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5日，吉卜力创始人、动画师高田勋去世。
Kibry的创始人、宫崎骏前辈、下沙石乔发掘者、高田勋的名声确实低得惊人。
当时堂叔写了一篇纪念文章，梳理了他的作品以及人生轨迹。他叫高畑勋，不叫宫崎骏。
通过这篇文章，有人第一次知道高畑勋这个名字，有人第一次知道《萤火虫之墓》原来是他的作品，也有人开始对他的其它优秀作品产生兴趣。
在高畑勋逝世3周年之际，我想再次聊聊他的电影。
如果让我从中选出一部代表作，那么一定是它——
《辉夜姬物语》
这部上映于2013年的《辉夜姬物语》，是高畑勋导演的最后一部作品。
为了它，高畑勋筹备了14年，制作8年。
虽然取材于传统故事，但《辉夜姬物语》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创造了新的巅峰。
但如同“高畑勋”本人一般，《辉夜姬物语》也是一部被严重忽视和低估的杰作——
它是吉卜力史上最赔钱的作品，（51亿日元成本，25亿日元票房。）
知名度和评分远远配不上它的品质 。（豆瓣上只有7万人看过，并打出不高不低的8.5分。）
今天，我必须为这部「高畑勋绝唱」正名。
01
人间四月正芳菲，
芒鞋踏歌走一回。
深山里，一位靠竹制品谋生的老翁正在砍着竹子。
忽然，不远处的一棵竹子发出了奇异的光芒。
老翁上前查看，那光芒便汇成一支冒尖的竹笋。
正当老翁暗自诧异时，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竹笋拔地而起，里面坐着一位只有几寸高的公主。
老翁问起公主的来历，但公主没有回答，她打了个哈欠就昏睡过去了。
于是，老翁就把公主捧在手心，带回了家。
就在老伴好奇地从他手中接过公主时，公主挣脱衣服，变成了一个婴儿，和普通人类婴儿一样大小。
没有子嗣的老两口，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决定好好把她养大。
这个来自竹中的孩子，果然就像竹子一样生长得很快，马上就能爬会走了。
几天后，她就能和邻家的孩子们一块玩了，伙伴们给她取了“小竹子”的名字。
小竹子和伙伴们唱着歌，游玩于风景怡人的乡间，无忧无虑。
伙伴们唱到：
转呀，转呀，转呀转
水车不停地转呀转
转出太阳公公来
转出太阳公公来
鸟儿、虫儿和野兽
青草、树木和花朵
带着春夏秋冬快到来
带着春夏秋冬快到来
小竹子听到后，也唱了起来，只是歌词有些不同：
转呀，转呀，转呀转
远昔时光轮回转
周而复始唤侬心
周而复始唤侬心
鸟儿、虫儿和野兽
青草、树木和花朵
胸怀人情与慈悲
松风犹似唤侬归
自当速速起归程
唱着唱着，小竹子呆住了，眼中流过一行热泪。
现在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02
吾家有女初长成，
豪邸华服才相称。
另一边，为了抚养女儿，老翁更加勤快地上山砍竹。
一天，他又遇到了发光的竹子。
只是这次，竹子里面是金子。
几天后，老翁再次看到了从竹子里喷涌而出的五彩华服。
老翁认为这一定是上天在告诉他：
要让小竹子过上公主般的生活。
于是，老翁便时常带着金子去往京城，为未来的公主殿下购置豪邸。
这天，小竹子和舍丸哥哥抓到了一只野鸡，约好了明天要吃大餐。
但一回到家，看到父亲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说要搬到京城去住。
父命难违，她只好和朋友们不辞而别。
马车上，小竹子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诺大的庭院。
而父母也化着奇怪的妆容，穿着奇怪的衣服正襟危坐。
从此，砍竹翁变成了富翁，小竹子被称作“公主殿下”。
为了把小竹子培养成尊贵的公主殿下，父亲从宫里请来相模大人，教她坐立行走，琴棋书画。
刚刚为可以穿漂亮衣服而欣喜的公主，忽然意识到——
从现在起，不能迈开步子跑，不能在草地里打滚，更不能跳进池塘游泳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些约束仅仅是个开始。
一天，父亲从母亲那里得知，公主来了初潮，这意味着她成年了。
父亲欣喜地决定，公主的成年礼要好好庆祝一下，于是大宴宾客三天三夜。
同时，父亲还请来秋田大人为公主命名。
秋田大人惊艳于公主散发耀眼光芒般的美貌，赐名为“辉夜姬”。
而公主也必须要引眉、染齿，这是成人仪式的一环，也是贵族公主的标准仪容。
引眉，就是把眉毛拔掉，并在额头上画上椭圆状的眉形。
染齿，就是把牙齿涂染成黑色，这样就可以笑不露齿。
公主当然没有同意，生气地跑掉了。
宴会上，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下定决心要逃离这里。
她撞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风和门。
冲出了宅邸，离开了京城。
疯也似的一路狂奔，最后跑回了山里。
但是，家乡早已变了样，舍丸和其他伙伴们也都全无踪影。
路边一位砍柴的告诉她，以前住在这的人早都搬走了，大概要十年才会回来。
忽然天降大雪，身心俱疲的公主倒在了雪地里……
这时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仍身处重重屏风之中。
万念俱灰。
终于，公主同意了引眉染齿。
从此，她正式成为辉夜姬。
但脸上也不再有笑容了。
03
倾国倾城女娇娥，
皇后将相求不得。
那次宴会之后，辉夜姬声名远播。
想要一睹辉夜姬美貌的人们，在门外排起了长队。
甚至京城里的最尊贵的五位皇族公子，都争先恐后地前来求婚。
相模大人兴奋地告诉辉夜姬：
随便挑一个吧，这都是有钱有势的皇族，不管嫁给谁，你都会获得幸福的。
竹帘外，五位公子依次做着自我介绍，并用甜言蜜语取得芳心。
他们把辉夜姬比作蓬莱玉枝、佛之石钵、火鼠之裘、龙首之珠、燕之子安贝等甚至都不存在的稀世珍宝。
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辉夜姬告诉他们：
既然诸位把我比作宝物，那就请把这些所提到的宝物带来吧。谁有能力带来，我就嫁给谁。
没想到，公子们竟然真的去找各自承诺的宝物了。
然而，先后声称找到宝物的两位公子，带来了假的蓬莱玉枝、火鼠裘，都被一一识破。
接下来登门的，是把辉夜姬比作佛之石钵的石作皇子。
但他并没有见到佛，也没有带一个假的石钵冒充，而是送上了一朵小花。
他说，他想和辉夜姬一起，离开京城。
去到一个不知名的乡村，过着像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石作皇子的话，打动了辉夜姬。
皇子揭开竹帘，但发现里面坐着的竟然是个丑女！
于是吓得落荒而逃。
原来，看破一切的母亲，找人换掉了辉夜姬。
阅尽人间虚情假意的辉夜姬，伤心不已。
辉夜姬拒绝五位贵公子的事，传到了天皇耳中。
天皇亲自来到辉夜姬家里，一把抱住她，说：
我要召你进宫，只要我愿意，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
这时，一道冷光闪过，辉夜姬消失了。
04
若闻君言待我归，
鲜衣怒马起归程。
天皇走后，辉夜姬时常在月光下闷闷不乐地弹琴。
父母询问起缘由，她说：
天皇来家里那天，我突然知道自己是从月亮上来的，这月十五我就要被接回月宫了。
同时她也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之所以会唱那首歌，是因为上一个来到人间的仙女，被接走时曾唱起这首歌，她在天上听见了。
听完此番话，父母既震惊，又伤心，尤其父亲更是费解：
明明我已经按照上天的旨意，尽职尽责地把你养大，也非常努力地为你寻找幸福，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我们呢？
辉夜姬回答：
你所谓的幸福，对我来说却是痛苦。
第二天，母亲偷偷为辉夜姬准备了马车。
她回到了家乡，这里的道路、田野、竹林，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在田边，辉夜姬还遇到了舍丸，他还是老样子。
辉夜姬对他说：
我想过以前那样的生活。
穿得破一些，吃得差一些都没关系，只要有活着的感觉就好了。
说着，她扯下衣服，踢掉木屐。
拉着舍丸的手，在草地里奔跑起来。
忽然，两人腾空而起。
他们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着。
他们飞过田野，飞过湖泊，飞过山脉……
这是辉夜姬最开心的一天。
也是她在人间最后的美好时光。
05
人间芳菲一场梦，
断网情愁了浮生。
草地里，舍丸忽然惊醒：
刚才的是梦吗？
这时，不远处传来妻儿的呼唤声。
他走过去抱了抱儿子，又继续着手里的农活。
终于，天神接走辉夜姬的日子，还是到了。
在天神眼里，人间是污秽的，充满了各种欲望、谎言、痛苦……
但辉夜姬却对这个不完美的人间抱有留恋，她反驳道：
这里根本不污秽，无论喜悦或是悲伤，这世间万物，都散发着光彩，鸟、虫、野兽、草、木、花，还有人与人之间美好情感……
没等辉夜姬说完，使者就给她披上了羽衣，让她忘记了人间的一切。
面无表情的辉夜姬，跟随天神飞向月亮。
途中，她回头一瞥，也许是在想：
那个地方看起来好美，什么时候可以去一次呢？
很多人对这部电影的结尾不满意，但我却认为，这正是它能被称为杰作的原因之一。
《辉夜姬物语》的前半部分，展现了封建社会对女性的禁锢，以及辉夜姬的反抗，有着很浓的女性意识觉醒的色彩。
在《辉夜姬物语》的海报中，指出电影讲述的是辉夜姬的“罪”与“罚”。
她的罪，是对污秽的人间产生憧憬；而天神对她的惩罚，是让她去人间亲自经历痛苦。
谁知她却爱上了人间的美好。
而有了后面天神和辉夜姬的观念冲突，它所讲述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一生，更是所有人的一生，并抛出了一个经典的哲学问题——
人生究竟值不值得？
在《红楼梦》中也有类似的一问——
一僧一道告诫灵性已通、凡心正炽的灵石：
凡间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你还去吗？
顽石答曰：
我要去。
这和辉夜姬给出的答案相同。
人间四月正芳菲，鲜衣怒马走一回。
纵使芳菲一场梦，醒时不枉度此生。
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