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在家唱歌呢。”陈爷爷一边向整桌亲戚解释老伴儿为何还没过来,一边打开了一款K歌软件向左右展示彩云的歌喉。10分钟前,彩云刚刚上传了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已经收获45个赞。
彩云,59岁,黑龙江人,一个4岁男孩的姥姥,一家经营了快20年的粮店老板娘。
对于彩云爱唱歌这事,老伴儿作为她的对唱搭档全力配合。她的女儿会为每首歌点赞,她将近50岁的侄子们觉得这样有益健康,侄媳妇们则视彩云婶为活得年轻的榜样。
在她的带动下,“陈陈一家亲”家族群里的女人们几乎都下载了K歌软件,群里动辄就会举行“K歌分享大会”,歌曲评鉴一刷就能到上百条,在北京、上海、烟台工作的小辈们,也会在这个时候送上赞美。
“唱歌成为了生活中极重要的事情。”对彩云来说,而在手机软件上K歌,已经成了她的日常。
比起广场舞,手机K歌更上瘾
彩云住在黑龙江省中俄边界线上的一座小镇上,附近流淌着中俄界河乌苏里江,镇子中间高四周低,像个元宝。
生于50年代,她们这一代人大多按部就班地在家附近的农场、牧场、乳品厂里上班,成家,生儿育女。而她们的儿女自外出上学、打工后,鲜少回到这里忍受黑龙江冬季的雪窖冰天。
道理彩云都懂,“年轻人在这养活不起自己。”二十年来,小镇上没再出现过新的就业机会,随着马赛克厂、粮食加工厂相继倒闭,这片动辄持续半年的冰天雪地让年轻人们越来越感到不耐烦。
东北经济一路遇冷,曾经GDP占到全国七八十的东三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互联网时代所遗忘。镇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少,彩云在粮店的工作变得愈加轻巧,“闲时间太多了。”
曾经,比起唱歌,彩云更喜欢跳舞。
去年4月的一天,她按习惯晚6点关店,走路到附近的小广场上,架好音响,复习在广场舞APP新学的动作,等待着老姐妹们。“一个转圈,觉得踩到了块冰,眼前一黑就没能站起来。”
左腿骨折在家养伤的日子里,她在初中同学群里发现了一款K歌软件。“随时随地都能唱歌,不用花钱,还有粉丝。” 彩云说。
在她老伴儿记忆里,“白天唱,晚上也唱,有一次从早上6点多唱到孙子幼儿园放学。”截至最近,彩云上传了246首单曲,吸引了1200余名粉丝,一首《光辉照儿永向前》最受大家的欢迎,获得了2053朵鲜花。
在她的老姐妹们眼里,这些数字都是望尘莫及的,彩云逐渐成了这片小区里的名人。“我自己录歌,也听别人的歌,互相点赞送花,腿好了之后也很少去跳广场舞了,这个瘾更大。”
直播凉了,音乐短视频成最爱
彩云到饭店的时候,比“陈陈一家亲”群里约定的时间晚了20分钟,菜还没上全。
桌子另一头,她的侄孙女小果在向从北京、上海、烟台赶回来过年的姐姐们分享她在抖音上最新录制的“海草舞”和“少林学武功”,在她之前录制的近200条短视频里,擅长跳舞唱歌的彩云奶奶曾帮忙掌镜导演。
小果是这个家族几个孙子辈里,唯一成年后选择留在家乡的孩子。
2016年6月,小果开始尝试在几个平台上直播自己的生活状态,大多情况下都是在唱歌,家族里遗传的歌唱基因让她勇于表现,并对音乐和创意视频的制作、剪辑有着极高的热情。
小果并不是个职业主播,有一份在附近医院的工作,每周休息的时候会播一两次,赚些小钱,交些朋友。去年春节,她为了不错过直播平台节假日里的流量高峰,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年夜饭也搬上了直播。
可一年过去,她的新手机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火爆一时的直播平台们,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短视频应用。“直播是不是要凉凉了?”小果曾问过在北京、上海工作的哥哥姐姐这个问题。“直播唱歌就是要讲究热闹,没了热闹也就没意思了。”
2016年,资本裹挟下的直播行业强势发展,号称拥有千亿的市场份额,甚至推动着视频新媒体行业迈入爆发阶段。但随着竞争压力增大、政策趋严、亏损严重、融资变难,“百团大战”之后,能轻易成为网红的直播时代已经过去。
如今,除了微信和支付宝以外,抖音成了小果最常打开的软件。
抖音APP内一短视频截屏
“有些内容挺逗,也有教程方便学会这些舞蹈套路。”她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写道:抖音的用户评价里抽象出来的关键词是节奏感、骚气、狂拽、酷炫、新潮。她觉得说得就是自己。
侄孙女小果发到群里的这些短视频,彩云觉得挺有意思,“年轻人就是会玩。”但更清楚,这些平台并不适合于自己。
“我们只想以歌会友,到了这个年纪不想再让人品头论足。”
从娱乐到社交的殊途同归
“在这里可以广交朋友。”对于又大把清闲时间的彩云来说,唱歌之余,找到一些有同样兴趣爱好的朋友,大家彼此点评学习,互相鼓励成了她重要的快乐源泉。
“我能找到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也能找到小学和初中的同学。”随着年纪逐渐上升,彩云不但主动找回了各个同学群,还愈加重视和“陈陈一家亲”里的亲友进行交流,新作品出炉后都会即时转发至各个群里。
彩云对手机K歌里的一段合唱的记忆最深刻。去年夏天,一批当年到小镇插队的老知青带其子女乘“知青专列”回到北大荒,彩云隔着人群见到了自己的儿时玩伴。“这段合唱隔了40多年。”
全民K歌数据显示,这款上线于2014年9月的K歌软件,在过去的4年内累积了超过5亿用户。在其用户中70后占比17%,高于80后、85后和90后,仅略低于95后、00后,黏性最强的用户是集中在40岁至60岁之间的中年人,他们的合唱、私信和分享次数也遥遥领先其他年龄段。
彩云和小果相差37岁,隔了三辈,但选取平台的时候都有一个共同需求——满足社交。
小果第一次使用抖音,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
“我们现在有个聚会三部曲,拍照、修图、抖音舞一舞。”小镇的娱乐设施十分有限,年轻人的聚会场所和玩法相对单一,抖音和美拍里面的“挑战”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这类原本枯燥的聚会。而就拍摄成果而言,她们的作品不差于聚集在三里屯的时尚潮人们。
在抖音的用户画像中,有超过85%的用户在24岁以下。今年1月18日,七麦数据推出《2017年度最具实力App榜单Top 300》报告显示,短视频应用“抖音”在2017年进入渗透率Top 300清单,排在第14位。而在短视频领域则排名第1,在快手、西瓜视频和美拍之前。
小果相信东北的年轻人也是这些短视频平台的主要使用群体之一,但本质上他们并未掌握这个市场的话语权和游戏规则。她的闺蜜年后也将离开家乡,成为北漂。人才、资本、创新、创业机制的匮乏,依然制约着东北互联网产业的发展。
作为伴随中国互联网“一起长大”的95后,小果聊QQ、玩微信、刷微博、打王者、玩陌陌,玩起这些“新东西”来比留在北京、上海的哥哥姐姐更加顺手,“从没out过。”
“没打算离开老家,离世界中心的年轻人也没有那么远。”小果说。
(文内出现的姓名皆为化名)
记者 | 闫妍
编辑 | 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