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AI财经社陈昌
编辑|杨洁
被“金融自由”梦想召唤的现代年轻人受制于买车买房的不安，千方百计让银行账户的数字迅速上涨。
他们被遍布B站、小红书、抖音、微博的财商课吸引，跟着“财商大师”学理财，似乎成了一条致富捷径。前段时间，很多人因为基金持续下跌而疯狂，回过头发现，自己花钱学的“财商”课程效果如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投入的成千上万元费用被割了韭菜。“鱼龙混杂，一帮高学历的韭菜被一帮中专学历的骗子割了”，有网友如此评论。
号称手把手教年轻人们赚钱、在全国坐拥过亿粉丝的财商课大师们，有的人却可能连最基本的金融类证书都没有。当“学员”们赔得满脸绿光时，“大师”们却在疯狂敛财，年入数千万也并不是梦。
“财商大师”卖课能年赚8700万？
一位匿名网友在网上求助称，其父亲被一个叫“周文强”的视频洗脑了，“一劝他别看就朝我发火，我该怎么办？”
周文强是谁？这是一位财商教育圈内“名人”，自称为财商教育的终身推动者、“富爸爸”导师，在全媒体平台颇有影响力。
“周老师的主攻阵地是抖音和周老师自己的平台。”一位工作人员告诉AI财经社。在抖音等视频和音频平台上，周文强的“财商思维”内容讲解颇为有名。尽管在抖音上，有个“文有周文强，武有马保国”的梗，但平台上一个名为“周文强三合文化官方”的抖音号，已经有超过518万粉丝，并附带“财商线上学习1元体验”的链接。
AI财经社根据工作人员发来的链接，支付了1元参加周文强的初期课程学习，并进入了已有200多人的第141个粉丝群。当晚，周老师在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中现身，开启了鸡汤式教学。群里膜拜赞扬声不断，忽然有一名群内人员跳出来发了一句“周老师是骗子”，随即被秒踢出群聊。这也是当晚唯一一个提出异议的学员。
上述工作人员告诉AI财经社：“周老师在全国网络上有超过1亿粉丝。”并且推荐称，周老师还有两门线下课，叫做《财商之道》和《经营之道》，费用均为8700元；另外还有一门价格为2800元的课，但只能去线下学习一次。 当AI财经社询问，如果跟不上学习进度能否退款时，对方回答说：“只要用心去学就没有问题。”
对方还补充，一次线下课要学习四天四夜，不仅可以学到财商知识，而且能结交大量企业家投资家，结交朋友进圈子。 “这样的课周老师一年举办超过20次，每场参加人数500人左右，目前统计报名参加的人数已达50万-60万。”AI财经社粗粗计算了一下，按照他的描述，那么周文强单靠卖课一年就能卖8700万元，目前创造的财富已超52亿元。看来，这位教大伙如何实现财富自由的大师，自己已经数钱数到手软了。
学财商课躺赚不成，反被割了韭菜
学一门“财商课”，究竟能不能赚到钱？
“从1元到100万，懒人也躺赚”。刚在股市上被套了近5万元的阿涛，在刷抖音的过程中被这一句频繁出现的广告词洗脑，禁不住诱惑下，购买了某商学院的“12元12天小白课程”。
入群第一天，阿涛收到了老师的私信，要求他提供年龄、收入、理财经验等信息，然后开始了每晚8：30的线上学习。但阿涛说，老师教的都是“翻几页书就能明白的理财知识”。除此之外，他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下一步就是躺做亿万富翁”的洗脑。
阿涛没能坚持到12天课程的最后，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终能不能真的拿到躺赢亿万元的秘诀。因为他中途忍不住质疑了这些“小白”内容的用途。课程群里基本上不让学员乱讲话，当有人质疑老师所讲内容时，就会被踢出群聊。阿涛就成了其中的一个。
但比起Grace来，止步于小白课的阿涛无疑是幸运的。
非金融专业的Grace报了微淼商学院的小白课，上完后“感觉良好”，对进阶课抱有更大希望，于是报名了进阶班。Grace用一句话总结了她的上课感受，那就是收获了“一层又一层的失望”。
AI财经社也拿到了该商学院工作人员提供的资料，上面标明进阶课价格是6998元，一共学习24周，前10周是学习各类工具，后10周学习财报，最后4周是学习企业分析。
据Grace描述，她所在的班级有七、八十人。进阶课前两周都在重复小白课的内容，老师讲课逻辑混乱，毫无教学经验，“水平差到经常讲着讲着就把自己绕进去，有时甚至会直接讲错。他们的工作内容更像是把提前安排好的课件依次发到群里。” 她说。“金融那么难懂的东西，用简单的文字怎么可能教会呢？”当越来越多的同学提出质疑时，群里老师先是讲“鸡汤”给予他们鼓励，发现无效后，就开启了终极大招——退款的前提是要先拿到毕业证。
“毕业证由每周提交的作业完成情况决定，即使作业全部合格，难度极高的压轴毕业论文也会卡着你。老师拿合同说事，合同里却藏着连环圈套。”据Grace观察，群里有些学员学历只有小学水平，只学了一两节课就早早放弃。这些她认识的人里，至今尚无一人退款成功。“机构只管赚钱，报名前不会对学员水平做任何评估，”Grace表示。
不同于“周老师”的“大师班”，据AI财经社了解，目前，市面上主流的财商教育机构，包括微淼商学院、启牛商学院、长投学堂等。其中，微淼的进阶课报价6998元；长投学堂基金进阶课程和股票进阶课程原价均为1080元，优惠后均为899元。启牛商学院的老师则称，“进阶课价格不方便透露，但都是能消费得起的”。
在天眼查搜索“财商教育”或“理财培训”等关键词，相关企业已达近万家。中国社科院发布的首部《国民财商教育白皮书（2021年）》显示，仅2019年，我国新增“理财教育”、“理财培训”类相关企业将近2000家，较10年前增长了800%。
经济学家、新金融专家余丰慧向AI财经社表示，经过疫情以后，经济的不确定性增大，群众的投资理财意识提高，也更需要通过金融、理财、投资知识来武装自己，这是各种理财机构迅速兴起的原因之一。
但无论是财商大师，还是财商机构，在其推荐的课程中，都是什么资质和背景的老师在传授着学员“穷人变富的秘密”呢？
谁在割你的韭菜？
Grace告诉AI财经社，她报名的商学院老师开场介绍中，全部自称有金融行业十年资质，但教学经验和水平却不尽人意。“我当过老师，看出来他们不光是内容错误频出，在节奏和逻辑上也存在很大问题。我认为，很多机构是利用了碎片化时代大家懒、没有时间、焦虑感强的心理。”
从事金融培训服务的唐唐向AI财经社透露，一些机构的小白课不过是多翻翻书、多上网就能学到的基础知识。她补充道，“授课老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做到一视同仁教财富秘诀？ ”
在微淼官网曾发布的的招聘启示上，财报分析师一职的岗位职责是负责分析财务报表，并教会学员看懂财务报表等，任职要求为本科及以上学历，审计/会计类专业，有会计财务行业经验、CPA/ACCA/CMA/初级证，并未对工作年限有明确要求，并明确表示“专业知识公司会进行系统培训”。
百度百科上，对于微淼商学院创始人、课程设计师封贺的介绍称，其为复旦大学经济学学士、国家理财规划师。但早在2016年，国务院已取消国家理财规划师，不再组织相关考试，不再颁发相关证书。而从封贺的求学经历上看，其高考失败后进入一所专科院校电子商务专业学习，七年后考入复旦大学，因此该学历被质疑为非全日制。
通过天眼查信息发现，封贺任职的12家企业中，其任大股东的徐州秉健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已于2012年12月11日被吊销；任股东的北京金桐商品经营有限公司有注销备案信息；任股东的上海兰坤实业有限公司曾因登记的住所或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而被列入企业经营异常名录。
除微淼外，长投学堂对直播讲师的任职要求第一条是大专以上学历，要求对金融理财方向有一定了解，但对经验和持证无说明。启牛商学院目前已搜不到招聘记录。
AI财经社就上述疑问询问微淼和长投学堂对接老师，对方只回答了一句“平台的老师都是有相应资格证的”，就没再给出更多信息。
号称拥有过亿粉丝的周文强大师，之所以被称为“文有周文强，武有马保国”，是因为在社交媒体上，不少网友表示，周文强的历史、理财等言论雷人，常识性错误较多。经AI财经社询问，为了证明周老师的资质，工作人员发过来了一张证书，但AI财经社发现，这是一张北京世华管理专修学院成立时候的合影照片。
一位财商课学习者向AI财经社表示，很多财商教育机构在宣传中会极尽全力渲染自己的合法性，借一些其他机构名义变换概念，甚至会对老师资质造假，但一般真正去核查真实性的人不多，交钱后发现问题，也因为要花费太多沟通上的时间和精力，而最终选择放弃、不了了之。
前文提到的三家理财教育机构中，微淼官网称已为超过上千万人普及财商知识，启牛商学院表示已有将近1000万用户，长投学堂则称去年用户量已突破500万。
余丰慧认为，中国的财商教育整体来比较落后，而教育不仅仅是让大家学会理财、学会赚钱，更重要的是要学会防范金融风险，防止在金融交易中上当受骗。因此，提高风险意识才是现阶段中国财商教育的重点。
打了违规擦边球
而这些财商教育机构，不只是对普通的理财课收费，“后续收割”才是它们的终极目的。
微淼进阶课教学过程中，Grace说，她所在班级的大部分学员还没听懂指数基金和A股是怎么一回事时，老师就急切地开启了下一步重头戏——鼓励开户和教大家怎样买股票。
AI财经社从一位微淼老师处了解到，学院对于优秀学员将给出“低佣金开户通道”的奖励。获得奖励的同学通过微淼推荐的二维码注册华泰证券账户，可享超低手续费，基金类是万分之一，股票类是万分之三。
华泰证券官方客服表示：“我公司现手机开户佣金为万分之三。”对于与微淼的合作，对方称，“上海分公司与霍尔果斯财商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也即微淼商学院）有开户合作，在微淼财商学院，财富自由教育系统平台，属于正规开户。如通过微淼二维码开户可以得到佣金优惠。”
另一家启牛商学院给学员中信建投的证券账户优惠的费率则为基金万分之一，股万分之一点三。中信建投北京农大南路营业部一工作人员对此回应称“没合作”。
AI财经社就此咨询了一位金融律师该行为的合法性，他表示，如果商学院只是提供一个证券开户的流程，且通过证券公司官网或官方APP开户，是可以的。“但如果帮忙推荐股票基金，则有可能存在骗局，商学院有可能会与个别股市庄家一起做‘杀猪盘’割散户韭菜。”
Grace回忆称，课程到了要讲股票的环节，老师会用几个定好的指标从几千只股中筛选出十多只，作为案例去讲。学生如果不懂，就只能跟着老师去买，涨了功劳是老师的；如果跌了，老师会用“不要在乎短期的涨跌”、“要注重价值投资”、“买了就要长期持有”等话术来安抚同学。她认为，“这与学院宣传时强调绝对不会给大家推荐任何股票和基金的说法相悖”。
黑猫平台上，也有不少财商课程学员表示，在注册完证券账户后，按照老师推荐买完红利基金造成亏损，且后续频频收到荐股骚扰电话。有学员就此怀疑培训老师是否属于引导开户并涉嫌荐股，“和非持牌金融公司的违法行为本质上一模一样，只是多披了一层袈裟，老师多发了一些资料和视频而已”。
中国网曾引述爆料人信息称，某财商培训机构在销售课程过程中，也会引导小白用户开通股票基金交易账户，提供理财产品建议，以及推销保险产品，这些所带来的分佣提成非常可观，甚至是超过课程收入。
金融行业资深分析师王蓬博向AI财经社称，对于理财教育行为，在目前国家并没有严令管控的情况下，都还属于投资理财类的一个营销导流。 但由财商教育跨到荐股行为，性质上却有着明显不同。余丰慧也直言，二者差距巨大。“理财是教授大家理财知识以及金融风险意识的提高，如果推荐个股或金融产品，则必须有证券从业或金融分析师资格。”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证券、期货投资咨询管理暂行办法》相关规定，证券投资咨询业务属于特许经营，未经中国证监会批准，任何机构和个人不得从事该业务。无资格机构和个人向投资者或客户提供证券投资分析、预测或建议等直接或间接有偿咨询服务的活动，则属于“非法证券投资咨询”。
另据北京市证监局介绍，非法证券投资咨询的手法包括通过微信、博客以及QQ等互联网工具招收会员，推荐股票骗取钱财；以销售炒股软件为名从事非法证券投资咨询；以销售炒股课程为名从事非法证券投资咨询等等。
深究下来，很多财商机构的行为或已涉嫌非法证券投资咨询，至少已经在违法的边缘游走。
余丰慧提醒广大用户，涉及到该类行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一旦机构与庄家联手起来麻烦更大，买进去就一定会被套死。 ”他同时预测称，学员掏钱被财商课忽悠的浮躁现象只是暂时的，随着监管力度越来越大，法制越来越健全，那些打着财商教育旗号“割韭菜”的机构最终会完全失去市场。
消息显示，前不久，《理财在线培训服务规范》团体标准研讨会在北京举行，该标准由中国标准化研究院、中国金融电子化公司、中国标准化协会等机构制定，预计4月下旬将完成意见收集，再经相关部门审核通过，预计最快将在5月正式实施。
研讨会上，中国人民银行科技司标准规划处冯蕾特别指出，教育属性的培训机构应明确培训内容，应限定在理财知识的教授上，不应涉及理财金融产品的推荐。
（文中阿涛、Grace、唐唐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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