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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30日,北京市海淀区Nice Unicorn女仆桌游馆,女仆们站在门口送别客人。
这是北京市海淀区一栋写字楼里的一个办公套间,一进大厅就能看见满墙都贴着的Cos照片和动漫海报。穿过半截日式门帘望去,不同的包间里,女孩子们穿着Cos服装在和客人玩桌游。
这是一家“女仆主题”桌游馆,和普通桌游馆不同,这里是一个二次元的世界,年轻的女孩子们打扮成“女仆”,JK制服、彩色假发、蕾丝裙边、蝴蝶结、白色腿袜、兔耳、毛绒尾巴随处可见。钛媒体影像《在线》第113期探秘这家女仆主题桌游馆。
“女仆”被称为“游戏助教”,她们的工作是陪客人玩游戏,游戏包括剧本杀、PS4、Switch、棋盘。
女仆助教照片展示墙。
这里一共有22位女仆助教,有软萌甜美型、高冷御姐型、知性型。她们全部都是兼职,真实身份有大学生、护士、建筑师、抖音网红、淘宝直播模特等。
女仆店的收费包括门票、包间费和女仆助教陪玩费,门票每位28元,包间每小时138元,助教陪玩费每小时100元。
店门口墙角一侧贴着规则,一共有8条。
这里一共有5个包间和一个大厅,除了卫生间,每个房间都安装了摄像头进行无死角监控。店里设定了陪玩规则,不允许客人和女仆进行身体接触,女仆也不可以加客人的联系方式。
这家店的客群里,男生占90%,其中有一半是学生。最火爆的时候,店里同时接待过50名客人。店长介绍,从2020年8月开张以来,每个月都有盈余。
在这样的“孤独经济”里,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陪伴故事。
女仆助教花鼠为自拍打光。
粉色假发、橘色眼影、上勾眼线、长睫毛、毛绒耳朵、蝴蝶结洛裙……女仆助教花鼠看起来就像一个动漫人物。
花鼠今年18岁,北京某高校大一在读,是一名兼职女仆助教。
受疫情影响,花鼠从高三下学期就没再去学校上过课,学校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办。不过这令花鼠很开心,没什么比逃离中学时代更令她高兴了。
高中期间,花鼠遭受了2年的校园冷暴力,被同学孤立和辱骂,她不知道怎样自救,也不知该向谁求救。学校里没人和花鼠结伴,有时在宿舍她还会被室友骂“滚”。
父母完全不知道花鼠在学校经历了什么,花鼠从没讲过。
小学时,花鼠被小伙伴欺负,曾向妈妈求助过,但当时妈妈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转过来责骂她,从那以后,她有什么委屈都不再与就家里人分享。
从小到大,花鼠从来没有主动交过朋友,就算遇见性格很好的女生,花鼠常常在心里觉得“她一定能和别人成为很好的朋友,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花鼠在成长的道路上一直逼着自己学会“收、收、收”,收回自己的情感,收敛自己的热情,收起自己对人的信任。
花鼠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招来这种对待:“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本身的性格就不讨人喜欢?”“是我太差劲了吗?”“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花鼠在店里休息。
花鼠变得社恐。
高二下学期,花鼠开始接触Cosplay并参加一些漫展活动,因为花鼠对自己的服饰、妆容、配饰要求很严格,她的Cos还原度很高,常常在漫展活动里脱颖而出,吸引人群驻足观看。
从小透明到被人关注,花鼠喜欢这种感觉,尽管她还是会感到紧张,但她察觉到,漫展现场那些陌生的目光和注视都是带有善意的。
女仆助教静儿为自己的制服加了一条毛绒尾巴。
除了善意的关注,现场很多人会直接夸花鼠“可爱”“美”“好还原!”这些夸奖带来的感受和自己在学校里遭受的冷暴力完全不同。
很多人会直接加花鼠的QQ,花鼠很开心,她喜欢这种没有猜忌与欺压的交往。她的QQ好友有两千多人,有四分之三是通过漫展加的。
后来受疫情影响,很多漫展被取消,花鼠唯一的情绪释放口消失了,她又变得自闭起来。最严重的时候,花鼠不敢和人说话,外出都会远离人群,甚至不敢坐地铁。
花鼠意识到自己的自闭状况变得越来越严重,想着自己将来终归要出去工作,决定出去锻炼一下自己。
通过在漫展上遇见的朋友推荐,花鼠找到了女仆桌游店的兼职。来店里工作之前,花鼠是心存顾虑的,因为店里女仆们都是女生,花鼠担心自己再一次受到排挤。
花鼠十分小心翼翼,但是无论店长还是其他女仆助教,都对花鼠很好。就算偶尔产生矛盾大家也会直接沟通,而不是采用冷暴力的方式去处理。
花鼠喜欢这份兼职工作,每周至少会来三次。兼职的半年多,她陪伴过三百多名客人,客人年龄从10多岁到60多岁不等。
2021年1月30日下午四点,花鼠和客人一起玩狼人杀。
有人把这里当游戏厅,有人把这里当恋爱咨询室,有人专门来练习跟女孩交流,还有人把这里当作了解年轻人的窗口,想看看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玩什么游戏。
“每个客人都不一样,每个人因为职业不同,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区别也很大。”花鼠对钛媒体《在线》说,她将客人分为“开朗和不开朗”、“大人和小孩”、“聊天和不聊天”、“打游戏想赢和不想赢”。
赛车、格斗、桌游、棋盘类游戏,花鼠都很擅长,在花鼠看来“赢不难,输得不明显才难,有的客人只要输了就会不开心。”
女仆助教怖雷克陪客人玩桌游,在游戏中扮演鬼。
一次,晚上8点多,店里来了一位30多岁的男客人。那名客人身穿一身“质感很好”的深蓝色西装,领带端正地系在领口,穿着皮鞋,左胳膊夹着一个公文包,带着一块花鼠“不晓得是什么牌子但是看着就很贵”的手表。
“西装先生”刚进来时并没有展露太多表情,但满脸的疲倦让花鼠觉得他是典型的“社畜”。“西装先生”点了三位女仆助教陪他打麻将,打了一小时他胡了好几次,每次胡牌都开怀大笑,憔悴神情全然不见。
还有一个客人令花鼠印象深刻。那是一位常客,经常和不同的女仆助教玩桌游,常常在游戏玩得很嗨时因为工作电话即刻切换回工作模式。
一次他玩得正开心,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停下游戏,满脸严肃、轻声地对在场的女仆助教们说“请大家千万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
他认真强调了两次后才接听电话,谈话中,他和上一分钟还在开怀大笑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他时不时点点头,回答着电话那头的提问,时不时地冒出一些金融术语。
10几分钟后谈话结束,挂掉电话的瞬间,他立刻切换成玩游戏的状态,放松的神态与笑容再次浮在那张脸上。
在大厅玩狼人杀的客人。
花鼠接待的客人中,有一名60多岁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想要了解年轻人对什么感兴趣,特意来店里体验。
老人性格开朗,主动找花鼠开启聊天话题,像个记者一样问了花鼠很多问题:店里来的客人都多大年纪?我是不是来过的客人里面年纪最大的?年轻人都喜欢玩什么游戏呀?
回答完一些问题后,花鼠和老人玩了几局桌游,老人走的时候很开心,主动给花鼠100多元的打赏。
花鼠很少主动向客人提“打赏”这件事,尽管打赏得来的小费是一笔额外收入,但她不太好意思开口提。
看着一些“打工人”走进店里时满脸倦容的样子,花鼠能感同身受那种寻找出口的感觉。
令花鼠最担心的是,一旦自己问侯客人要不要给打赏小费,客人如果像她一样不太懂得拒绝别人,内心不想打赏却因为不知如何拒绝不得不给小费,那可能会产生不愉快。
还有一位客人,玩得正开心,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脸就瞬间涨得通红,说“我在加班,不回去吃饭了”。
女仆助教楼银陪客人玩游戏。
花鼠对钛媒体《在线》说,她发现来玩的客人大多很腼腆:“有一半是因为孤独想寻找陪伴,有一半只是想体验一下女仆桌游。”
店里玻璃柜摆着动漫手办。
有人把这里当作树洞,向花鼠讲述自己的离婚、失恋、告白失败的故事,还会倾诉职场压力。
在花鼠看来,很多中年客人“爹味很足”,尤其是在知道花鼠年龄才刚刚满18岁之后,很多人很快就会开启“贤者模式”,以“过来人”的身份分享人生道理。
刚开始上岗时,花鼠会感到紧张,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一场聊天下来,她常常筋疲力尽,总是担心说错话惹客人不开心。后来和客人相处多了,她开始学会了沟通。
女仆助教的工资每半个月结一次,花鼠每个月兼职工资五百到四千多不等,她还会找一些当化妆师的兼职。
花鼠一共收集了一百多套Cos服装,她要求自己到店里不能连续两天穿同样的衣服。穿上洛裙后,花鼠会觉得自己变得更可爱了,心情也会变得更好。
“我喜欢变身后的自己,因为在生活里我就是一个特别普通人,我不想当一个普通人,当一个普通人真的太无聊了”。
花鼠之前有过容貌焦虑,她觉得自己五官长得都不好看,经常会拿自己的照片和网红的照片做对比,甚至还动过攒钱去整容的念头。
花鼠在营业前打扫包间。
但是现在花鼠已经放下了,觉得开心是首位,活得太有压力只会让自己很难过。她说,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大学四年将会一直在这边兼职锻炼自己,缓解自己的社恐和自闭。
朱先生是女仆店的常客,跟一般客人不一样,他的需求很特殊。他每周来店里至少4次,而且专挑工作日来,每次来都开包间,从中午12点待到晚上8点,前5个小时办公,后3个小时休息。
“我只是把这里当作付费的办公空间。”朱先生对钛媒体《在线》说,自己的工作无需坐班。
1月30日星期六16:31,客人的鞋摆在门口。店长表示,周末店里生意很好,有时客人多到需要排队等待。
“来这的目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办公场所,这里工作氛围令人轻松,身边又有可爱的女生,心情会感到更加愉悦。”
他说女仆店的包间让他有家的感觉,进门就脱鞋,全程都踩在毛绒地毯上,不像咖啡厅和网咖店那样严肃、嘈杂。
朱先生从小就喜欢二次元,对女仆文化有所了解,还是AKB48、SNH48的粉丝。他第一次来店里时,观察几分钟后当即就决定充值2万元成为会员。
女仆助教静儿用手机自拍,女仆们每日都会拍“营业照片”,用于店宣传。
他算过一笔账,按照会员折扣,不点女仆的情况下,他在店里8小时的费用一般在300元左右。
除了男客人,店里不时还有女客人光顾。
女仆助教静儿记得一个名叫晴子的姑娘。那天晴子面无表情地走进店里,点了静儿和她聊天,但还没开始聊,晴子就忽然放声大哭,一哭就哭了40多分钟。
“我记得,她的手冰冷的。”静儿全程紧握着晴子的手,直到晴子平静下来。晴子说,工作和生活压力太大,自己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决定来店里找人分享一下。
曾经还有一对母女来过店里消费:女儿有社恐不敢见人,因为女儿很喜欢二次元,母亲就带她来女仆店放松玩游戏。母女俩连续来了3次之后,女孩有明显变化,跟人交流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静儿还接待过一起来玩的情侣,因为女朋友好奇,男朋友就带她过来一起体验。
店里也来过有非分之想的客人,遇到这样的人女仆们会想办法躲避,有的就直接裹着毯子进包间,如果自己应付不过去,就叫店长出马。
女仆助教萨尔和小杰一起打手游。
小杰性格内向,是个宅男,喜欢手游和动漫,他不喜欢主动和人打交道,朋友不多,平日和父母交流都不多。
1月29日下午,小杰比约定的时间提前早到了20分钟,他预定了女仆萨尔陪她6小时,而此刻萨尔正在包间里陪其他客人玩游戏。
小杰每次来,都会在这里待上3到6小时不等,每次只点萨尔。
小杰今年19岁,北京人,大一在读。原本去年9月去美国念书,受疫情影响留在国内上网课。这是小杰一个半月内第五次到这家女仆桌游店。
在家里这大半年,小杰很少约人出去玩,他喜欢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让他感到舒适和自由。
家里大多时候都是寂静的,父亲经常出差,母亲是全职主妇,天天在家但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交流少之又少。
每次小杰感到孤独时,就会一局接着一局不停地打游戏,好让自己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自己是否孤独以及自己到底有多孤独”这件事。
小杰是无意刷抖音时看到萨尔在“女仆桌游馆”陪人玩游戏,于是想来体验一下。能让小杰感到快乐的,只有打游戏、撸猫、来女仆桌游店玩。
萨尔在包间等待客人到来。
提起萨尔,小杰知道很多有关她的零散信息:00年出生、水瓶座、生日是1月23日、喜欢紫色。
小杰觉得萨尔很甜美可爱,眼睛大大的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女生。但最让小杰最喜欢的是萨尔的性格:“她亲和真诚,与人互动的时候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能主动找话题。”
小杰喜欢热情、主动的女生,“我不太会找话题,如果两个人都不主动,就没得聊了”。
小杰在玩游戏过程中主动喂萨尔薯片。
小杰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他形容自己是“钢铁直男”,不懂得如何和女生相处,但在玩游戏时他会时不时主动喂萨尔吃薯片,还专门替萨尔补过生日。
小杰还专门给萨尔准备了生日礼物,是有两支唇膏、一条护手霜、一条属于萨尔星座的星座手链。
6小时包间加一名女仆助教陪玩的费用,一共是988元。小杰日常花销除了父母给的钱之外,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炒股挣的零花钱。
小杰经常来店里玩,他形容这里像家一样,自己在这里可以很真实,可以卸掉伪装、吐露情绪、诉说心事、分享快乐。
“像家一样,就是挺费钱。”
萨尔和客人一起玩剧本杀。
小杰希望在萨尔心中,自己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客户,希望自己有机会能做萨尔真正的朋友。“如果萨尔同意,那么就是纯友谊了,就算花钱也无所谓,因为不是服务关系。”
采访的最后,钛媒体《在线》问小杰是否担心自己会沦陷进去,是否会混淆自己的情感,过度依赖这样的陪伴?
小杰双手搓了搓膝盖说:“我还没想过这些,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吧。虽然这种快乐是短暂的,但是6小时结束后之后还可以有下一个6小时。”(本文首发钛媒体App,本文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钛媒体摄影师/孙林徽 编辑/陈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