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后面有一个大的沙壕,因为沙壕住在村子后面,所以村民们叫它后壕。
夏天雨水大的时候,沙壕里会一片汪洋,有几十亩地那么大,最深的地方大概有七八十公分。水慢慢减少后,沙壕中间会露出一个高土棱,把沙壕分成两个。夏天第一场雨过后,干涸已久的沙壕里终于有了水,黄昏时分,附近放羊的、放马的、放牛的、放骆驼的,都要先把牲口引领到后沙壕里喝足水,马嘶羊叫,热闹好一会儿,然后才各回各家,这样男人们能少挑几担饮牲口的水。就连除了吃就是睡的猪猪,天热的时候,也要到沙壕边水浅的地方打两个滚,弄得满身泥浆,才恬意地抖落抖落,离去。
水里最先长出来的是一种细长细长的浮游生物,像鱼又不是鱼,在水里嗖嗖地穿梭。然后就是蚊子的幼虫孑孓,再然后,小海波儿就长出来了,它在我们本地还有一个名字,叫输钱钱。我小时候最好奇的是水里的生物是哪里来的。按照常理,总有母体才有子体,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么多生命呢?它们的妈妈在哪里?就像小海波儿,一下子就出来一群,但是都一样一样的小小的,根本就没有妈妈。我常常蹲在水边,望着它们游弋的身影,想着这些谜一样的问题。问大人,说是从泥里沤出来的。也只能这么相信吧,毕竟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这些谜困扰了我这么多年。今年3月份在写关于鸡的那篇回忆录的时候,写到为了喂鸡去水里捞海波儿,才特意查了一下,终于知道,这种远古时代的小生物叫鲎(hòu)虫,3.5亿年前就出现了,它比恐龙还早出现,但是经过了二叠纪、三叠纪、白垩纪等数次生物集群灭绝,现在依然顽强地生活在地球上。鲎虫的卵在高温、干旱、极寒等环境中进入滞亡期,最久可以达25年。遇水源充足,它们会很快就重新孵化出幼虫,继续物种的延续,生命力太顽强了,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鲎虫在起源3.5亿年后,近几年终于受到了人类的关注,对于鲎虫的研究现在越来越多。当然了,这也是人类这种物种的一厢情愿。对于鲎虫来说,人类关注不关注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也许并不希望人类关注吧。
查这个鲎虫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从何查起。找“北方水里的生物有哪些?”、“北方方言海波儿指的是啥?”、“北方方言输钱钱是个啥?”、“北方的雨水里过一段时间会出现什么生物?”等等,不下几十个词条,绞尽了脑汁,但是都没找到。快绝望的时候输入“内蒙古人从水里涝出来喂鸡”时,却一下子有了答案。词条显示,鲎虫,20年前在内蒙古东部就有发现,当地人不知何物,抓来喂鸡。克拉玛依、山西、河南、河北地区长大的人们自述小时候曾抓过很多。可怜3.5亿年前的生物,你逃过了数次生物集群灭绝,坚强地延续着物种,却是来喂鸡的。
海波儿是活物,肉质厚,大人们说鸡吃了长的快、下蛋多,所以为我们准备了捞海贝儿的笊篱、筛子、洗脸盆等。我家离后沙壕近,所以有时候在等母亲烧饭的功夫,一出门用不了两分钟就拐到了水边上,挽起裤腿,下水,用筛子在水里搭上两搭,就够鸡吃一气的了。
北方的河流湖泊太少,所以小朋友都很稀罕这点水。天热的时候,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我们就爬在水里,手扒拉着水里的泥游来游去。有时候爬成一排,嬉戏着、打闹着。有时候头对头爬成个圆圈,有时候还比赛谁游得快。沙壕之水清兮,可以濯我手;沙壕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沙壕之水长兮,可以濯我童年的梦。
后沙壕有了水以后,夏天人们和泥抹房顶或者盖房的时候,就在水边掏一个比水桶大一点的水坑,正好水桶可以进去舀水,帮忙的人们就拉拉溜溜地来担水,这个坑就比较深了。我家小弟在两三岁的时候,有一天跟上我们去玩水,离沙壕十几米的时候,他看见了水,就高兴地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我和三姐跟在后面。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我和三姐惊恐万分地一奔子跑到水边,见小弟已掉在水坑里,头斜着朝上闭着眼咕咕地只顾喝着坑里的水。我俩赶紧一人一只胳膊把小弟拉出来,所幸小弟只是喝了几口水,人没有大碍。但至此对那个大坑万分谨慎,再没有出过什么事。
当下地劳动的人们发现水面一阵阵的波纹划过时,就知道水里的鱼长不小了。有一年我们家和村东头的叔叔们联合起来捞鱼。先从水中间打个坝,隔断水的流动,借了一台抽水机,用四轮车带动抽水机日夜不停地转动,把水从坝的这一边抽到另一边。等一边的水快抽干的时候,你看吧,鱼的脊背就露出来了,水越来越浅,鱼在水里开始啪啪地翻着跟头,闪着鳞鳞的波光,吸引着大家的视线。大家伙挽裤腿、挽衣袖,拿着各种盆和桶,开始一边吱了哇拉一边捉鱼。
等这边的鱼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把水从另一边抽到捉过鱼的这一边。整个过程,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晚上,父亲和叔叔们会轮流值夜,守在后沙壕边上。
捞住鱼的当天,所有捞鱼的家庭会聚在其中一家,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都是在我家,因为母亲是全村出了名的大厨师,煎炸炖煮无所不能。大家有的烧火、有的洗鱼,有的切葱,不一会儿,米饭炖鱼就熟了。
我虽然不爱吃鱼,但是很享受大家在一起捉鱼吃鱼的热闹快乐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