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1994年上映的喜剧电影《穆丽尔的婚礼》,在香港被翻译成了《一颗恨嫁的心》。同年,日剧《男人真讨厌》在TVB播出,被翻译成了《三颗恨嫁的心》。许冠英有一首《虾妹恨嫁》,罗敏庄还有一首歌叫《一颗恨嫁的心》。看来,香港人对“恨嫁”真的有很深执念。
现代汉语里的“恨”一般是怨恨和追悔,但是在粤方言中“恨”为动词,其中一个意义为“想;盼望;巴不得。”“恨嫁”=“非常想嫁人”。
《穆里尔婚礼》和《男人真讨厌》的制作年应为1993年,无独有偶,这一年目前也成了抖音上的“恨嫁年”。有抖友指出1993年出生属鸡的人,现在到了一个尴尬的年纪:不大不小,有的还在念书,有的已经工作;有的都离过了婚,有的恋爱还没谈过。
这一毒辣的总结瞬间戳中了不少“恨嫁”的1993群体,大家就像一座孤岛一样开始疯狂的传染着群体性焦虑:还有1993年单身的吗?有没有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现在还是一个人的?1993年的怎么了?
1993成了抖音的恨嫁之年,这种代际传递的焦虑就像多米诺骨牌。下一个集体焦虑的年纪,还能提前到多少岁?
那些被放大的焦虑
按照抖音官方此前公布的数据,24岁以下用户占比68.97%,30岁以下的用户占比达73.69%。也就是说,大部分抖音的用户都是1993以后出生的年轻人。1993年在这里被视为一道年龄“坎儿”,倒似乎确有实据。
共鸣,是这个时代制造内容的大杀器。星座、血型、属相、地域、年龄、前任……越是人人都有的属性,杀伤力越大。那种学霸的共鸣啦、万人迷的共鸣啦、财务自由的共鸣啦,最好别说出来,一个人偷着乐就行了。
好的共鸣,既能让人投入感情,还能让人们刷出自己的存在感:我都25了,是我长得不好看吗?是我做菜不香吗?是我不会撒娇吗?在抖音天天吃狗粮,快来个靠谱的把我领走吧!欲扬先抑,只为跟上这一波“焦虑风”。
只要我还能焦虑着,就证明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还年轻着。至于抖友们是否真的“恨嫁”,这并不重要。给自己带上一个流行的标签,投入一场场符号化的狂欢才是每天刷抖音的“灵魂任务”。没学过的舞蹈现学,弄不懂的梗看评论,被同龄人甩在身后,不存在的。
相似的共鸣情感还有“失恋、劈腿、复合、参加前任婚礼”。当然,为了渲染悲伤的情绪,一定要搭上《体面》、《后来》、《纸短情长》等熟悉的配方。
都说“分手应该体面”,但是抖主们却非要把这种“体面”给公之于众,有点类似于“自揭伤疤,自怜自艾”的自虐。有这么一个高赞的视频,女孩跟风给前任打了电话说“我们复合吧?”,对面男孩的声音哽咽着,“你再说一遍”。女孩的情绪也上来了,“我说我们复合吧”,男孩说:“好.......滚!”然后挂断了电话。
评论你的一条“你把他伤害得多深,他才会说滚”有数千赞,另一条热评则指出“你的声音太骄傲了,他觉得你在开玩笑”。短短十五秒的视频,蕴含着极大的悲伤传染性。从男孩带着哭腔的一个“滚”字,脑洞大的硬糖君甚至可以脑补出一场国产青春爱情大片《小时代,致后来我们终将逝去的前任》。
现代时间中所蕴含的情感价值大大增加了。相同的时间,人们可以认识的人更多了,人们可以进行的人际互动更丰富了,人们似乎可以表现得更深刻了。
所以如果在某一时段内,并没有进行这些激烈爱恨,那无疑意味着要面临巨大的情感损失。这其实也解释了抖音所呈现的年轻人的交流互动,变得碎片化和常态化的原因。表面丰富实则同质化的内容,让人们对“浪费”时间感到焦虑,就想更加“充分”地利用时间,将其中的情感价值完整的开发出来。我不发抖音,只有身边的朋友知道我单身。但是如果我发了,那么该有多少潜在培养对象接收到我的小心心呢。
在抖音上喜欢的第256个小哥哥
未来学家托夫勒在上世纪70年代的论断,现在看来仍然有着强烈的先验性:当今一般都市居民在一星期内所接触的人,可能超过过去封建时代的农民,在一年,甚至一辈子所接触的人。
这种体验在抖音上尤为明显,“你是我在抖音上喜欢的第256个小哥哥”类似的留言成为了一个大众梗。面对那些眨着眼、拍着灰、学着喵的小哥哥,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噫,这些好看的人儿怎么我逛街的时候一个都没见过?
这个问题可以有两个解释:一是街上的空气没有美颜和滤镜;二是以短视频为代表的新型媒体正在不断扩展着用户交际的边界,人们确实能够靠“走马观花,上滑下刷”来认识很多小哥哥、小姐姐。
与传统的谈恋爱等社交活动相比,现代人的情感交往速度和广度大大的提升了。(虽然这种提升未必是真实的,是质量上的,但至少看上去数量上确实有所增加)。从前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快,抖音上的天菜刷不过来。
但这种社交形式在便捷性的同时,显然还有很高的欺骗性。无论是搞笑还是深情,拍摄与观看的异步性就能使人们有充分的时间仔细组织、编辑、审核自己的话语和妆容,将不希望别人知晓的某些方面或不想与人分享的某些信息隐藏起来,只展示值得展示的一面。
互联网社交的最大优势,在于人们在心理上会更有控制感,进而带来安全感。尽管这种人际间的“弱联系”未必能真正满足情感需要,但抖友们似乎己经习惯于将点一颗红心,等同于关心了他人;将回复他人的留言,等同于与他人进行了情感的交流。古人说交情浅,用点头之交。在抖音,是点赞之交。
除了1993年的恨嫁,抖音上也出现了性少数群体的大规模“招亲”。视频的内容主要和文字和相册组成:
本人男(年龄、身高、体重),爱好emmmmm你们懂的,在抖音上吃了太多狗粮了,想找一个人好好的走下去。话不多说,接下来是我的照片。
新媒体对性少数人群的包容度要好于过去,并优于同时期的社会容忍度。这一点,在抖音上有着很强的体现,在基情明显的视频下,最常出现的一句话就是“不是俩男的我还不爱看了”。
与新浪微博经常出现的“同性才有真爱”、“不反感但是请不要宣扬”、“同性恋好恶心”三种“左中右”态度大论战不同,抖音的该类视频下要和谐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有些连约炮软件都没有的小基佬,敢于在抖音“视频出柜”的原因。
油腻的青春崇拜
93年的恨嫁,基佬们招亲,上了24请自称叔叔、阿姨。抖音上对年轻近乎“媚态”的崇拜,催生了无数少年网红。22上下已属大龄,18、9岁占了主流,才15、6就被姐姐粉盯上的也不在少数。而这,也不过是我们时代崇拜青春的一个缩影,只是在年龄层普遍较低的抖音,表现得更为过火罢了。
曾和硬糖君在微博互关过的一个男生,2015年就19岁了。偶然在抖音发现他已经成了粉丝156万的红人,但年龄却写的20岁,中间的三年一定是我对时间有什么误解。在一个93年群体25岁就要恨嫁的抖音,年纪越轻才越好“混”。
对青春的过度崇拜,本身就带有一种油腻感。这于拥有青春的人,是除了青春并无别的长处;这于青春渐逝的人,是过早的自我放弃和自我开脱。
都说南抖音北快手,似乎抖音的用户,是看不起快手用户的,觉得“土”。其实快手和抖音只是两面放大镜:快手的土,是乡村图景,是遥远疏离的土,倒是丰富鲜活的;但抖音的空,是现代虚空。一波年轻人每天装帅扮酷卖蠢萌,伤春悲秋想前任,本身就陷入了一种精神上的荒丘。
这种空虚具有很强的掩饰性,每天拿刀吓唬自家狗子和猫,不代表他热爱生活;满口《纸短情长》和《9277》的,不一定是情圣;随便眨个眼睛就能圈粉的人,和你对面走过来你也许“相逢不识”。
时代不像视频那么鲜活,摆出玩世不恭姿态的年轻人,正在过早的自我否定和放弃。长得好看这种“非习得性技能”被捧高,会找乐子这种“先天惰性”被放大。在抖音,要么你好看,要么你好玩,要么你看别人“好看好玩”。每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背后,都是对时代的镜面式自嘲。
最初,我们以为互联网是万物互联、再无边界。事实告诉我们,互联网反而让人们再部落化,圈层之间几乎是种族隔绝;
后来,我们认为互联网是多元个性、千人千面。但事实告诉我们,一流的互联网产品,志在取消差别,将在个人主义中无法安身立命的人们重新投入集体的狂欢——仿佛回到母体般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