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筑起“柏林墙”已经很久了。
抖音视频无法在微信上分享，淘宝链接变成了奇怪的乱码口令，百度搜索出来的一大半都是百家号的内容，每个平台都推出了站内搜索……
在以私域流量为王的时代，各大互联网服务平台如同一座座巨型孤岛。
岛主把游客们视为“肥水”，想方设法将其困在岛内，生怕流入了外人岛屿。
各互联网平台皆如海面上一座座巨型孤岛，互联网并不互联。（图源：视觉中国）
这样做的结果，是每家公司都像一座王国。强的无所不能，在市场上“生杀予夺”；弱的麻雀虽小，在功能上也五脏俱全。
背后的代价，则是游客们被束缚了手脚，不再能够自由、便利地穿梭于各家岛屿。
被迫选边站队，选择一地作为主要栖息场所，渐渐地习惯了这并不互联的“互联网生活”。
从来如此，便对吗？
《狂人日记》里鲁迅的一句发问，仍振聋发聩。
上周四（9月9日），工信部组织了一场会议，邀请了包括腾讯、字节跳动、阿里巴巴、百度、华为、小米、陌陌、360、网易在内的多家互联网企业，责令企业对这一问题进行整改，尽早开放外部链接。
虽然各家企业在后续的回应中心思各异，但可以预见的是，“柏林墙”离被推倒不远了。
十年沉疴
工信部的会议，名为“屏蔽网址链接问题行政指导会”。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就是冲着外链屏蔽的问题去的。
有人或许会疑惑，就这一个小问题，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开一场会吗？
很有必要。
因为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各利益方围绕于此展开过各种争斗，属于相对难解决的沉疴。
互联网服务本质上是流量生意，谁拥有流量，谁的流量大，谁的影响力就大，谁的商业价值就高。
在智能手机尚不普及的年代，互联网公司还可以通过开辟蓝海去获得新客。但在互联网服务已足够下沉，基本服务已经饱和的今天，公司获得流量增长只能是去抢其他公司的流量，这是一场零和博弈。
一个最朴素的逻辑，我花钱租的服务器，花精力养的用户，花时间造的生态，为何让其他人在我这里“借东风”引流到他家去？
自然而然地，围绕着“引流和被引流”，各公司会展开攻防战。新兴平台绞尽脑汁在保有海量粉丝的大平台上获客，大平台则设置重重关卡与审核来防范小平台“揩油”。
这是互联网时代，每家互联网公司的日常。
2010年的“3Q大战”，第一次将这个问题带入了大众眼帘。用户们才知道，两家企业可以掐成“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
2010年11月，在北京盘古酒店，腾讯CEO马化腾关于“3Q大战”接受媒体的采访。
两家企业的矛盾闹到了最高院，“南山必胜客”还是笑到了最后。
2014年2月，最高人民法院对腾讯诉奇虎360不正当竞争案作出终审判决，维持广东高院的一审法院“奇虎360构成不正当竞争”判决，奇虎360赔偿腾讯500万元经济损失。
收到最高法院判决结果后，腾讯公司发表了如下声明。
3Q大战终于从法律层面有了定性。惨胜如败。除了些许宽慰和轻松，我们并无喜悦……
我们更愿意把最高人民法院的判决，看作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通向互联网公平竞争的新商业文明的起点……
我们需要更加坚定不移地走向开放。两年前，我们提出全面开放战略，并积极践行。两年来，我们欣喜地看到，许多伙伴在腾讯的平台上成长壮大……
这份从立意和站位均写得滴水不漏的声明，当时感动了不少人。
有人说，不愧是带头大哥，胸怀宽广，有大局观。
但站在今天再回顾声明发出后的七年，可以看出，大哥的言行间仍有一些差距。
日常攻防战
2013年，微信封禁了淘宝链接，至此后腾讯和阿里互相屏蔽了八年之久。
2018年，微信屏蔽了抖音分享，致辞后腾讯和字节跳动口水战不断，两位老总甚至在朋友圈直接“互怼”。
2018年5月7日凌晨，马张二人朋友圈互怼明场面（图源：微博@21世纪经济报道）
有人说，言行不一的腾讯是搞屏蔽的始作俑者，一切争端皆由它而起。
但这样的判断，对于腾讯并不公平。
虽然互联网服务众多，但核心中的核心是社交。在社交领域地位无法撼动的腾讯，拥有最大体量的用户群，也具备最好的引流天赋。
亲妈让你点击一下砍一刀，你能不砍吗？
死党让你加速一下抢张票，你能不加吗？
一个热爱生活的好友给你发来了她用得极好的水乳链接，你不想试试吗？
逼急了，连老外也要找来“砍一刀”
而这样的潜在可能，在你的微信好友列表中还躺着成百上千个。
引流效果最佳，获客人数最多，使得各家公司都试图利用腾讯获得更多客源。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腾讯的确是被“揩油”最多的平台。从自保的角度，它行使一定的防卫手段，在情理上并非不可理解。
但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就如同巨鲸身旁总是跟随着最多的小鱼蹭吃蹭喝一样，新公司借力老公司，这是不可避免的一种现象。公司的成长消耗了相当程度的社会资源，老公司某种程度上也有扶持新生业态发展的社会责任。
鲸鱼的四周，永远不乏蹭吃蹭喝的动物（图源：视觉中国）
换句话说，社交产品能够形成大的生态，依靠的是用户的长期重度使用。它享受到了最多的流量红利，如果仅出于竞争意识，将购物、音乐、短视频等链接屏蔽，而只给自家产品或自己投资的公司开放链接，这显然是利用垄断地位行使不当竞争的一种表现。
这与政府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要求也是相违背的。
毫无疑问，今年政府对互联网公司，尤其是几个互联网巨头的监管基调是反垄断。
从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出台的《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征求意见稿）》，到去年12月阿里巴巴因涉嫌垄断被立案调查，今年4月美团因涉嫌垄断行为被立案调查，腾讯和滴滴因申报问题被罚50万，都体现了国家坚决反对垄断和不正当竞争行为的决心及加强规制的导向。
今年2月7日，《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正式发布
至于究竟是垄断还是不正当竞争，如同“引流攻防战”极其复杂的利益纠葛一样，这有待于有关部门的进一步查证。
鉴于各家互联网公司各立山头，互不通有无的现状，不排除既往不咎、网开一面的可能性。
而9月9日的指导会，也可理解为释放出了一个“先礼后兵”的信号——请各家单位速速协调改正，如果提醒了再不改，那就另当别论了。
嘴上主义，心里生意
说起来容易，但十年以上的沉疴，一招解决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几家摊子铺得极其广泛的巨头，牵扯的利益越多，需要协调的就越多。
几家企业在指导会后发出的回应是值得玩味的。
腾讯方面回应称，将坚决拥护工信部的决策，在以安全为底线的前提下，分阶段分步骤地实施。
字节跳动回应称，将认真落实工信部决策，并呼吁所有互联网平台行动起来，不找借口，明确时间表，积极落实，给用户提供安全、可靠、便利的网络空间。
阿里则回应称，互联是互联网的初心，开放是数字生态的基础，阿里巴巴将按照工信部相关要求，与其他平台一起制定未来，相向而行。
你品，你细品。
三巨头的“恩怨情仇”
有人做了个解读，腾讯的意思是“全开放不安全，这事要慢慢来。”
字节跳动的意思是“腾讯你别找借口，分步骤是吧？那你给时间表我来监督。”
阿里巴巴的意思是“他们开，我就开，大家一起开。”
人才辈出的大厂，从不缺会玩文字游戏的精英们，嘴上说着主义，心里可都是生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开了外部连接后，最大利好除了阿里系和字节系，就是中小企业和创业型企业了。抖音能分享了，淘宝链接能分享了，引流又能搞起来了，背靠庞大的国民软件，获客数和订单数有望“芜湖起飞”。
但对腾讯就是个不小的打击了。屏蔽的加持下，短视频业务逐渐起色，一旦开放，可是名副其实的引狼入室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说下一个“微信”不会诞生在微信之中呢？
不过，即便外部链接全部开放，这其中怎么开，何时开，开的程度和范围如何，这些其实都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我们拿腾讯音乐和网易云音乐来举例。
腾讯音乐APP和网易云音乐APP
从营收来看，腾讯音乐的体量约是网易云音乐的五倍。可能正因为体量的悬殊，腾讯并未对竞品网易云音乐实施封禁，但却对不同产品的分享展示做了调整。
原本腾讯音乐和网易云音乐在朋友圈的分享图标是一样大的，且都能试听。
但经过调整后，腾讯音乐的分享图标大了一圈，更具设计感，而网易云有些独家歌曲在朋友圈失去了试听按键，你必须点进链接才会播放。
上为网易云音乐分享效果，下为腾讯音乐分享效果
不要小看这样的细节，互联网产品的体验是非常细腻的，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会影响产品评价。
自从有了这样的调整，盐财经记者从不同用户口中了解到，朋友圈里的网易云音乐分享比之前少了很多。毕竟一款既不方便试听，分享图案又缺乏“逼格”的音乐分享，并不符合用户想要分享的心境。
像这样的特殊化处理，可以做文章的地方还有不少，这是平台能够保持较高竞争力的手段之一。身处他人屋檐，低头遵守他人制定的游戏规则，似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和改革一样，开放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代表着蛋糕的重新分配。
互联网若想不忘初心，回到那个曾经的以“开放、平等、协作、快速、分享”的乐土，取消外部屏蔽是第一步，也是重要的一步。
作者 | 胡万程
编辑 | 闰 然
排版 | 唐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