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凌霄曾经在十年前就计划50岁退休,但真正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找到了一个更大的舞台。
丢掉英超版权后,喻凌霄被成千上万人问到,新英体育将何去何从。时隔近20个月,2018年8月,他做出了回答:新英并入当代明诚,当代明诚中标亚足联未来八年全球独家商业代理权,以及新英与爱奇艺合作、成立新的爱奇艺体育(新爱体育)独立融资运营。新英体育总裁喻凌霄同时有了另一个身份:爱奇艺体育CEO。
三步棋,喻凌霄都准备有Plan B、Plan C,虽然最后实施的全部是Plan A,但每个过程都并非一蹴而就。
竞标亚足联项目,当代明诚面临的是IMG、盈方体育、拉加代尔体育、电通、Perform Group、Mediapro、MP&Silva等全球最知名体育公司的竞争。起初,连喻凌霄本人都认为成功概率低。与爱奇艺合作,意味着放弃了新英体育这个存在了5年的媒体品牌名称。用他的话说,这是“让自己亲生儿子改人家的姓”;关于新的模式能否被用户和资本市场认可,股权结构如何设立,业务怎么操作,双方的谈判和磨合也历时8个月。并购案遇到了内外部多方面的变化和困难,耗时18个月才落锤交割。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忙碌、压力最大、内心最焦虑的一年。因为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北京,每次周末回趟上海的家,就感觉像是在出差。时间久了,连家里的床都变得陌生起来,躺在上面常常失眠,反倒是在北京的酒店里睡得更香。
这也是他迄今为止幸福感和成就感最高的一年。八年亚足联版权为新英带来了2020年之后持久存续的现金流,以及版权业务国际化的基础;上市公司和外部资本的支持,让新英有了更多参与资源竞争、做大平台的弹药;更大的平台让新英有了更强的版权消化能力,以及在国内版权分销谈判中更充足的底气。
只是,在翻越三座大山,浇灭心中郁结已久的块垒后,喻凌霄的成就感仅维持了不到一周。他迅速地意识到,在即将到来的日子里,压力会比2018年更大。
“新英是一家曾经长期亏损的公司,最终扭亏为盈,以5亿美金被并购上市。爱奇艺体育A轮投后估值33.5亿元人民币。两个公司的价值都很高。这意味着接下来,股东、市场对你的期望值会越来越高。”喻凌霄说。
喻凌霄出生在一个高教家庭。父母退休前都是华东理工大学教师,父亲教美学,母亲教化学。
受父母影响,喻凌霄从小在文艺上表现突出。就读上海七宝中学时,他担任文艺部长,负责组织朗诵、小品、演讲等各种文艺活动,代表学校获得过很多奖。他还曾是上海一家著名青年艺术团的成员。和他一同演戏的很多人最后成了明星。
1987年,他迎来了高考。当时的艺术类高考,先考专业课,后考文化课,最后估分填志愿。在专业课考试中,喻凌霄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北京广播学院这几所艺术类院校,但只过了广院。
尽管父母要求喻凌霄在广院之外填一些包括华东理工大学在内托底的一些第二、第三志愿,好留在上海,但他只填了一个复旦大学。他说,一想到要在华东理工大学这样的学校上学,自己肯定会憋死。
如果文化课没过广院的分数线,喻凌霄很可能就高考落榜了。年少轻狂的他对父母说,考不上广院,他就从六楼跳下去。当然,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如果考不上,来年再考。
从广院毕业后,喻凌霄考进上海电视台纪录片科工作。在电视台的3年里,喻凌霄遇到了贵人相助,干得也不错。当时,他所在科室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参加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评选。但3年里,他每年报2个选题,6个选题全部被毙,“领导说,拍了也播不了。”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获得白玉兰奖,更无法实现艺术家梦,不想再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就毅然决然地辞职了。
“既然做不了艺术家,索性就去做个商人。”喻凌霄说。
喻凌霄说服日本东映动画(出品过《灌篮高手》)成立上海分公司。在这家公司,他做了五年的动漫版权销售,把公司从成立时的零业务,做到离开时的年利润近200万元。
再之后,他自己开公司从事影视版权贸易。
做了大概十年动漫、影视版权生意后,喻凌霄开始觉得,未来可能只有体育版权内容可以更自主地去开展直达用户的付费业务。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2006年底加盟了新成立的天盛传媒,准备像美国的ESPN一样,在体育付费电视上大干一场。
▲ESPN付费电视用户连年下滑,但并未到江山不保的地步。与此同时,ESPN+上线5个月,付费用户数就已突破100万。
天盛的故事不用再赘述。因为政策、市场、技术手段、消费观念等不成熟的外部条件和自身激进的策略,天盛在运营仅3年后就亏得血本无归,成了历史的炮灰。
尽管如此,喻凌霄还是坚信,C端用户付费模式才是体育版权内容的终极变现模式。
在他看来,媒体平台2B生意的天花板显而易见,广告收入增速总是难以跟上版权支出增速,而2C付费模式既有横向的人口规模做基础,又有纵深的ARPU(每个用户平均收入)值供挖掘,市场空间远远大于2B生意。与此同时,ESPN、天空电视台等欧美成熟体育市场的顶级电视媒体,都已验证过这种模式的可行性。在ESPN百亿美元规模的年营收当中,60%左右来自付费订阅。也正是这种模式,支撑起了ESPN数百亿美元、数十倍于顶级体育版权和营销中介机构的企业价值。
天盛的惨败,让喻凌霄意识到这种模式应用到中国市场,需要经过一定的改良。随后,喻凌霄加盟新成立的新英继续运营英超版权。新英稳健多了,先从版权分销起步,但前3年仍然连续亏损,第三年多达七家互联网买家的销售局面也没能让公司盈利。
2013年,喻凌霄接手新英的版权销售。他调整了策略,将互联网平台的分销计划从卖七家改为只卖两到三家。随着播出平台的锐减,分销价格大幅提高,新英在次年实现盈利,并在之后几年持续扩大盈利规模,直到被当代明诚5亿美金全资并购。
同样是在2013年,新英在互联网端以部分免费、部分收费的方式,正式开启体育版权付费模式。几年后,高昂的版权成本逼迫腾讯体育、乐视体育、PP体育纷纷走上了2C付费的商业化道路。
虽然2C付费模式逐渐被市场接受,但迫于企业的生存压力和盈利需求,新英始终在依靠2B端的版权分销获取主要营收,并没有对自己互联网媒体平台上做更大投入。
“新英可以不只播英超,也可以买NBA、西甲来播。早五年干这些事情,也许就做出一个大型综合性体育媒体平台了。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董事会不可能同意你这么干。”喻凌霄回忆说。
也正是因为新英不具备BAT级的平台实力和用户基数,英超联盟在2019-22周期的版权招标时才敢眼都不眨地将自己在中国大陆时间最长的合作伙伴抛弃。
在中国,想完全跑通体育版权内容的2C付费模式,并不容易。它需要政策、分发技术、支付手段、市场接受度、用户消费能力和观念方方面面都足够成熟。而政策的限制直接扼杀了体育版权方通过卫星电视推行2C付费业务的念想。
天盛的失败说明,中国的有线电视网络根本不适合2C付费模式。因为有线电视从收费端到中间的转发端再到用户端,路径太长、沟通成本太高、支付手段太复杂。当时,想购买天盛付费电视服务的用户需要本人手持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等材料去到营业厅排队付钱办理,而且整个过程不允许交由他人代办。
经过12年的发展,互联网成了最适合2C付费模式在中国发展的技术手段,各种硬件基础设施和技术已完全成熟。云计算等技术的快速迭代,让视频平台早些年常见的卡顿现象一去不复返。支付宝、微信支付等便捷的支付软件将中国送上了移动支付第一大国的位置。智能终端的下沉渗透、流量资费的持续下降,不断丰富用户观看视频的场景。各视频网站的培养和教育,也让内容付费观念被越来越多用户所接受。
最制约体育2C付费模式快速发展的因素是增速还不够快的体育消费人口基数。但随着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加、消费升级的深化、全民健康意识的觉醒、年轻一代的成长,体育运动开始被越来越多中国人当作生活方式。
“我坚信,体育2C付费模式一定会在中国取得成功。但在新英的平台上,我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喻凌霄说。现在,他把未竟的愿望寄托在了爱奇艺体育身上。
互联网产业发展到今天,人口红利已基本见顶。各个视频平台普遍面临版权成本和获客成本双双高企的不可逆趋势。对爱奇艺体育来说,爱奇艺平台的支持能在很大程度上降低获客成本,当代明诚、爱奇艺、新英体育等股东原有的版权布局意味着对一定数量内容资源的锁定。
真正考验喻凌霄团队的,是内容和用户运营,如何根据用户需求匹配不同的内容,如何设计会员产品等等,因为新英平台上多是重度体育用户,而爱奇艺平台上的泛体育迷多、用户需求多元,两者差异巨大。
与爱奇艺的合作落地后,喻凌霄前往澳大利亚休了一个月的假。远离快节奏的工作生活,喻凌霄有了更多静下来的闲暇时间。他一方面研究各种视频网站和节目,下载体验包括抖音、多闪在内的热门APP,另外一方面思考关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公司未来的发展思路。假期结束后,有些问题找到了答案,有些还在寻找当中。
“我很多时候睡不着觉。遇到困难是必然的,但经营企业考验的就是你是否具备知难而上、坚韧不拔的精神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能力。”他说。
喻凌霄在40岁时和很多人说过,他非常想在50岁退休。因为在他的观念中,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他也因此而卖力地工作着。
但当真的来到50岁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退休。
“2018年,我50岁,退休最好了,根本犯不着再继续冒险。但幸福感不单单来自于你把哪件事情做成了,更在于你被需要、被认可、有价值。结果固然重要,可过程当中,别人对你的信赖,可能是你愿意每天努力工作的动力。我不是说我不在乎物质,但精神上的满足同样重要。这么说很不实在,但我真是这么认为的。”喻凌霄说。
从报考广院离开上海到北京上学,到1994年辞职离开电视台自己经商,从新英自建平台推行互联网付费模式,到新英失去英超版权后所做的一系列扭转局面的动作,喻凌霄始终走在少有人走、更难那条的路上,甚至常常不给自己留退路。他说,他只是想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通过一个更大的舞台来证明自己。他希望大家相信他,把舞台交给他,他能导演一台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