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真道时报-陈文文(记者张清烈)“来，9968走一波！9968！”12月12日当天，金雪华坐在直播现场大喊。
他身后的墙壁上，贴着香菇、木耳等山货的照片，并用绿底白字标注着身份：山阳县副县长金雪华。他之前在中国钢研科技集团历任团委书记、党群工作部副主任等职，2019年6月至今，挂职陕西山阳县副县长。“9968”是金雪华抖音“金县长爱山阳”直播间的粉丝番号。这是粉丝们一起想的，99代表纯金，6是雪花瓣数，8与华尾音相同，合起来便是“金雪华”这个名字。
如今在山阳，金雪华是人尽皆知的网红。去吃饭，会被开电梯的服务员认出来，去开会，车门开到一半，停车场保安迎过来说：“这不是金县长吗？天天看你抖音！”一次，金雪华走在马路上，突然有人跑过来递烟：“金县长，我是你粉丝，能合个影吗？”
金雪华每天都更新抖音，一周起码有四个晚上在直播。今年3月至今，他积累了13.7万粉丝，直播间最多时有3000多人在线，更重要的是，这些流量都转化成了扶贫效益：今年5月至今，“金县长爱山阳”线上销售额突破700万元，也有一些企业和批发商通过抖音找到金雪华，并在线下完成了500多万元的交易。
“脱贫攻坚”
山阳县位于陕西省商洛市，地处秦岭南麓，山大沟深，因耕地与河流稀少，一直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2019年6月，金雪华来山阳县挂职时，这里仍未脱贫摘帽。
金雪华1977年出生于苏州，考上北京的大学后一直在北京生活。对于贫困，他以前没有具体的认知。2004年，他到过一次山阳，陪领导参加一个小学的奠基仪式。那时山阳还没通高速，汽车翻山越岭，从西安颠簸了6个小时才到。县里看不到六层以上的高楼，最好的宾馆也就是大城市二星的水平，那时附近村镇最好的建筑一般都是外地援建的小学，偏远地区的小孩要上学，每天都得走几个小时。
金雪华说他也没有想到，十多年后又来到这个地方，并投入这么深的感情。经过多年扶贫工作，2019年再来山阳挂职，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大厦崛起，从外表看已与大城市无异，但深入农村后才发现，很多人生活依旧困难。
“光靠田地是养不活当地农民的。”金雪华发现，山阳县农村空心化问题很严重，青壮年基本都在外打工，“在村里只能看见老人和孩子，很难发展产业。”
帮扶工作需要，金雪华常去一个叫梅岔村的地方看望五保户。村子原先有几百户，现在只剩十分之一。有个70多岁的老太太，两个儿子都在外打工，她独自住在土坯平房里。除了一台旧电视机，家里没有其他电器，为了省电，老太太经常不开灯，摸黑生活。看到这样的场景，金雪华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二次再到村里慰问时，他特地送去了一床被子。
“很多人不能理解什么是贫困，但当你看到这些老百姓的生活状态，你就能理解了。”金雪华记得，他上任的第一天，也就是前任扶贫干部离开的那一天，他们曾不约而同在办公楼前拍了张照片，上面写着：脱贫攻坚。
“直播就像县长打开了客厅”
金雪华主管电子商务和消费扶贫。“电商的每一步发展都伴随着新媒体的发展。”他说，“一开始是电话推销、电视购物，有了电脑后是网站购物，之后是手机APP，现在短视频可以在手机上流畅播放了，自然就有了直播电商。”
山阳县早在2016年就成了国家级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而在直播带货领域，整个山阳县是空白。2019年12月，金雪华提出“网红+电商”助力消费扶贫的思路时，很多人不理解，唱歌跳舞的网红直播能带动农民共同富裕？
山东商河县副县长王帅给了金雪华启发。“你们的魔鬼来咯”“偶买噶”“买它”，王帅模仿网红李佳琦在镜头前大口吃扒鸡，当天就在抖音蹿红。32秒的短视频一下午就卖出了6000多只扒鸡，一周后，这个数字飙升到了3万只。
金雪华很受触动。一方面，他觉得县长可以扔掉架子做直播带货，接地气，另一方面，他被带货效果震慑了。“抖音可以让产品直接面对消费者，中间环节都去掉，那一夜之间可以卖出多少农产品啊？”金雪华打开思路，开始把抖音当作主要阵地。
今年3月，他开通了“山阳电商”官方号和“金县长爱山阳”个人号，3月8日，他与当地主持人合作进行了首场官方直播。“非常忐忑，先用个人号演练了四五次。”金雪华记得，那一场主要卖的是山阳县非物质文化遗产空心挂面，穿插着介绍了当地的蜂蜜。“原先的销路里，线上只占30%，现在占了70%。”
今年4月23日，金雪华参加了抖音、西瓜视频发起的“县长来直播”活动，为当地核桃产品代言。当天直播总共销售核桃仁、核桃油1.8万件。
4月底，“金县长爱山阳”个人号突然火了。当时金雪华去山阳县4A级景区天竺山拍摄五一旅游推荐视频，和同行的十几个人一起跳了段兔子舞，正式的推荐视频没火，兔子舞火了。几千粉丝的账号突然涌来几百万的播放量。
在那之后，金雪华找到了窍门：“一板一眼介绍产品特性，观众不爱看，但拿个蘑菇去炒菜，大家就会有兴趣。”金雪华说，县长在抖音上要讲究参与性、互动性，比如帮老太太卖草鞋，就得到她做鞋的现场去聊天。
5月初，个人号粉丝数积累到3万后，金雪华就开始了一周4次的直播带货。“直播间的朋友们，山阳县的核桃是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接下来我要给大家推荐的是一款琥珀核桃仁，它色泽如玉、口感香酥、营养丰富，是健脑养生的佳品……”
这属于职务范畴，但起先每天都有人质疑：“县长一天天闲着没事干哦！县长直播为自己谋私利了！”刚开始，金雪华觉得“很不爽”，直到5月21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为他正名。节目肯定了他为山阳电商做的努力，并称赞他打开了消费扶贫的新渠道。自那以后，金雪华明显感觉到负评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鼓励与叫好。不过，为了不让新粉丝觉得自己不务正业，金雪华仍然坚持用个人时间直播。
一晚上四五次连麦、唱歌，甚至会与粉丝谈论情感、职场问题，在个人直播间里，金雪华感到自如多了。“就像是县长打开了客厅，什么人都能进来。”直播间里，连续看两三个小时的铁粉占到了一半以上，两三天不直播还有人发私信询问：“金县长是不是生病了？”
一次，同事下乡回来，对金雪华说：“金县长你真了不起，贫困户都说通过抖音认识了你。”金雪华深受感动，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平均每场直播能带来三四百个订单，最多一次金雪华带动900多单，虽然不知道具体哪些农户已从中获益，但金雪华很确定，在山阳，滞销已成了往事。
“脱贫仅仅是开始”
金雪华直播间售卖的产品，都是在“扶贫832”平台（注：该销售平台是在财政部、国务院扶贫办和全国供销合作社三方指导下成立的贫困地区农副产品网络销售平台）认定的全县扶贫产品，例如手工空心挂面、核桃乳等。通过销售端反推生产链条并提高农作物的价值，电商直播极大地带动了当地产业的发展。
当地一个叫三槐村的地方，之前每年的蜂蜜销量只有1万斤，主要还是帮扶单位买走的。金雪华直播带货后，蜂蜜送到西安精加工，再放到网上卖，销量一下子增长3倍。一次，金雪华去村里看望农户，有个蜂农追着他跑了几百米，非让他收下一罐蜂蜜。“谢谢你的直播！不然蜂蜜卖不出去就要积压了！”蜂农说。金雪华无法拒绝，只能花100元钱买下。
但卖出去的东西偶尔也会出问题。比如红薯粉条碎断、核桃油包装不规范、内塞掉进瓶子里……金雪华坦陈了目前的不足，“物流和售后这一块确实要跟上，需求一下子这么大，出现的问题只能一次一次解决，慢慢来。”
今年，山阳县终于实现了脱贫摘帽，累计脱贫2.95万户、10.42万人，贫困发生率降到了1.02%。除了帮助销售农产品，金雪华也很关注当地的教育情况。直播至今，他共收到过15万元的打赏收益，他将之悉数捐给了当地希望小学和福利院。
在金雪华看来，抖音对扶贫最大的作用在于宣传。“一天之内有上百万的点击量，这是任何媒体都实现不了的。”金雪华提到了最近因骑马视频而走红的新疆昭苏县副县长贺娇龙，“她一下子就把昭苏这个地方推出去了。”
再有180天，金雪华就要结束挂职。但他相信，如今在山阳县，直播电商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这也会被当成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利器继续使用下去。
他说，他留下了“山阳电商”的官方账号，也培养了一批当地的带货主播。同时，这大半年的直播促进了当地电商产业链的成熟。“从农产品种植到将它变成商品，再到建立品牌、完善物流……我想这都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削弱的。”金雪华说。
在金雪华眼中，扶贫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脱贫仅仅是开始，要走向富裕，仍需要更多人的努力。之后半年，他还想挖掘更多山阳县人文历史的宝藏，将山货售卖拓展到文旅产业。他说，在如今这个时代，被看见实在太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