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微信公众号:人类像素(ID: Lucanighttalk),作者:唐云路,头部来源《无依之地》
卡车司机是人们不常谈论的职业。如果不是因为金德江师傅,人们很少会注意到整天在路上跑来跑去运送生活保障物资的卡车司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们往往承受着较大的工作压力和较高的劳动负荷,往往吃住都在车上,除了睡觉都在开车。“干运输十年了,不但没有挣到多少钱,反落下了一身病,三高,心脏也坏了,面对这样的身体也得坚持工作。”金德强师傅写在遗书里的这一段,在货车司机群体中并不少见。
一辆辆货车,撑起了 3000 万名货车司机的生计,也支撑着国民经济发展和生产生活,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货物运输超七成以上来自道路货运业,交通运输部数据显示,全行业有 1088 万辆货车,完成营业性货运量 344 亿吨,占全社会货运总量的 74%,每辆货车每日平均行驶 190 公里,每吨货物的运输距离平均为 177 公里。
“平台撮合交易,工作强度变大了”
章师傅 从业 15 年
像金德强师傅遇到的掉线问题,章师傅在浙江也遇到过。“我被罚了 200 块,说我 GPS 掉线我也不知道啊,因为我们就知道按照提醒,每四个小时要休息 20 分钟,别的东西我们也弄不来。”交了罚款要整改,需要开回去联系运输公司,再由公司联系运管部门,再联系承包的公司过来维护。
在章师傅看来,卡车司机的收入下降、工作强度变大与运输行业信息化程度增强有直接关系。
自从三四年前开始,货主和司机转到运满满等信息平台上撮合交易,运费比之前大约减少了至少三分之一。运费降低了,企业的成本降下来了,但对于章师傅这样的司机来说,收入压力陡然增加。
“以前饭店可以吃一吃,宾馆可以睡一睡,起码有个固定落脚点,不用总睡在路边上,现在吃饭都是自己在车上煮,上饭店都有一种压力。”
章师傅刚开始跑运输的时候,雇了一位司机搭班,两年前,章师傅决定把两个孩子留给老人照顾,让妻子跟自己一起出门,他的妻子正式成为一名跟车“卡嫂”。“没办法,司机工资付不起了。”
平时,夫妻二人吃住都在车上,有些短视频平台上的“网红卡友”会在车上换着花样做饭,“一顿饺子包了几百公里”,章师傅夫妻俩吃得更简单,一台车载电饭煲焖点米饭,买点排骨炖些汤,两人能连吃两顿。
对章师傅来说,路上苦一些不算什么,被拖欠运费才是真的辛酸。“报警也没用,说是经济纠纷,让我们去法院解决,但我们哪有这个时间?”
“我们行驶在路上,过路费、油费都是一分不少的,但是运费他不付就只能慢慢求,天天打电话说老板你把运费付一下,要是电话一拉黑就真的头大了,去年我的堂叔就是这样一万多块打水漂了。”
这一两年因为疫情,许多工厂停产停工,对运输业的打击不小,章师傅的不少同行也因此改行。清明前,章师傅连着四天没有等到活,在路边停了四天,也就在车上睡了四天。“货少,竞争又激烈,接吧,挣不到钱,等吧,也是没有钱。”
“昨天我爸爸打电话跟我说,今年开完就回来吧,找点别的什么做。”
谈到未来,章师傅全是不确定,他不确定他能否熬得到年底,也不清楚这一行到底能不能干下去,但改行能做什么,他也还没想清楚。
在换现在开这台车之前,章师傅认真考虑过改行的事。在家里待了两个月之后,他还是选择买车、找货、开车上路,因为“文化程度不高,除了开车也不会别的”。“目前困境就是这样子,也不说我们苦,就是干什么都不容易吧。”他说。
采访完,章师傅拍下了他停车的地方发给我们
章师傅常年往返浙江到广东之间,路上经过江西家里,顶多能有一顿饭的时间,稍事休整又要再出发。
夫妻二人跑在外面,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孩子,一儿一女,一个六年级,一个五年级,一个考 90 分,一个考 60 分。
“别人孩子有的,他们也有,女儿上画画班,儿子学跆拳道。”说起孩子,章师傅的语调不由自主放得温柔,话也变得更多起来。只是现在孩子渐渐长大,两人又总不着家,孩子不像以前那么黏人了,“到了四年级、五年级慢慢感觉有点疏远,自己感觉比较辛酸。在家里我们逗一下他,也不怎么理你。”
“最高兴的事?就是回家吧,陪陪小孩,爸妈弄点好吃的给我们吃,补一下。”
“网上配货,晚一秒货被抢走”
杨师傅 从业 7 年
“一个人开车本来就累,我宁愿多花一点钱在饭店吃。”杨师傅单驾(指单驾驶员),不像那些夫妻车有人做饭,所以在路上最愁的就是吃饭。大部分吃饭的地方都没法停大货车,有的能停车的地方吃饭又不方便,常年下来,胃多多少少有些毛病。他说:“像我们司机,基本上没有准点吃饭的。”
这几年外卖方便起来,杨师傅有的时候就在等着装卸货的时候订外卖吃,设置地址-叫外卖-等待,这个流程他做起来一气呵成,打开他的外卖 App,地址列表里都是 XX 厂、XX 配货站。
初中毕业以后杨师傅先学修车,2014 年改行跑运输,车子有点小磕小碰自己就能处理,这一点他比许多司机都强。
为了提神,开车的时候听听歌,吃吃槟榔,熬得晚了怕犯困,就狠狠拍拍自己的脸。杨师傅喜欢听 90 年代的歌,自己一个人开车也不怕别人说不好听,会唱的就跟着音乐自己唱,不会唱的时候就“乱哼”。
自从货运 App 普及开来,杨师傅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被压缩殆尽。原先找货、装货都在配货站,一起等货的时候司机们会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等待时间虽然久,但是有先来后到的次序。“前面的人在谈的时候,后面人不许谈,现在你电话一挂掉,人家电话就进去了,你再想打也打不进去了。”
现在都在网上配货,和同行交流的机会几乎没有。“网上的货稍纵即逝,都是抢单,你看到运费合适的晚一秒打电话过去,就被别人抢走了,又没有活了。”
跑运输看似自由,实际上,他们何尝不是“困在系统里的人”。
“我们一家人就靠这一部车 ”
罗师傅 从业 25 年
打通罗师傅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他刚停好车,坐下来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一早出门,到货主那里装好货已经是下午一点来钟。现在是种树的季节,他要将一车树苗送到抚州。吃完这顿晚饭后,他又将继续上路,按照经验,大概还需要再开八个小时。
今年 56 岁的罗师傅从 1996 年开始跑运输,大儿子 18 岁拿到驾照之后加入进来,至今也已有 14 年驾龄。
年轻时罗师傅爱打点麻将,如今现在跑运输挣得少了,罗师傅麻将也不玩了。除了偶尔刷刷抖音,看看新闻,他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没有钱了,天天就是开车、挣钱。”
2019 年 8 月,罗师傅花 41 万买下了现在开的这辆大货车。四个月后,全国高速公路取消货车计重收费,货车过路费的收费标准由货物本身转变为车辆本身。罗师傅的四轴车跑高速的成本一下子增加到了 2 元/公里。
罗师傅为我们算了一笔账,这一趟跑 700 公里只能拿到 3000 元运费,如果全程走高速就要 1400 元,油费还需要支出一千多,再算上吃饭,一趟跑下来收入只有三四百元。
为了压缩成本,罗师傅选择不走高速,但这样一来路况就成为不稳定因素,走高速二十几个小时的路程,走国道即使路况正常也要四十多个小时,只能靠日夜兼程赶上时间,辛苦很多。他和儿子两人搭班开一辆九米六的货车,每开上3~4 个小时就换班,一位司机开车时另一位司机就休息,路上的时间耽搁不起,他们总是“人停车不停”。
没有接到货的时候,他们也总是待在车上。“住个饭店至少要七八十,吃一顿饭好几十,一天挣不到多少钱,能省就省。”罗师傅说,“我们干这一行就是靠省。”
罗师傅初中毕业后去广州打工,赚了些钱后回乡盖房,为了还建房的债开始跑运输,这一跑就是二十多年。如今三子一女都各自成家,妻子在家带孙子,罗师傅还是跑在路上,他说:“我们一家人就是靠这一台车。”
“一个人挑一辆车,又熬过了一年”
兰兰 从业 10 年
能走底道就不走高速,在卡友中已经是不成文的“潜规则”。运费连年下降,货车司机为了保证收入选择不高速,也有越来越多司机选择独自上路,放弃轮班。
就如快手上的卡车司机兰兰在她的视频里说的:“以前三个司机一辆车,到两个司机一辆车,现在一个司机一辆车。”
在北方,大部分司机都是拉煤为生,80 后的兰兰是其中一个,一年要跑上 20 万公里。货车司机是一个以男性为主的职业,像兰兰这样的女司机不多,跑运输的苦,却一样都不少。
兰兰两年前换了现在开的这辆解放牌的悍 V400,每个月要还 16000 元的车贷,平时饿了就是一碗刀削面,困了就在后座上的卧铺睡一晚。一个人出车,最麻烦的就是铺苫布没人搭把手,一起排队装货的司机帮她一把,她拍成视频记录下来,说:“出门在外,我看到别人需要的时候,能帮也会帮一把。”
兰兰和丈夫各开一辆挂车,偶尔在服务区碰上,她拍下来,起个标题叫《卡哥卡姐服务区约会》。
有一次装车时把左脚崴了,有一点轻微骨折,兰兰想着开大货车基本用不上左脚,就是起步时踩一脚离合,还是接着开,毕竟停下来,就挣不到钱。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视频里的兰兰都是一拐一拐的。
被风雪困在路上赶不回家过元宵、排队装货、补苫布、堵车……这些兰兰拍下的日常,评论区常常有几百条同是卡友的粉丝留言,说“我也一样”。
日复一日的发作为卡车司机的日常,兰兰是在记录自己生活,也希望被理解,她说:“如果你看到又脏又累的卡车司机,请不要嫌弃我们,你身边吃的用的,所有这些物资都是卡车司机运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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