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72小时,雕刻10万刀,打击乐器60万次,彩色3360分钟,共126个工艺过程,需要30天,曹雪平均制作手工皮革产品的过程。
9岁那年,乔雪动手制作了第一个皮艺挂件。她用的原料是一只羊尾巴。
“就是我们宁夏当地的盐池滩羊,按照传统,羊肉被吃掉以后,我们应该把它身上有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我觉得它的毛又细又长很好看,就把尾巴上的一段皮毛剥下来,打卷、缝线、上色,画了一些寓意吉祥的图案。它可以挂在屋檐下,也可以戴在钥匙上”。
也是在那时候,这个出身普通的西北小姑娘,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奇怪的念头:长大要创立一个有世界影响力的品牌。
“我也想不起来当时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想,也许来自电视,也许只是听大人说起。但我一直记得这件事”。
如今,这位36岁的非遗传承人创立了自己的皮艺制品公司,有了属于自己的品牌“乔师傅”。
无意间,乔雪的手工技艺通过短视频被外界看到,这让数以万计的人喜欢上了手工制作的皮制品。
凭借专注和执著,她也在抖音上变成一位颇受欢迎的小网红。
去年,国漫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席卷暑期票房,乔雪觉得好看,加上儿子喜欢,她决定在皮面上雕一个哪吒。乔雪把制作过程拍成视频,传到抖音上。
没多久,乔雪突然发现自己的粉丝数量开始暴涨,大量用户涌入后台询问关于这款作品的细节。乔雪努力回复,但很快就放弃了,确实回不过来。
她意识到,原来有很多人像她一样喜欢皮雕。这让她又产生了将这项历史悠久的非物质遗产手工艺传承下去的想法。
订单接踵而至。不过,让一门早已被机器工业取代的技艺重回大众的生活,并不简单。
“最好的方式就是我们自己创作不受市场的干扰,天马行空地创作,这样才能真正做出好东西来。但现实是手艺人先要生活,才能谈传承。”乔雪这样说。
回家
此时距离乔雪第一次踏足贺兰县洪广镇广荣村已经两年多了,2017年冬天她来这里考察时,还只有一栋立在寒风中的简陋铁皮房和上百名不识字的留守妇女。
如今,车间二楼装有落地窗的工作室里,一排整齐摆放的各式手工皮制品在光线下折射出时间的纹理。留守妇女变成了匠人,她们没事儿就来车间领活儿,休息时聚在一起刷抖音、聊天。
与其说是员工和老板,不如说是朋友,一些年纪大的,与乔雪已经形同母女。胆大一些的已经敢在乔雪直播时作为外援出镜,和抖音网友谈笑自如。
在成为“抖音非遗合伙人”之前,乔雪几度为销路发愁,公司濒临倒闭。
她培养了这批匠人,却没有稳定的客源。对于动辄上千元的手工皮艺制品来说,本地市场的消费能力有限,去外地开实体门店,在成本和管理上都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因为原来做过跨境电商,乔雪也曾尝试一些线上渠道,最多的时候有一两百人的微商团队做代理,微店、淘宝等平台也都有涉猎,但由于产量不稳定,收入仅能勉强持平。
2019年5月,在本地一位非遗传承人朋友的怂恿下,乔雪跟着他们一起申报了抖音的非遗合伙人项目。
当时全国只有五十个名额,“全市五十名都轮不到我,还全国五十名”,结果整个宁夏其他人全都落选了,除了没抱什么希望的乔雪。
申请非遗的手续琐碎得磨人心智,很多材料已经失落,为了证明自己手艺的历史与价值,乔雪多次回到老家石嘴山。
1984年,乔雪出生在这里,一直念到高中。沙尘暴年年到访,遮云蔽日,课堂里暗下来,再暗下来,不辨昼夜。同时伴随一年中少有的雨水,化成泥点,糊满整个窗户。
关于皮艺的记忆,也从这里开始。在支援大西北以前,乔雪的爷爷就是皮匠,生意最好的时候还雇了好几个伙计,当上了甩手掌柜。
“就跟其他地方的小朋友父母会给他做一个布娃娃一样,我们这边是做一些皮制品,一些皮的小玩意儿”。耳濡目染,乔雪也跟着爷爷和父亲敲敲打打,玩闹间逐渐掌握了不少技巧。
父亲当时的正式工作是国营机械厂的员工,但工作之余他却是个发明家。家里的沙发凳子都是他手工打的,父亲还自己研发过一台大型的洗煤机,可以在煤矿使用,申请了很多专利。
“他做东西的时候,能在屋子里关一个月”。乔雪回忆说,但他完全不会做生意,不会把才华变成家里更加需要的金钱。
九十年代下岗潮,父亲被卷入其中。下岗后,父亲摆过地摊卖皮具、做过羊毛衫,甚至倒腾过煤炭,无一成功。母亲靠自己的工资支撑家庭,终于无法忍受,选择离婚,那年乔雪9岁。
此后,乔雪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但乔雪称自己从父亲这里学到了动手能力,执著和敢于追求梦想,一度像是“粪坑里的臭石头”;而此后又从温柔如水的母亲那里学会了务实,脚踏实地地生活。
父母各自饱尝手艺人的辛酸,寄希望于让乔雪好好读书,去大城市当一个公务员或者白领,“什么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乔雪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甘心回家做个皮匠。
大学时代的乔雪一边学习,一边挣钱。她参加学校的各类社团组织,去肯德基当服务生,在校园里摆地摊。乔雪逐渐对真实的商业有了理解。
“比方说跟肯德基的店长谈价钱,去跟那些批发商的老板对话,我要表现得自己很老成,不被他们骗。慢慢的,我批发的袜子都是那种很娴熟的人才能拿到的货。哪个地方的价格最低,都摸得透透的”。
大学毕业的乔雪曾在北京一家外贸公司工作五年。她从一个销售助理开始,最终变成了公司西北地区的负责人。
她当时住在北六环外,每天要花至少三个小时去国贸附近上班。“我每天四点起床,给自己炒个菜带上中午吃,国贸附近的饭太贵了。”然后乔雪会一路小跑去挤公交、换地铁,并祈祷这一路上不会有什么耽搁。“一旦交通堵塞,我就得下来跑,所以我从来不穿高跟鞋。”
乔雪说自己五年时间,没有迟到过一次。乔雪几乎每晚都是九十点钟才能到家,“很多时候都是第二天起来羽绒服还在身上”。
2012年前后,随着出口大环境的变化,外贸公司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乔雪负责的手工皮毛制品领域,其退税率从三年前的15%下调至5%。
这些凝结着西北皮匠们心血的作品在国外市场越来越卖不上好价钱,几乎等于廉价的原材料出口,她决定辞职考研。同时,被她接到北京的母亲适应不了喧哗和孤独,只想回家。
那一年,乔雪收拾行李回到了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银川,在宁夏大学攻读工商管理硕士。
生存
乔雪陷入迷茫。此前忙碌的工作让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而如今失去收入来源且无事可做带来的空虚让乔雪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2014年,“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政策推出,乔雪在宁夏大学的孵化园里创建了一家跨境电商公司。
靠着之前工作积累的资源,乔雪从国外找来客户,对接本地的皮毛制厂,赚到了创业的第一桶金。
但这和之前在北京的工作没有太大区别,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手艺做一些原创设计,却因为国外市场对于中国设计元素的接受度问题,迟迟未能打开局面。
2016年,乔家皮艺入选宁夏银川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017年,正式成为“乔家手工皮艺”传承人的乔雪有了底气,把视线逐渐转回国内市场。
那年秋天,乔雪参加了全国妇联组织的中国妇女创新创业大赛。
走到决赛时,乔雪的新兴互联网文创手工皮艺成了宁夏省的独苗。面对外地那些动辄几个亿的大项目,乔雪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得奖。
获得社会效益组金奖后,还没回过神来,央视创业英雄汇又发来邀请,请她参加节目。节目效果很好,当时在座的投资人全部给乔雪的项目亮灯,两百万,五百万,金额跳涨,投资雪片般飞来,乔雪以为好日子到了。
结果下了节目,左等右等,投资人全没了音信,乔雪后来才想明白,节目效果确实很好。“我做的不是个挣快钱的生意,不过爱马仕做到今天的规模,也花了快两百年,慢慢来吧。”
当时的乔雪还在“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上左右为难,如果先扩大市场,匠人就不够,只能去找代加工,却又因为是小众品牌,产量有限,难以找到加工厂家。
如果先培养匠人,没有足够大的市场,又去哪里找这么一群心甘情愿学手艺的人?
2017年12月,在当地妇联的邀请下,乔雪给广荣村的留守妇女开了几次订单式手工皮艺制作培训班。
这里住着从西海固迁来的生态移民,一个被联合国认定为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不毛之地。广荣村现有1266户5053人,其中因需照顾家庭、老人、孩子不能外出的留守妇女就有400多人。
乔雪的培训课从基础的裁料、缝线开始教起,通过课上的观察,乔雪发现当地的留守妇女都有很好的缝线基础,学起来非常快。
没有考虑太长时间,2018年春节,乔雪的工作室正式入驻广荣村扶贫车间。
然而在车间正式运营一段时间后,她发现,除了缝线之外,其他工序的整体学习进度都非常慢,尤其在关键的雕刻、上色等工序上造成大量浪费,成品也完全没办法流向市场,仅材料费就已支出五十余万元。
把一个初级匠人培养成高级皮艺匠人,至少需要两到三年时间,想把毫无基础的村民培养成高级匠人,所需要的投入只会更长。
如果坚持培养到妇女们能独当一面,那还未完成脱贫,乔雪的公司肯定先被拖垮。
这不是乔雪一个人遇到的问题,不少企业都陷入扶贫和企业效益的怪圈,连上市公司也可能不堪重负,最终选择断臂求生。
但是看着村民们的情况,乔雪不忍心半途而废。
经过多次调整和磨合,乔雪最终放弃短期内让一个匠人从无到有的完成整件产品的想法,探索出了“培训+实操+订单+师徒传帮带”的手工订单培训模式,把工艺流程拆解,将最简单的裁料、缝线等部分交给新人,而把复杂的工序交给成熟匠人,同时还把一些边角余料拿给村里的年事已高却又亟需收入的老人,制作成小皮偶,计件付费。
这些皮偶虽然卖不了多少,却能以赠送的方式来增加消费者的好感度。
通过这一模式,乔雪已将200余位妇女培养为初级匠人,每个月固定接单的留守妇女匠人60余人,最少一个月也有三四百的收入,最多的一个月能到4600元。
“我不喜欢扶贫这个词,单方面的扶是扶不起来的”,乔雪发现,许多之前从未受过教育的妇女开始学习识字,尝试自己拍抖音,成为家中的骄傲,她们第一次握住了生活的主动权。
传承
最终,抖音带给乔雪新的机遇。
不到一年时间,找准方向的乔雪如今已积累了三十余万粉丝。除了普通的订单,越来越多的粉丝找她做定制款,有人拜托乔雪把自己逝去的爱宠雕在皮包上,还有患癌的人大研究生给自己订了一款九尾狐的包,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
她挑选这些故事拍成视频,把人们的一部分生命凿进皮毛里。
慢慢的,乔雪也有了幸福的烦恼,“抖音要求的发货时间是十五天,订单太多,根本做不完”。
还有些人觉得这些故事都是事先写好的台本,乔雪觉得有些委屈,但也不打算解释,“不管一个人做的多好,都会有不喜欢你的人”。
乔雪看上去并不像传统的网红。随着粉丝数量的增多,为了专注于自己的手艺,她把账号交给MCN打理。
一开始,出于流量考虑,MCN的工作人员让她拍摄一些表扬中国皮艺批评国外大牌、讲述手艺人艰难维持等主题的视频,乔雪难以接受,她觉得这不是手艺人应该有的心态,也不想靠卖惨活下去。
除了拍视频,乔雪也开始尝试直播。不似很多手艺人在镜头前的拘谨,乔雪从来没意识到在网络的另一端,有多少人在看着她。
她就像面对一位朋友,不紧不慢地讲解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只要还有人在听着,她就觉得自己把文化传承出去。
最大的困难是如何找到一个最适合手艺人的出路?
乔学认为,在当今社会环境下,以前的老手艺人、父辈们走的路经事实证明是行不通的,除非后面有大的资本不计投入的支持。
然而万千小手艺人,还没有能够摸索出可行的路。
乔雪说,传统之美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被浮华遮住了。
比如皮艺,当机器取代人工,一些美丽的图案也就消失了,藏在图案背后的文化历史便日渐被遗忘。机器能够保证质量的底线,但它也有技艺的上线。“手工缝线能够做到的一些纹理,现在最高明的仪器都达不到。”
乔学觉得,所谓传承,很多情况下是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我们的文化,了解我们根基在哪。“你脚跟扎稳了,才能更好的去发展。如果你稳飘在空中,那就是一个蜉蝣。”
所以她所做的,是运用皮雕的技巧手艺表达她所理解的文化,并让更多的人知道。“从一个包包上的纹理,可能就能讲出我们的一些传统,一个图案,可能就会引出一串神话传说”。
“我们跟父辈们的不同,是我们上过学,见过外面的世界。我们会有一些新的想法,我们接触到的是一些新鲜的东西,如何把传统加以改造,这是我一直在探索”。乔雪想通了,对于非物质遗产最好的保护,其实是先让它重新回到市场之中,
虽然已经小有名气,剥离掉那些外人贴上的标签,乔雪还是更愿意自称小皮匠。
她不看电视剧,不看小说,不喜欢逛街。她最爱看的电影是《阿甘正传》,“很笨,但很执着,跟我们手艺人有点像”。
乔雪依然记得小时候那个莫名的梦想,要创立一个有世界影响力的民族品牌。
为了这个迷梦她离开银川寻找答案,兜兜转转一大圈,才发现答案早已写在故乡的水土之间。
“我觉得好像过去的一切经历都是为现在服务的,每一点都不会浪费。”乔雪最后说,“你知道吗?我儿子现在三岁,我也没有教过他,他现会自己拿锤去做东西,两岁的时候就拿着我的工具去敲敲打打。”
10月23日,抖音将会在景德镇举办「看见手艺」手艺人计划发布会,为全国的手艺人搞一场“大事情”。
在抖音搜索“看见手艺”,定好闹钟,我们10月23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