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雪一直记得她小时候的梦想。在梦里，她成为了大侠。就像武侠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踩在树上。我也是。
那天醒来后，她跑到自己家院子里去蹬树。可她无论怎么用力蹬都飞不起来，最后急得快哭了。
李瑞雪出生于上世纪90年代初，生长在由《少林寺》等武侠影视引发的武术热余温里。为了实现武术梦想，她付出远比此前的武术爱好者们更多的辛苦。
一所又一所武术学校接连倒闭，她坚持学了五年。武术表演演员、武打替身、武术教练，她尝试了一个又一个职业，也一次又一次听到梦想破灭的声音。而小时候的那个梦，依旧萦绕在她的记忆中，伴随她结婚、生子。
如今，李瑞雪在抖音上叫 @大脸妹脸大。那些曾经和她一样拥有过武术梦的人们被她习武的短视频吸引过来，成了她的200万粉丝。央视的导演也通过抖音私信找到她，让她的武术表演登上了央视《黄金100秒》的舞台。这一次，她的梦想真的实现了。
“把五个武术学校上倒闭了”
没有专业的训练场所，没有特殊的服装、器械，李瑞雪的几乎每个武术视频，都是在农村的土地上拍摄完成的。
自家院子的土地上，她抱着酒坛打一趟醉拳；两片玉米地中间的小路上，她翻几个跟头打出一套掌法，远处还有乡亲在放羊。
李瑞雪说，她从小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练武，早就习惯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影《少林寺》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武术热潮。一时间，大大小小的武术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人人练武，处处学武。就在这场武术热即将退潮时，李瑞雪在河南商丘的一座小村庄里出生了。
小时候，家里的电视常常放着《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等武侠剧，李瑞雪天天看，看得入了迷，爱上了武术。她想做个大侠，在空中飞来飞去，也想过要去做个武打明星，拍电影，上电视。
十一岁时，村里的学校来了个武术老师，让李瑞雪“激动坏了”：“我就想，我肯定得报名，不报名不行，从小喜欢武术，终于逮着机会了。”
武术学校就开在村里，只有一个教练。练了几天，教练觉得李瑞雪很适合练武，夸她“是那个苗子！”又鼓励她：“得坚持，肯定能学出来！”
李瑞雪没有辜负教练的期待。学武术难免会受伤，乡下的武校不像体院有保护措施、有垫子，学生们就在平地上练，最多翻跟头时挖个沙坑。一次练高难度动作时，李瑞雪受了重伤。
“学武术肯定要吃苦。就说翻跟头，要练多少次才能翻得过去。有一次我摔到头里面都是淤血，脸上也都是青紫的。爸妈心疼得直接说不要练了。但我还是觉得，我喜欢武术，而且教练都认可我了，我得坚持。”李瑞雪说。
就这样，李瑞雪顶着满脸青紫坚持去武校上课，高难度动作做不了，也要把教练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李瑞雪的坚持，换来的却是学校倒闭的消息。刚开始报名来学武术的有上百人，但很多人吃不了苦，中途就离开了。“过段时间走一批，过段时间走一批。最后学生走得只剩十几个，老师也走了。”
才学了一年，学校倒闭了，李瑞雪没了学武术的去处。父母四处托人帮她打听县城里的武术学校，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
（李瑞雪在抖音演示习武中可能会摔倒的方式）
“我家离县城三十多里地，现在看没多远，但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我家也没电话，真的不知道去哪学。后来我们村有个人认识一个县城的人，那个人帮忙打听到了一所武术学校，爸妈就送我去了。”
练了半年，学校又倒闭了。在县城换了一所学校又练了半年，学校又倒闭了。
“之前武术很流行，但到我学的时候，练武术的已经不多了。有的可能是吃不了苦，有的是发现练武不好就业，找不到工作，就放弃了。大的武校可能还能坚持下俩，但是我们乡下的武校都不行了。”
从11岁到15岁，李瑞雪接连换了五所学校，才磕磕绊绊学满了五年武术。五年后，她没和父母商量，就决定辍学了。
“那时就稍微懂事一点了。我也想去比较大的武校、体院看看，但家里条件承担不起。父母都是老农民，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父母要同时供四个小孩吃穿、上学，压力太大了。”
（李瑞雪和父母一起做农活）
李瑞雪还记得父亲每次送她去县城武校的情景。三十多里山路，为了省下往返四块钱的公交车票，即便是冬天，父亲也坚持骑自行车送她去县城。到了学校，她从自行车后座下来，看到父亲满脸是霜。
“我想不能再这样了，要为他们做点啥。最起码，我要能养活自己，不再伸手向他们要钱了。”从第五家武术学校退学后，李瑞雪找了一家小武校当助理教练，边代课边继续练习武术。
“万一以后能好了呢”
离开学校，李瑞雪才知道曾经的武术梦想，距离现实却是那么遥远。助理教练做了不久，这次的学校又不办了。李瑞雪开始在家乡打点零工，给人拾大蒜、掰辣椒，做手工活，也进过工厂，当过搬运工……但不管多忙，她坚持每天练习基本功。
“武术必须天天练，不练基本功就没了。我当时就想，这五年家里人努力给我交的学费不能白费，我五年的苦也不能白吃。我就坚持练，想着万一以后能好了呢？”
在那个“万一”来临之前，李瑞雪每天都坚持练习武术的基本功。几种基本步法、踢腿的动作、弹跳的动作、压腿……李瑞雪说，武术让她学会了坚持：“我现在快三十岁了，生完孩子这么胖，还能练武术，就是因为基本功一直没有丢，一直在坚持练。”
希望的火光不是没有在李瑞雪的人生中出现过。一次，武校的同学告诉她有个机会可以出国表演武术，需要一个女生。“我的老天爷！这件事对我吸引特别大，简直是太好的机会了。”家里的长辈和村里人都觉得是骗人的，李瑞雪还是想尝试一下。
（李瑞雪在田间地头练习）
父亲带着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去了那个传说中的武术团，在山东菏泽的一个村子里。她顺利入选了，在武术团每天努力排练、办护照手续，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大半年之后，武术团的集体签证没有通过，演员们没有拿到曾经被许诺的到国外每月2000元的工资，排练期间也没有工资，只能带着失望回到各自家乡。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菏泽的武术团里认识的朋友给李瑞雪介绍了一份到剧场演出的工作。“就是那种人家在前面唱歌，我在后面翻几个跟头的演出。”这次李瑞雪去了，却只拿到一个月800元的工资。那时已经是2008年，这些钱太少了。于是没过多久，她又离开了剧场。
李瑞雪还想过去做影视剧的武术替身。可以挣得多一些，还能接触到影视行业，离她的梦想也更近了一步。但朋友帮忙联系了两个，剧组都觉得她太矮了。
“女演员的身高普遍在一米六几、一米七往上，我才一米五几。”李瑞雪忽然发现，她离小时候的梦想又远了一步：“不要说当演员，当个替身都太矮了。”
从田间地头走上央视舞台
日子是从2016年开始好起来的。那一年，武校同学在村里办了个武术馆，城里的老师不愿意来村里教课，同学想到了李瑞雪。她一直没放弃锻炼，基本功还在，教小朋友练武绰绰有余。她热爱这份与武术相关的工作，逐渐稳定下来，结婚生子。
（李瑞雪教孩子们武术）
小孩五个月大的时候，李瑞雪就迫不及待地回到武校教课。因为怀孕生子，她有近一年时间没上课了，孩子们都很想她。也是在同学的推荐下，她开始玩抖音。刚开始是想记录一下学生们练武的样子，后来她想，毕竟练了十几年，要不自己也试试？
“刚生完孩子，身材严重发胖，很多大动作、蹦跳也不敢做，最开始就是拍着玩玩。”没想到，她的视频很快得到了网友们的喜爱，没拍几个视频，粉丝数和播放量就开始蹭蹭上涨。
粉丝们的关注给了李瑞雪责任感，她开始注重视频的品质，不断对自己提高要求：“有那么多人关注我、支持我，我要把事情做好，对得起大家。”
最开始，她只是把手机放在砖头上自拍。但武术动作常要跑来跑去，自拍的局限性很大，只能拍到有限的一点点。李瑞雪开始让家人帮忙拍视频，哥哥、姐姐、老公，只要闲着就会被她拽来帮忙。
“他们都不懂武术，也不懂角度和拍摄方法。我们就一遍一遍试。我练一遍，他们拍一遍。有时候我练得挺好，他们跟不上我的动作，没拍上，就再练再拍。刚开始拍视频比练武术还累。”
现在还能看到，李瑞雪早期的抖音视频里常有拍不到手、脚动作的情况，一个几十秒的短视频，往往要拍几个小时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但即便是需要在躺、滚、跳跃的高难度动作，她也会坚持拍到自己满意。
就这样，她在抖音逐渐积累了200多万粉丝。粉丝们给她起了绰号叫“李洪贾”，说她有李连杰的功夫，洪金宝的身材，贾玲的脸和乐观。李瑞雪觉得网友说到她的心缝里去了：“李连杰、洪金宝、贾玲都是我非常喜欢的明星，也是我的偶像，网友能把我和他们扯到一起，我其实觉得特别荣幸。”
粉丝中不少是曾经拥有过武术梦想的人。他们喜欢和李瑞雪开玩笑说“看来练武也不能减肥啊”，也会在她发出高难度动作的视频后告诉她，希望她不要这么拼命。粉丝们在评论中说，他们自己也曾经想去练武未果，或是尝试过练武最终放弃了，他们喜欢李瑞雪，因为她真实、淳朴，也因为她勇敢地实现了大家小时候都曾拥有过的梦想。
“我很感谢有抖音这个平台，让那么多人认识了我。如果没有抖音，我练武只有爸妈、村里人知道，现在我这么一个普通的农村丫头，在抖音上竟然会被那么多人关注。”李瑞雪说。
在抖音走红后，李瑞雪的生活得到了改善，也有了更多机会。不久前，央视《黄金100秒》的导演通过抖音私信联系到她，说看过她很多视频，觉得她很适合这个节目。
李瑞雪刚开始有些不自信，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机会登上央视的舞台，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答应去参加节目后，导演很久没再联系她。李瑞雪心想，完了，这次可能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又是一场空欢喜。
没想到一两个月后，导演忽然又联系了她，告诉她“赶快来北京参加节目”。她临时和学生们排练好节目，买火车票去了北京。
那是她第一次上电视，第一次去北京。在后台她紧张得快哭了，脑子一片空白。节目录制那天，刚好是她妈妈的生日，她很想闯关成功赢回金项链给妈妈做生日礼物。这么一想，她更紧张了，不过最后还是过了关。“后来感觉挺兴奋的，小时候的舞台梦，终于圆了。”
李瑞雪说，未来她还会坚持练武术、拍抖音。在有了一些影响力后，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为武术做一点事情”，想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影响一些粉丝，让更多人了解武术，喜欢武术。
未来，她希望在自己有一定能力后，开一家自己的武馆，小朋友们可以在武馆里学习武术、锻炼身体。在此之前，她会继续做武术教练的工作，守护那些喜爱武术的小朋友的梦想。
李瑞雪现在的学生中，也有不少像她小时候一样，抱有宏大理想的孩子。与告诉孩子们自己遭受过的挫折相比，李瑞雪更愿意鼓励他们勇敢追求梦想：“如果我十几岁时有抖音，可能就不用等到快三十岁，生完孩子体力下降之后才实现梦想。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们长大一定会有更多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