论称，《生僻字》让人们感受到了汉字，乃至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陈柯宇某次在机场遇到一个孩子，身着的文化衫上印的便是《生僻字》的歌词。事实上，在电商网站上，早已不乏《生僻字》衍生出的T恤、卫衣甚至零食软糖。
11月7日，陈柯宇分享他和抖音的故事
“因为热爱，所以幸福”
再之后，陈柯宇回到苏州，飞速转手了婚庆公司。有了名气，他可以靠唱歌养活自己，all in音乐了。
如今的节奏和之前已大不相同：他的一周被商演占满，在不同城市、不同舞台间辗转。但不曾变化的是，他依旧坚持作词、作曲、录音、推广。大多其他人早已入睡的时刻，他仍在创作，这是灵感最充沛的时刻。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是常事；有时夜晚走进录音棚，走出棚时，第二天的太阳已经高挂在头顶。
“很累。但做的是自己热爱的事，所以也很幸福。”2019年春节前的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陈柯宇在候车室里，拍了一条抖音感谢粉丝。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迷茫，纠结；而现在，他已经在用唱歌支撑自己的生活和梦想了。
第一步迈出了。他现在想：如何再创作一首《生僻字》般广为传唱的曲子呢？“还是很难。”陈柯宇说，深夜坐在桌前创作的那一刹那，过去是否红过，根本无关紧要，“每一次都是新的轮回。”现在，他要保持每月两首歌的高产，然后陆续发布在抖音上。
有人给他建议，为了保持热度，要不要模仿《生僻字》，创作几首“反义词”“同义词”。那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流量。
陈柯宇毫不犹豫拒绝。“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人听到我的歌。”他顿了顿，“是真心喜欢我的歌，不夹杂物质。”
如今，陈柯宇不再焦虑。一群热爱音乐的人也借由抖音相识，结成圈子，平时交流，互相打气，彼此猜测下一个红的会是谁。
还有粉丝。一个高中生私信他：期末考试中真的有鳞次栉比和沆瀣一气。如果不是《生僻字》，他不会认识。陈柯宇很欣慰，让学生们在趣味中掌握生僻字，也是他的初衷之一。
大概是因为这首歌在学生中传唱甚广，陈柯宇的粉丝群中有特别多孩子。他总心疼他们，叮嘱要尽可能好好学习，因为“自己学习不好，后来吃了很多亏”。他还热衷于开导那些与父母有矛盾、对生活迷茫的学生。“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影响别人。”
付出总有回音。在一场连轴转、极其疲惫的演出上，陈柯宇几乎要晕倒了。突然，台下一个小男生大喊，“陈柯宇，你胖了！”一片哄笑，陈柯宇清醒过来，把男孩叫上台。
“你凭啥说我胖了？”
“因为我一直看着你的视频啊……”
“那一瞬间，很感动，有人关注你，支持你……”陈柯宇说，此时此刻，已经是他能想到的、顶好的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