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景色。
郁 兴摄(人民视觉)乌镇夜景。 薛 俊摄(人民视觉)
“我的家乡乌镇,历史悠久……漫长的岁月和迢迢千里的远隔,从未遮断我的乡思”,这是文学巨匠茅盾笔下的浙江乌镇。京杭大运河流经杭嘉湖平原时,与这个小镇擦身而过。镇内蛛丝河网纵横交错,水运商贸由此而兴。自2014年以来,每年秋冬季节,互联网大咖纷至沓来,最新科技炫目登场。乌镇是谈到互联网时绕不开的一个节点。
枕水而生,触“网”愈盛。水运网和互联网这两张网,连起了乌镇的历史与现在,也织就了这个小镇的未来。
千年古镇重获新生
11月下旬,一年一度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互联网发展论坛召开之际,记者来到乌镇,秋雨淅沥,寒意逼人。
“来了,今天冷吧?先坐下喝碗糖水暖暖吧!”一进屋,民宿老板潘旭东带着笑迎上来,递上一碗热红豆汤。
环顾屋内,木质的长条形桌上铺着蓝色印花布,下面摆着烤火的铁盆,木头椅子上系着手工缝制的坐垫。昏黄灯光照耀下,温着姜汤的壶冒出一圈圈雾气。一旁,老板13个月大的女儿正在母亲的搀扶下踱着步,外婆拿拨浪鼓逗她,小姑娘嘴里便咿咿呀呀的,偶尔还会蹦出“妈妈”“爸爸”等几个简单词语,吸引了全屋人的注意力。阴雨天,心却是明朗的。
地处浙江省桐乡市北部的乌镇,有1300年建镇史,自古就是水乡泽国。因水成市,傍河成埠,历史上乌镇从宋代起逐渐发展为江南贸易重镇,明代嘉靖时期《乌青镇志》更是记载:“富商大贾数千里辇万金而来,摩肩接袂如一都会”,一派城府气象。今日一看,的确是清水穿城过,人家尽枕河,弹丸小镇聚集起烟火万家。谈起往日,老乌镇人却缓缓地摆摆手,他们知道:乌镇,并非从来如此繁华。
进入20世纪下半叶,年轻人大量外流,大批历史民居衰败和拆除,乌镇水乡风貌渐失,屋旧人稀,破败凋零,昔日江南明珠蓬首垢面,犹如迟暮美人。
作为土生土长的桐乡人,乌镇前镇长张建林见识过曾经乌镇“真实的破旧”。在他印象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乌镇进镇的路很差,河水又黑又臭,大批古建筑濒危。
“车子跳,乌镇到。”这是早年浙江人对乌镇的口头禅,意思是只要你感觉车子猛烈颠簸,就意味着到了乌镇,用来比喻乌镇当年路况很差。的确如此,乌镇曾是桐乡最后一个通公路的乡镇,直到1992年乌镇北栅通江苏省的公路才打通。那时乌镇人最好的工作便是到镇上几个国营工厂上班,后来工厂陆续倒闭,人们的生活每况愈下。
1995年,画家陈丹青去杭州,绕到乌镇,他这样描述当时的景象:“东西栅破败凄凉,剩几户老人,听评弹,打牌,河边衰墙边停着垃圾堆、鸟笼子、还有家家的马桶,年轻人走光了。那种没落颓败,味道是好极了,我原是江南人,走走看看,绝对怀自己的旧,可是全镇完全被世界遗忘……”
1999年,桐乡市委市政府决定对乌镇古镇进行保护性开发和整治,以保护历史遗产来开发旅游。
与其他地方搞开发大兴土木、盖高楼、建开发区不同,乌镇的改造是从拆除景区旁五层楼高的百货大楼开始的。本着“整旧如故、以存其真”的原则,乌镇从邻近乡里收集旧料,将水泥路面全部恢复为青石板路;墙面不是粉刷成鲜亮的颜色,而是将白灰与黑灰混合,在绿植的印衬下更显斑驳;陈年的门窗修好后不是油漆一新,而是按古法用桐油两度刷漆……
如今,行走乌镇,抬头不见电线电缆,低头难觅水管槽道,连空调外机都用木条层层包裹“藏”在水阁(为了增加利用空间,乌镇人将房舍的一部分架设于河上,下面用圆木桩或石柱打入河床中,当地称作“水阁”)下面。修葺一“新”后,江南水乡小镇再现,人们熟悉的乌镇又回来了。
还原江南梦里水乡
撑一把雨伞,到乌镇景区随便转转。但见青砖黛瓦石板巷,小桥流水乌篷船,世代传承的叙昌酱园里依旧酱香浓郁,染坊晒架上蓝印花布随风摇曳,昭明书院里读书人静坐品读,书生羊肉面馆里顾客大快朵颐。船上、桥上、石板路上,四处游人不断。潘旭东说:乌镇一直很热闹,今年受疫情影响,人算少的咯!
根据中青旅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发布的数据,2019年,乌镇累计接待游客918.26万人次,中青旅乌镇景区业务在营业收入和净利润高位基数上,仍然实现双增长。在江南,水乡并不鲜见,乌镇何以备受青睐?
著名建筑师姚仁喜在设计建造乌镇剧院时曾考虑,乌镇是一个像梦一样的地方,所以乌镇剧院最大的任务就是要延续人们的梦想。于是他以盛开在水乡的并蒂莲为设计理念,造出了后人称赞的“中国最美剧院”。
一个梦字,抓住了乌镇的精髓。在乌镇拍过电视剧《似水年华》的歌手、乌镇旅游形象代言人刘若英说,乌镇是巷口的姑嫂饼,是路边的臭豆腐,是老摊上的三白酒,是桥下的菊花茶。对于游客而言,乌镇给他们造出了完美的江南水乡梦。而将人们包裹进一个叫乌镇的梦里的,除了抬眼可见的亭台楼阁、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桨声灯影,更离不开地道的人文体验。
其实,乌镇西栅景区开发历经4载,投资超10亿元,买断原住民的民居产权,将1000多户人家悉数搬至西栅外,等景区建好之后,再请乌镇人回来工作、经营、生活。因此,游客来到这里,看不到外地人开的全国连锁的店铺,也没有此起彼伏的临街叫卖招揽旅客,而是真正走近乌镇人的生活。可以说,乌镇实现了最本真的“还原”。
潘旭东就是搬出去后又回来工作的。乌镇民宿沿西市河蜿蜒而布,由乌镇历史民居改建而成,502间(套)客房形式多样,但都由乌镇旅游集团统一规范经营,以数字编号。潘旭东经营的是17幢,客房装修布置等全不要操心,他只是当房东,尽力为住店客人提供服务。如今,他和妻子女儿守在民宿,家里长辈也常常过来帮忙,一家人围坐在堂屋一起吃饭,其乐融融,跟旧时光景一样。客人来了,也跟回到自家一样。
民宿2B乙的老板,同样是返乡创业的年轻人。因着地道的家常味,他家虽只设了2张餐桌,只有一份固定菜单,却成为美食推荐应用上的前几名,墙上贴满了世界各地客人的留言。有英文的“delicious”(好吃),有重庆话“巴适得板”(舒服),有人写下打油诗“乌镇风景美如画,本想吟诗赠店家,奈何自己没文化,一句好吃走天下”,更多人说下次来乌镇一定要再来喝一口老板做的砂锅鱼头汤。
游客蓝先生爱逛市场,他觉得这是最具烟火气的地方。体验一番早茶客,是他来乌镇的一个重要理由。水上早市,是随着乌镇的水阁风貌和充沛水系而形成的特色景象。以前,人们将货物陈列在船上,临河的居民只要吆喝一声,船就会摇到水阁边,乌镇人不出门也可以买到新鲜的蔬菜水果。习俗延续至今,四乡的居民不再把集市看成是添补家用的途径,而是作为一种生活乐趣。
清晨7时,晨雾还没散去,水市口就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八方来船已挤满了河道,除了南瓜、番茄、辣椒等蔬菜水果,集市上还有本地的水产摊和干货摊,甲鱼、小河虾、梅干菜等备受喜爱。两边的水阁里,茶馆、肉铺、小吃店、豆腐摊也早早卸下门板开张了,来吃早茶的游客顺便逛逛早市,水乡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妙的是,在乌镇,早茶客不是游人的专属体验,乌镇人的一天正是从早茶开始。你看那三三两两坐着的,不少讲着吴侬软语。本地人、外地客,融进了同一个梦里。
注入全新互联网基因
“你们去今年‘互联网之光’博览会看过没有啦?好多新科技好厉害的……”沏上一壶菊花茶,老姐妹们团团围坐,乌镇人何阿姨打开了话匣子。在信息不通的时代,茶馆是新闻中心;如今,喝的还是茶,分享的却不只家长里短,还有互联网领域的最新消息。
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在文章《什么是乌镇》中写到:“它是古镇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古镇,它很时尚、很前卫,乌镇戏剧节蜚声全国,世界互联网大会将其定为永久会址。”自2014年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举办以来,乌镇走上数字化、国际化的发展快车道,加速与5G、大数据、云计算、工业互联网等拥抱。
老乌镇人邵云说,第一届“互联网之光”博览会时,他看到机器人还很好奇,跟它打招呼,机器人的一句俏皮回复,能让周围的人笑成一片。哪能想到,今天机器人早已进入饭店等不少场所,承担起保洁、安全巡逻等重要工作。
2019年,“哪吒号”5G自动微公交在乌镇运营,在世界互联网大会期间为嘉宾提供接驳服务。老乌镇人沈佳良激动地发朋友圈说:“5G无人自动驾驶已上线,乌镇马路上可以围观啦!”
今年,82岁的乌镇人胡晖成了抖音上的“网红奶奶”。在乌镇人民公园入口处,胡晖对着一块大屏幕问道:“乌镇宝宝,今天的菜价是多少?”随即,屏幕上便清晰列出当天乌镇各类菜品的价格。在AI虚拟广场舞运动区,大妈们不用自带扩音器,通过5G网络就能在大屏上学习当下热门舞蹈。胡晖说,她喜欢智慧公园里这个“能唱歌会跳舞的老师”。
许多人不知道,早在2003年西栅开发之初,为了游客拥有便捷的网络体验,乌镇有预见性地埋下了宽带网线。某种意义上,这些网线也为乌镇的未来发展埋下了伏笔,注入了互联网基因。从此,乌镇全方位融入“互联网 ”元素。
2014年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时,全镇“翻箱倒柜”才找了13家勉强与互联网、数字经济有关的企业。而截至2019年底,乌镇共引进数字经济类项目1120个,计划总投资425亿元。乌镇所在的桐乡市,数字经济企业数量由2014年底的355家发展到2019年底的1950家,数字经济核心制造业产值从54亿元增长到157.8亿元。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乌镇人木心的诗歌这样写。以前,慢节奏、旧风味是乌镇的底色;现在,千年古镇站到了信息时代的最前沿,快和新也成为乌镇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