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丧偶、单亲母亲、高龄产妇、老得者.八年前,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刘鸡蛋只是一个不再平凡的农村妇女。
图为刘桂兰与丈夫何敬运接受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采访。大众网·海报新闻讯 快过年了,50岁的刘桂兰屋里屋外的张罗着。
在家的时候,她会猛然从手头的家务活中像醒过神儿来似的,四处张望找寻6岁儿子的身影,扯着嗓子大喊两声:“壮壮,壮壮……”
直到调皮的儿子跳到她跟前,做个鬼脸,再一溜烟儿跑掉,她才放下心来,接着忙活。
中年丧子、失独母亲、高龄产妇、老来得子……8年前,在这一切未发生之前,刘桂兰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在媒体和医院的帮助下,44岁怀上孩子的刘桂兰突然被推到镜头前,“闯入”大众视野,甚至有北京的媒体专程赶到山东汶上这个小县城,以纪录片的形式,全程记录了这个高龄产妇艰难生子的过程。
2015年5月13日,刘桂兰平安生下小儿子壮壮。她和老公何敬运喜极而泣。他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下半辈子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那个时候,刘桂兰和老何深信,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他们这个一度被失独阴影笼罩的家庭,就能继续走下去。
转眼2021年,壮壮6岁了。
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当年宛若新生的欢喜早已褪去,而刘桂兰心里的“包袱”,却越来越沉……
有北京的媒体专程赶到山东汶上这个小县城,以纪录片的形式,全程记录了这个高龄产妇艰难生子的过程。图为新闻报道中刘桂兰丈夫何敬运的视频截图。
和那个站在待产室前一脸担忧的老何相比,短短6年,他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苍老和颓废。
中年丧子,难以愈合的伤痛
2013年阴历十一月初八,刘桂兰说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
这是她24岁的儿子死于车祸的日子。
“儿子中专毕业后一直在江苏打工,后来在扬州结婚,生了个小闺女,出事时孩子才1岁多。”刘桂兰说她在电话里接到消息时,老公还在河北打工,两口子连夜赶到扬州,却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到底是怎么撞的,撞成什么样了,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上班路上骑着摩托车,突然被一辆大货车挂倒,人撞出去好远。听他们说,他还戴着头盔。”儿子死后,儿子的名字就成了全家的禁忌,一家人绝口不提。
可是刘桂兰总会偷偷地想,想起来心就硬生生得疼。
“他从小就懂事,孝顺,老实,给自己买东西总是舍不得。”
“我们就这一个儿,当初他决定在扬州成家我们就不同意。可他就相中这一个媳妇了,说这辈子非她不娶。后来也是没办法,别不过他,只能答应了。”
“给他凑了十万块钱,买了辆北京汽车,可他舍不得开,被撞那天如果他开的是汽车该多好……”
那些懊恼、惋惜、怨恨与自责,多年来一直交织折磨着这个农村妇女。
刘桂兰用嘴巴形容不出“心里到底有多苦”,她只是讲着讲着,讲不下去时就深深叹口气,嘴里絮叨着“愁得上……”而后赶紧抬起胳膊,抹掉眼泪。她不想让一旁玩耍的小儿子看见。
而老何站在一旁,斜侧着身子,低着头,始终沉默不语。
艰难求子,花光了所有积蓄
“老了以后怎么办?连一碗凉水恐怕都没有人端给自己。”儿子去世后,刘桂兰夫妇曾想过把自家的小孙女接回济宁跟他们一起生活。
但是考虑到孙女年龄太小、儿媳一家舍不得孩子,况且他们的生活已经捉襟见肘,只好作罢。
2014年,刘桂兰夫妇无意间看见了“60岁高龄产妇产下双胞胎”的新闻,这让他俩产生了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这对中年夫妻开始辗转济宁当地各家医院、诊所求医问药。几家医院跑了一趟又一趟,各种偏方也吃了不少,可就是怀不上。
眼看积蓄就要花光了,希望即将破灭时,济南的媒体和公益组织帮了他们一把,同时山东红十字会医院也愿意为他们提供免费救助。
2014年8月,刘桂兰成功怀孕。次年5月,她成功剖腹产下一子,小名叫壮壮。
回看当年媒体拍摄刘桂兰的生产视频时,待产室门前,老何被告知媳妇术中大出血、孩子安全不能保证,记者问他,“万一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保谁?”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回答:“我只能选择我媳妇。”
年近半百的刘桂兰,在“鬼门关”前垂死挣扎,历经艰辛。幸好,儿子平安出世。
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老何一个人身上。屋里沙发上躺着的,是刘桂兰83岁患有癌症晚期的父亲;门口坐着的,是老何77岁患有心脏病和关节炎的母亲。
满心希望,敌不过现实重压
壮壮的到来,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重新带来了生机。
转眼6年过去了,壮壮已经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了。在刘桂兰家北屋客厅,那面曾经贴满儿子和孙女照片的墙上,早已换成了壮壮的照片、壮壮画的画,还有壮壮在幼儿园得到的三张奖状。
起初去幼儿园接送孩子时,遇见别的孩子家长,相互寒暄,“你是壮壮的奶奶还是姥姥?”刘桂兰每次都会大声笑着回答,“如果这是我孙子就好了,这是俺儿。”
事实上,在壮壮出生后,这个家庭并没有好转起来。
老何是家里的老大,77岁的母亲患有心脏病、关节炎,需要常年吃药;刘桂兰83岁的父亲胃癌晚期,她把父亲接到家中,一个人照顾起两个老人、一个孩子。老何腰椎盘突出越来越厉害,没钱治,只好忍着,他干不了下力气的重活,只能去村头附近的石材厂打零工;而刘桂兰自己,经常胸闷、手抖,去医院查了两次没查出原因,也就不了了之。
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老何一个人身上。
“能撑到孩子20岁也行啊……总得想办法让他念完书、上完学……老何他老咳嗽,还咳出过血……”刘桂兰表达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恐惧。
等壮壮20岁时,她和老何已年近七十。她很想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让孩子上村外好的幼儿园,去县里好点的小学念书,但困难也摆在眼前,她毫无办法,只能絮叨着“愁得上”。
刘桂兰抬起头,看了眼站在跟前的老何,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家里来人了,你连脸都洗不干净。”
冬日午后,刘桂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环抱着壮壮,阳光洒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壮壮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托着妈妈的脸,将自己红扑扑的脸蛋贴了上去,又亲了一口。刘桂兰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了一下。
那个在希望之中出生的孩子
壮壮是一个敏感、害羞、淘气又胆小的孩子。
和同龄小孩相比,壮壮的个头要高一点,小身板儿更壮实一些。这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帮着年迈的父母干农活的缘故。
老何翻出手机里的视频,那是他站在房顶上拍的儿子正在使劲帮刘桂兰推装满玉米的小推车。
“他可勤快了,平时都是他帮着我扫地、拖地、洗盘子、洗碗,什么都会做。”更让刘桂兰感到骄傲的是,儿子会捣鼓她的手机,“没人教他,都是他自己拍,把视频传到抖音、快手上,还会用微信打语音视频电话。”
看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壮壮带着他同村的小伙伴,从屋外跑到屋里,一圈一圈地跑,跑累了,便躲起来偷听大人说话,就是不敢站在外人面前好好打声招呼。
刘桂兰告诉记者,壮壮胆子很小,每天晚上睡觉必须要紧紧搂着,他才敢睡。
直到听到记者要走了,壮壮才在刘桂兰的大声鼓励下,壮起胆子,躲在墙角,跟着手机断断续续地哼唱了一首《桥边姑娘》。
“暖阳下,我迎芬芳,是谁家的姑娘。
我走在了那座小桥上,你抚琴奏忧伤。
桥边歌唱的小姑娘,你眼角在流淌。
你说一个人在逞强,一个人念家乡……”
壮壮觉得这首歌唱的是妈妈。
“你看他眼睛、鼻子,跟老大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一样的懂事,一样的孝顺,还一样的执拗。”谁也想不到,如今8岁的孙女和6岁的儿子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俩没事就拨通视频电话,聊上好一会儿。
通话中,大人让孙女喊壮壮“小叔”,壮壮有点疑惑,“她不是姐姐吗?”
“如果他以后也想在外地成家立业呢?”
“不行,这次说什么也不行。”刘桂兰又深深叹了口气,她说,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就是她的“命”。
冬日午后,刘桂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环抱着壮壮,阳光洒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壮壮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托着妈妈的脸,将自己红扑扑的脸蛋贴了上去,又亲了一口。
刘桂兰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