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很远的地方
门/一次
秋天来的风景
减去算术而已
风仍然很轻
月桂树也很香
头发还是绿的
把岁月解释为故事
领唱者渐渐失去消息
你在很远的地方,离我900年
旧琴
文/海上明月
这是一个和李浩有关的故事。
钟情于二胡的音韵,追溯起来,源于我的二爷,源于二爷那把古旧的二胡。那幽咽、悲怆、如泣如诉的二胡小调,常把我带到一个清风冷月的凄清秋夜;或入到那小桥流水又有一株老柳静立桥头的黄昏乡景。。。
在我的记忆中,二爷是一个很怪的人,他终身未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却收拾得干净利落,身上的月白短褂总是纤尘不染,二爷一辈子不喜烟不好酒,唯有一把二胡却总是惜之如命。听母亲说,二爷临去时,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那把二胡呢。。。
二爷家的那座土坯房,在村子的中心路南,简单的小门楼外种满了各色的花花草草。二爷家的西炕头,放着一个“手箱子”(早时农村的储物箱),擦得铮明瓦亮,翻开箱盖,是几本纸张发黄,泛着点霉味的线装古书!字都是竖排,那上面的字我都不认得,二爷却看得津津有味。还有几本应该是曲谱类的东西,因我看见二爷拉二胡的时候经常翻看。箱子的一角,有半截断梳,虽是残破,确是质地精良,有时候我把玩一下,二爷便会抢了去,依稀记得书上面有四个字:当时不识,现在想想:应该是:产地青岛,四字。我们堂姊妹十几个,我在我家排行老二,就因了二爷那句““二嫚儿”(嫚儿在老家是对女孩子的昵称)跟别的丫头不一样,跟二爷投缘”,我便独享二爷的宠爱。那时候二爷炕桌上的小笸箩里经常有一种叫沙果的水果,比苹果小,颜色白绿,现在想起来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仍余味悠长。。。只要我去,二爷就拿沙果我吃,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样的疼爱,也算是奢侈了!有次堂姐小兰看我在吃沙果,忙不迭的跑过来问二爷要,二爷偏不给,气的堂姐俩小辫儿一甩,拿眼狠狠地剜二爷两眼:“二老头儿偏心眼儿,给俺俺还不希要来”,小脚板跺着地,气鼓鼓的跑了!我则趁二爷不备,偷偷装两个沙果于上衣小口袋里,一手捂着口袋,一边往外跑,嘴里喊着:二爷,俺走了。到二爷视线之外,我就把沙果给堂姐,她一面嘴硬一面却忙不迭的接了过去!
那时候,高密流行唱茂腔,几乎村村都有戏班子,我们村也有一个,二爷是戏班的二胡手,奏乐的班底共五六个人,有敲锣的,有打鼓的,拉二胡的有两个人,就像在二爷眼里我跟别的姊妹不一样一样,在我的眼里二爷跟其他人亦是不同(这或许就是他说的投缘吧),说不出在哪儿,却内心笃定,别人只是为了拉二胡而拉二胡,二爷的琴音却来自于心底。。。
每逢村里唱戏,便是我们这帮皮孩子最兴奋的时刻,早早的来到搭好的戏台旁脱下自己的小花褂铺在地上占位子,可是真正开演,大人们哪还管我们这帮小屁孩占不占地儿,强行把我们的地盘都给“侵占”了,弄得我们很不爽!那时候的农村经常演的几出戏也就是限于《铡美案 》,《卷席筒》,《小姑贤》、《罗衫记》这么几出。台上的旦末净丑依依呀呀的唱着,那时小小的我是看不懂他们是在演《铡美案》还是《罗衫记》的,我独瞅着二爷,只见他似睁似闭着一双眼,头随调子有节奏的晃动,那份投入痴迷之态让我猜不出二爷此时是人在戏中,还是到了空旷幽远的另一个世界。。。台下的我,也随二爷摇头晃脑,引得旁边的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瞅着我,那神情分明是-----这小嫚儿痴了!
农闲之时,我总爱坐在二爷身边,两只小手托着腮静静的听他拉二胡,我不知道,那几根马尾弦如何能奏出《二泉映月》 的高妙悠远,那《高山流水》在我听来更是千古绝调!
二爷最爱拉的是那段《化蝶 》,每次拉起,那梁祝的故事便像两只双飞的蝴蝶飞在我心中,每次拉完,二爷总会满眼含泪。。。偶然的一次,我知道了二爷苍凉的琴音中,竟蕴藏了一个美丽忧伤的故事。。。
听奶奶们讲,二爷年轻的时候,在青岛当过兵,在部队应该是属于搞文艺的那种 。不知什么原因,二爷在部队没几年便回了村子,还带回来一个名叫小蝶的青岛大嫚儿。
当时我们村分了十个生产队,我们家族在四队,村里那几年大兴土木,生产队里要盖饲养院。(因为是大集体,牲口集体饲养)二爷负责领着一帮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扒石头”,扒的石头建饲养院的地基。我们村由于处在特殊的地质带,,用铁锨和洋镐把地上半米左右的土层刨去,就会露出一层黄色的黄砂石,这层盖房子一般是弃之不用的,因时间长易风化,盖得房子不结实。去除这一层黄砂石,就会露出清石头,这种石头碴口泛着光泽,是打地基的上品。只不过把它们扒出来并不容易,需要用钢钎,在这些坚硬的石头上打上一个眼,深入石头内部,顺着孔眼放入雷管,把石头炸成人力能搬动的小块,然后用地板车运走。因天气炎热,村里的妇女负责给这帮扒石头的小伙子挑送开水,用那种带鼻子的黑瓦罐,鼻子上挂着水勺,担杖挑着。那些笨拙的娘们,一路挑着,晃晃悠悠,等到了干活的地方,瓦罐里的水早撒了一半。独有那小蝶,从地里采两片芋头叶子,放在两个瓦罐的水面上,走起路来,一滴水都晃不出来!小蝶人生的水灵白嫩,(那时候青岛大嫚是美女的代名词)还有一副银铃般的好嗓子,工闲时间,小伙子们就起哄,推搡着二爷让小蝶唱两句。夏天的傍晚,二爷来到村头的小河边坐下来,拉着调子,等着他的心上人。月上中天之时,村头便会飘扬起小蝶清甜的歌声和二爷二胡的和鸣。。。
那天,二爷他们照例在石坑底埋好了炸药,可是导火线都着完了,炸药愣是没想。哑炮!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众人觉得没啥危险了,就上前查看。猛然间,一声巨响,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石头开始四散纷飞。我的二爷跑在最后,一块炸飞的石头向他飞来,恰时赶来的小蝶见状,疾奔如飞,把二爷一把推出老远,而她自己的头,却被飞石砸了一个永远填不平的洞。。。从此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小蝶那银铃般的歌声了,只剩下二爷孤独一人,静坐河边,拉着那苍凉古调,似在诉说着他的思念与几许愁肠。。。
我终于明白,二爷那古旧的二胡,拉出的是那不老的情韵。。。
在我上大一时,二爷过世了,得到消息紧赶慢赶,终也没能见上二爷最后一面。三日圆坟,奶奶们给我披上孝服:“好歹你二爷爷疼你一场,去给他磕个头吧”。。。我看看二爷的炕头,二胡还在,手箱子里的旧书还在,我说,给二爷带上吧,免得他路上寂寞。。。在坟前一张张烧着那些发黄的旧书,在心里默念,二爷,你收着吧收着吧,这可是你的命根子啊,那把断梳我把它埋在爷爷的坟头,我知道,那曾是他的心上人戴在头上的。。。
终有一日,当我再也听不到二爷的《化蝶》时 ,我知道,他定是化蝶而去,追随着他的小蝶,在悠扬的曲调里翩翩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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