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那是开在母亲心上的一朵花
周至县的秦腔剧根基久远,底蕴深厚,这一点,陕西人民都知道;周至人爱吼秦腔、爱看秦腔,这一点,全国人民都知道。
我的母亲今年72岁了,从小就是个花迷,更是个戏迷。她的一生,和这两样被她视为珍宝的东西从未分离。
酷爱秦腔的小小“纺线女”
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却会随口哼很多好听又押韵的秦腔段子,且一字不差。问她是怎么记住的,母亲总是笑着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们:“小时候别人忙着上学,我和你姨妈、舅舅上不起,就在家学着纺棉花、织布。那时候,只要听到哪个村子过会,再远都想缠着大人一起去;再长大一点,我们几个就自己去看,慢慢的就学会了很多折子戏。”
周至,每逢过会就有戏看。在那个年代,看戏是难得的一种文化娱乐生活,所以只要听说当地哪个村唱戏,大人小孩就会换上新衣服,呼朋唤友步行赶往过会的村子,那场景,简直像过年一般热闹。
对于农村孩子来说,看戏还有一个更大的乐趣,那就是在人潮拥挤的戏台底下到处疯玩,到处乱窜,或者缠着大人买些好吃的,好玩的。
外婆家穷。每当母亲和姨妈他们想去看戏,外婆总会为没有钱而左右为难,有时候,也会攒些鸡蛋或者抓只老母鸡让母亲她们拿到会上卖掉,卖来的钱可以留一点给自己花。
后来,为了满足逛会看戏又不让大人为钱发愁的小小心愿,两个舅舅学着像大人那样在家里养些鸡、鸭或者猪、羊,成天跨个竹篮子去打猪草、挖野草;母亲和姨妈就随外婆在煤油灯下纺棉花,织布,用这些原始又简单的劳作换取些微博的收入。
不纺棉花,不养鸡,看戏就会没钱花。这是母亲小时候最大的感受。
拖家带口30里路看大戏
19岁那年,母亲嫁给了邻村在外工作的父亲。但婆家的日子更为贫穷。相继有了我们兄妹四个孩子之后,赶会、看戏对母亲来说依然是一种奢望。
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兴起了刺绣热潮。母亲也告别了在煤油灯下纺棉花的日子,去县城买了一台“标准牌”缝纫机,开始做机绣成品赚钱。
晚上,每当我们迷迷糊糊起床去撒尿,总会看到母亲依旧坐在灯光下不停歇踩着缝纫机绣花的身影,偶尔,她还会轻声哼几句秦腔小调,又粗又长的辫子搭在肩上,不时随着缝纫机的颤动而来回晃动着。
难得空闲的时候,母亲也会给我们换上过年才会穿的花衣服,带我们去苏村的姨妈家赶会、看戏。
苏村距离我们家有三十多里的路程,有点远。这时候的农村,已经有了自行车,也有了公共汽车,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步行了。但因为孩子多,每次去苏村,母亲选择的交通工具依然是木头做的架子车。
每当拉着一车呜哩哇啦吵闹个不停的孩子们出门,母亲的脚步总是特别轻盈。即使是拉车上坡,她嘴里也会轻轻地哼着秦腔小调,一脸的惬意,偶尔遇到路边卖棉花糖的小贩,母亲也会为我们一人买一个,看到孩子们把棉花糖糊的满脸、满手都是,妈妈总会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坐着架子车去苏村姨妈家看大戏,这也是我们小时候最快乐的回忆。
每逢过会唱戏,姨妈家就特别的热闹。十里八乡的亲戚都会大老远赶来,她家土胚房做成的屋子里,常常人满为患。
等着看戏的间隙,大家就会一个挨一个挤坐在姨妈家暖暖的土炕上,一边喝着茶,吃着从会上买来的镜糕、麻花、一边七嘴八舌、热热闹闹讨论着西头东家长,南头李家短,各种八卦话题扯啊扯啊,总也扯不完。
“现在光景好过了,看咱啥时候能过上‘村里年年过大会、咱们天天看大戏’的日子啊?想着那样的日子一定是比过大年还热闹。”母亲和姨妈总是这样念叨着。
蹭看电视的秦腔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农村生活开始越来越好了,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房。也有很多人家买到了电视机,能看到很多令人不可思议的电视剧和各种文艺节目。
“这个黑疙瘩竟然也会唱戏?”这是人到中年的母亲最想不通、也最感到好奇的事情。
从此,母亲又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常常去有电视的邻居家窜门,蹭着看一看播出的秦腔节目。
有一次,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人去邻居家看电视。等回家的时候,才发觉已是夜里十点多了。
也许是场院里杂草过多的缘故,眼尖的我突然发现前方路上有两条缠在一起的花蛇,顿时吓得我睡意全消,头发和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声惊叫着躲到了大人们身后。
在邻居们的保护下,我们顺利回到了家,但是由于受了过度惊吓,那一晚,我们姊妹几个都睡得极不安稳,特别是我,总是一遍遍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唉,咱自己家要是有个黑疙瘩就好了,你们晚上就不用再去别人家蹭电视了”坐在炕上,母亲深深地叹息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我们全家举家迁往了西安。经熟人介绍,母亲去了市郊的一家花卉基地打工。
经济条件逐渐宽裕起来之后,父亲陆续为家里添置了彩色电视机、录音机、碟机等,还买了很多的秦腔碟。但是,除了看电视无障碍之外,不识字的母亲根本不会自己操作碟机,那些成摞的秦腔碟也大多时候都只能闲置在家。有时候我们放学回家,偶尔会留意到日渐苍老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一遍遍摩挲着厚厚的碟片盒暗自叹息。
老来学戏迷“抖音”
2018年的春节,苏村的姨妈打来电话,告诉母亲说,村里今年春天又要过大会、唱大戏了。
这个消息令母亲兴奋了好久。她乐呵呵地向我们宣布:“今年过会,我一定要到你姨妈家看戏去!”
这时候的父母亲早已退休,赋闲在家。在我们几位子女的耐心示范下,两位老人也都用上了大屏幕的智能手机,我们还给父母手机上下载了大量的秦腔戏和影视剧、歌曲,想看谁的戏,想听谁的歌,想追哪部剧,点开手机就能办到,简单好操作,还给不识字的母亲教会了使用微信语音、视频、头条等功能。
自从学会使用智能手机后,母亲爱不释手,连家里52寸的彩色电视也懒得瞅一眼了。
苏村过会前一天,同住西安的表哥开车过来接走了兴高采烈的母亲,为了见到久未谋面的姨妈,母亲期待了那么久,也剪了发,换上了自认好看的新衣服,就像是又回到了她曾多次提及的小时候。
在苏村过会这几天,母亲每天都会通过家庭微信群给我们发来大量她拍摄的照片或者视频,从中看得出,姨妈家也盖起了两层小洋楼,家里用上了液化气、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卧室还铺上了漂亮的地毯。
得知母亲去姨妈家这么开心,我们也觉得十分高兴。
三天的秦腔会结束了,母亲却推说舍不得姨妈,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家。
一个礼拜过去了,两个礼拜过去了,母亲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发的微信也越来越敷衍。再三追问之下,表哥才向我们透露说:这几天,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竟然从表姐那里学拍抖音短视频,上瘾的很,天天拿着手机到处拍。前几天,姨妈听说附近的竹峪镇丹阳联村有个板凳会和文艺宣传队,队员们成天就在家门口唱戏。正好姨妈家在丹阳联村有亲戚,于是姊妹俩就坐着表哥的小汽车马不停蹄结伴一起赶去了。
在电话中,母亲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这个联村文艺宣传队参加的人多,村上还有排练场,每天都有人来唱戏,天天可以看戏,还能自己上台唱戏,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会儿竟然都成真的了,我和你姨妈还都上台去唱了,还认识了好些唱戏的演员,撩的很,真想住这村上不回去了。”
问起她学拍抖音的事情,母亲颇感不好意思,又想试图掩饰:“就怕你们知道了笑话我这个老婆子胡成精呢。最近才正跟你表姐他们学,等学会了,我就把拍的折子戏和漂亮的花花草草都发到抖音里,你们到时候别忘给我点赞哦。”
母亲,您和姨妈就开开心心在联村看戏吧,等您学会发抖音了,女儿一定会为您发的每一个小视频点赞,更要为您和姨妈今日美好、幸福的新生活点赞!
作者简介:胡小宁,女,出生于1975年9月,陕西西安人。于2007年起入职陕西农村报,一直从事新闻采编工作至今,现任陕西农村报-陕西农村网舆情中心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