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我又来了。
今天要讲的,是真实的,发生在我身边的事。
好像有点多此一举了,一半以上的故事我都这样讲。现在很多人都不信我了,“嘁,你就编吧,谁不知道你是个编剧哪。”
“编剧就一定要编吗?编也得让人信哪。”
“那就是你的本事,你说那个人爱吃狗屎,你就能让人觉得他真的爱吃狗屎。你把你的初恋写成妓女,我就会相信你初恋真的已经去卖了。”
好吧,自从我的那篇《吃狗屎的人》发表之后,周围的人都表示已经无法直视狗屎了。其实我就是个比喻,我觉得那个人非常重口,吃的东西是一般人不爱吃的,为了让他突出来,就写成狗屎了,仅此而已呀。
“我知道你写的是谁。”我对面的男人叫肖南,他是我高中同学,他从广东回来,特意过来找我。“不过其实你错了,当然我们都搞错了。”
顿了一顿,他问:“你联系过小芳吗?”
我呃了一声:“你还爱着她?”
他说。“我不知道。”
我呵呵笑,思绪飘回了高中的校园。
小芳的模样像刀刻在心上一样,现在我依然记得她圆圆的脸蛋,短而微卷的头发,个头小小的,眼睛像是被手术刀割破的一条线,细小得容纳不下半弯眉毛,鼻梁小小的,嘴巴还是小小的,整个人,感觉都是没长大,所以我一直很迷惑,我们到底是如何看上她的,她的身材也不好,扁平的胸部,扁平的屁股,用我妹妹的话来说,整个一块搓衣板。
我记得当时是这样反驳她的,我说:“你得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啊 ,只要有人调教好了,该鼓的地方比别人鼓得更彻底。”
妹妹说:“只怕肚子大了胸还没大。”
事实上,后来一直到我离开,我所见到的小芳,依旧是最初相见的模样。
我妹妹说小芳整个一骚人,骚到了骨子里头。
我说:“没有啊,见不到如她那般清纯的女孩子了。”
妹妹说:“她清纯,她清纯会勾引那么多男孩子?”
我说:“花香蝶自迷。那漂亮的女孩子本来就惹男孩子追啊,没男孩子追的女人那能叫清纯么,那叫7+1,合起来就是个丑字。”
妹妹哼了一声。
“说的就是你,你嫉妒,你像个杨贵妃没人要你嫉妒。”
妹妹有些恼了:“那也比她太平公主好,反正你自已要自知之明一点,你以为你能泡得到她吗?”
我说,我又没喜欢她。
妹妹嗤一声,这倒像话,看上谁也甭看上她,她连我也比不上呐。
我一直怀疑我的放弃是与我小妹有些关联的,小妹下过通辑令,娶回来了也甭想让我叫她一声嫂子。我有些震惊女性对她的排斥,就像要将她隔在一页屏风后面,看不到,摸不着,四周全是冷清和寂寥。高中三年,我没见过她真正开怀的笑。
最初留在我印象中的小芳坐在一块尖凸的石峰上面,石峰泛着青冷的光,河风狠狠的吹着她浅短的头发,根根仰着往后飘拂,她的双手倚在双腿上,脑袋又倚在手掌里,静静的,如一尊雕塑,美仑美奂,从她身影望过去,可以看到点点波光在河面上闪烁,一两只渔船缓缓驶过。
——简直像一幅挂历画,还是封面的那一幅。
那是学校一次集体的野炊,学生们自发组织在一起,烧烤,歌唱聊天,快活无比,我像野兽一样放肆的吼叫,冷不丁就见到了她。那时我认不得她,只是眼前一亮,我嘹亮的声音嚓的一声便断了。我飞奔而去,我看到她缓缓站起来,她望向那宽广的河面,细小的眼睛直愣愣的。我一把拉住她,我说你干什么?
她回过头,眼神颇迷惘,面色颇冷漠,她踉跄一下,说,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的小心脏扑了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
她莞尔一笑,你发什么愣。手自然的伸过来:“要开吃了,不过去吗?”
我一直认为我爱上了她,那一脸的忧郁,让人哀怜,那强作欢笑的瞬间,也让人爱怜,她集合了两个最不可能中和的特点,忧郁与爽朗。我开始自作多情的征途,我写下我那莫可告人的情绪,敞开在书桌上,流言比瘟疫还快,某天的中午,我们正在操坪里享受午后的阳光,一些同学开始讨论我与小芳。
他们说:“方南爱上小芳了,真的。”
“不可能吧,完全没感觉到呀。”
“这还有假,我偷看了方南的日记本。”
“唉呦,是真的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在第二天中午,她邀了我去见她姐姐。那天雨真大,我和她各撑一把伞接到了她姐姐。回来路上,我问她:“我们算恋爱吗?”
她说:“方南,你说什么,我还小呢!”
我说:“那你让我见你姐?”
她说:“我让你见见我姐的男朋友。”
我说:“这算哪回子事嘛。”雨水从伞上慢慢往下滑,滴落在我领口里,凉叟叟的。
她说:“不想看拉倒。”屁股一扭一扭走了。
我一个人撑着那把伞,在雨中伫立了半晌,不知该去往哪里。
江禅是第一个出现在我们中间的男孩子。
同学们都说,小芳是他女朋友,也许这是真的,我看到过他们在县城那个白天鹅舞厅里搂着旋转。江禅将一张嘴使劲往她脸上凑,她往后倾一倾,只是笑。江禅搂着她的手真是用劲,胸膊紧紧的贴着,在舞池五颜六色灯光照耀下,我见到小芳脸上忽明忽暗,忽红忽紫,只是一直笑着。
但是,当我去她们寝室时候,她笑嘻嘻的接待我,有时一起玩扑克牌她就抓一把瓜子坐在我身后嗑。女生们笑着嚷着要吃我俩的喜糖。
我说:“如果她承认她喜欢我的话,多少东西也无所谓,如果她不承认的话,那是不行的。”
于是起哄更厉害了。
小芳笑,她说:“走啊,去买来呀。”
我说:“买可以,你得先告诉我,你同江禅什么关系。”
她笑得更大声:“呵,你还吃他醋呀,他是我师父。”
于是我牵了她的手,欢天喜地往超市里逛去。我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师父”越来越多了。
并没听到江禅与她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之后不久,听说有个叫成兵的男孩子对她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真是好笑,不过我完全笑不出来。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成兵第一天上女生宿舍,说话又嗲,手指还会往上翘,跟宿舍里的姑娘们左一句姐姐妹妹,右一句唉呀妈呀,时不时便会去洗一下手,而忙于洗衣服的小芳便冷冷一声,变态。我不晓得这句话对成兵是不是炸弹,只是成兵脸由青到红,又由红到白,他盯着小芳半晌,然后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女生对于一见钟情是不是都没有防御力呢?我实在很奇怪他俩在那种状况下能急速扭转乾坤。正应了不打不相识那句话,他俩关系急速升温。我记得有一次班会,我坐在教室最后面,而她们俩个人在讲桌边上那个位置,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男的头埋在女的胸上,而男的那双手已全然不见,只有女的身体像蛇一样扭动着。我收回自已的目光,又将之抛过去,然后收回一腔痛的感觉,千万把刀在身体里上流下窜。我轻声对自已说,碎了,都碎了。
小芳与成兵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好像是某天夜里,全校的人都在上晚自习,他们俩却溜进了校内的一间储藏室。仓库管理员经过时,只听到耗子一般“吱吱吱吱”叫,于是走进去,用手电筒一扫,只见两片白在一摇一摆,上下起伏。那女生捂住了脸,轻叫一声。男的却将头扭将过来,直视了手电,说:“等一下好吗?马上就完了。”
“是我举报的。”肖南说。“就是我举报的。”
所以,《吃狗屎的人》就是一堆狗屎了。我编织得将近完美的锦锻,一下子就缺了个口。没错,吃狗屎的人写的是成兵。
讲故事的人嘛,总是有这么些小龌蹉的心思,比如把自己讨厌的人,写得很恶心。
我没搭话,我知道肖南会接着说。
肖南说:“我恨他。”
我笑,我也恨呀,这有什么好奇怪。哪个暗恋过小芳的人不恨他呢?我说:“他就是个人渣。”
肖南递给我一张照片,我不禁傻了眼,我草。
那天晚上的成兵像喝醉了酒一般,酡红的脸涨满了兴奋,成兵掏出一张老人头递给我说,全买了。
成兵说,操妣真她妈的痛快。
我接过那张老人头,听得到心咔嚓破裂的声音,不过,有吃不能省,我的阿Q精神向来很强大,既然睡不到她,那就吃他一顿。
于是提一大袋东西回到寝室。我看到江禅与成兵在桌子的两头。
江禅说:“我真想揍你一顿。”
成兵说,小芳,她值得吗?于是两人都笑了。
成兵说:“等几天,等几天我将她送给你。”
江禅说:“他奶奶的,是俺老子送给你。”
成兵说,你是乌鬼王八蛋。
江禅说,你捡破鞋收烂货。
于是又笑,从我手里接过东西,开两瓶啤酒,当一声,说,干。我也自个儿开了一瓶,猛灌下去。那晚,我们三个都醉了,我迷迷糊糊地想,他是乌鬼,他捡破鞋,只有我什么也不是,泪水迷漫了双眼。
小芳的形象在我眼里彻底破碎之后,突然与成兵分手了。传闻说成兵原本对小芳就没有多少感情,一切纯粹是装出来的,只因为成兵以前在学校的形象一直是花花公子,忍不得人家侮辱他娘娘腔变态,于是发誓要追到小芳,然后再一脚将她踢开。我将信将疑,想起某夜成兵泪湿枕巾的样子,他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抹脸,黑暗中,听得到稀里哗啦的声响。没两天,小芳就托人递了张纸条与我,说有事同我讲,我没去,我坐在寝室里,将灯灭了,然后像成兵一样哭得个稀里哗啦。我在日记本里写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算不上好马,也不是非吃回头草不可的。”
小芳是绝不会缺少男仔的,当江禅,我与成兵一个个离她远去后,她投入了肖南的怀抱。肖南与成兵是最好的朋友,当成兵踢开她的时她的时候,肖南马上摆出一幅怜香惜玉的神情,然后轻轻相拥,终于有一天滚到了一起。看得出来,小芳是春风得意的,肖南是个温柔细腻的男仔,要瞌睡送枕头,要口福送瓜籽,无不迁就。小芳像一个捧在手心的玉石,肖南战战兢兢的保护着,因此小芳能以高傲的姿态俯视着所有爱过她的男人,包括成兵。当小芳故意靠在肖南怀里嘤咛的时候,我发现成兵满脸猪肝色,他慌不迭去洗手,水流哗哗从他细嫩的滑脂一般的手上流过,泛着白沫。
后来我爱上了梅一剪,我同梅一剪在女生宿舍里脱了衣服睡,黑漆漆的房间里突然亮了灯,只听得嘻嘻几声笑,小芳与肖南从某个地方钻了出来。
小芳说:“我要。”
肖南就凑去咬她,她往后一仰,肖南用手一勾,便双双倒在了地上。
梅一剪用被子笼住头,小芳就爬起来,道:“嫂子,害羞么?”又嘻嘻两声,牵了肖南的手便往外去,一边关了灯,说:“快活些哟,这里留给你们了。”将门哐一声打上。
我忙不迭去搂梅一剪,一剪说:“刚才还稀糊着呢,见了那骚货就来劲了?”
我说:“你说什么呀?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谁不火热呢?”
一剪说:“蒙我呀,知道这谁的床上吗?小芳的。”
我听得那东西又挺了一寸,硬梆梆的顶向她的腰间。
一剪说:“是吧,提不得她。”便不肯我受她身子。
我讷讷躺下来,紧紧靠了里边,贪婪地吸着被子的味道,我想,这上面该沾染了谁的气味多一些呢?!
后来我离开了梅一剪,后来肖南离开了小芳,后来肖南回去找小芳,再后来我回去找梅一剪。
我回去后碰到了小芳,那时肖南已回到了南方,她身边紧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提着数不清的零食,她没有看那男子,她径直过来同我打了招呼,那个男孩跟过来又跟着走开了。
她的眼光十分空洞,看不出任何东西。
她跟我喊了一句:“喜糖,你来了。”就像当初对着寝室喊:“各位,喜糖来了。”一样,非常自然贴切。
晚上在网络上我问她,你爱过我吗?
她说,好好笑。
我问她,那你到底对成兵感情真呢还是对肖南感情真?肖南是不是个替代品?
她说,你干嘛这样说?
我说,听传闻成兵爱上你只是为了报复你,而你却真正爱上了他,而你爱上肖南,为的只是报复成兵,而他却真正爱上了你。
她说,有那么复杂吗?!
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成兵的确不爱你。
她说,是吗?你比我更清楚?!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我说我想将她的故事写出来。
她说,好啊,你有这本事?!
我于是写了。但写的不是她,是成兵,叫《吃狗屎的人》。
我以为她看完了肯定会联系我,但是并没有,来找我的是肖南。
我拿着肖南给我的照片,里面是曾经的肖南和成兵,过去我大概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我秒懂。
“刚开始我就是想知道他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讨得他的欢心。后来我发现我更喜欢她,为什么用喜欢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所以她因为这件事跟你分手了?”
他默默的点头。
那么,现在……
“我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分裂。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跟谁在一起,都会想起她。她似乎在告诉我我有另一个选择。我一直在找她,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还喜欢她。”
“好吧,小芳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知道成兵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不懂为什么她很想跟他睡在一起,她觉得他好像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选择。我听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但是我想转给你听。”
肖南走前告诉我,成兵已经不在了。至于怎么死的,他没说我也就不问。我有些想把这件事告诉她,但是我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小芳会不会看到,如果她看到,会不会笑,是不是像河边那幅雕塑的影子,有些忧伤与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