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披一件隐形的斗篷,让长着眼睛的子弹都无计可施
文/晏建怀
看过美国电影《撞车》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修锁匠丹尼尔的小女儿伊丽莎白。在杂货铺老板端起手枪,对准父亲扣动扳机的生死瞬间,年仅五岁的伊丽莎白毫无惧色地扑进父亲的怀抱,用自己纤弱的身体拦在了黑洞洞的枪口和父亲之间,希望挡住杂货铺老板那充满仇恨的子弹。伊丽莎白为何这般勇敢?她的勇气来自哪里?原来,她拥有一件父亲给她披上的隐形的斗篷。
丹尼尔是来自拉丁美洲的墨西哥移民,在充满种族、文化歧视的洛杉矶以给人修锁为业,工作辛苦,收入微薄,不但要承担生活的重压,还要时时面临白人的欺侮以及治安混乱带来的恐慌。幸好有伊丽莎白,聪明可人的乖女儿。伊丽莎白是丹尼尔生活的动力,早上出门,只要听听伊丽莎白稚气的声音,整日的阳光都是温暖舒适的;傍晚回家,只要看看伊丽莎白的笑脸,所有的疲劳就会立刻消失,甚至那位对有色人种抱有成见的检察官太太的无端讥讽、那位阿拉伯裔杂货铺老板没完没了的指责,都会在这一刻消散得了无踪迹,日子只剩下天伦之乐,象水洗过的阳光一样澄和温暖。可以说,女儿就是这位寄人篱下的父亲奋斗的勇气,生活的希望,战胜贫穷和歧视的力量源泉。为了伊丽莎白,他离开了经常枪声大作的贫民区,搬到了治安相对较好的市中心,尽管这让开支陡增,使他不得不更加卖力地工作,但为了伊丽莎白,他觉得值。
然而,伊丽莎白幼小的心灵仍然被阴影所笼罩,以前曾一度让她惊恐万状的那颗穿越了玻璃的子弹,一直追随着她瘦弱的身躯和零乱的梦魇。父母外出的时候,她常常躲藏在床铺底下,用敏感的耳朵战战兢兢地倾听着窗外激烈的吵闹和刺耳的车鸣,乌黑的眸子里布满疑虑和恐惧。
一天傍晚,满身疲惫的丹尼尔回到家,又一次发现伊丽莎白躲在床铺底下,嘴巴紧闭,一双眼睛睁得象桂圆核似的。于是,丹尼尔轻轻地掀开床单,用一个布娃娃枕着自己的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女儿聊了起来。
“宝贝,你还好吗?”
“我听到一声巨响。”
“撞车的声音?”
“不,是枪声!”
“哦?很奇怪对吗?我们已经搬离了那个子弹乱飞的地方,这里不应该还有枪声。”
“爸爸,你说子弹能飞多远?”
“很远,宝贝。不过,它通常会打到东西然后停下来。”
“如果没打到呢?”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那颗打碎玻璃的子弹了?那颗子弹不是没看到你吗,宝贝?”
“子弹没看到我是因为我躲在床底下。”
一段长长的语言空白,只有父亲忧虑困惑的表情……
很显然,伊丽莎白听到的永远是同一颗子弹的声音,而且那颗子弹永远长着一双森然可怖的眼睛。丹尼尔看到女儿的天真与惊恐,心酸到了极点。一定得把女儿从阴影笼罩的床底下拉出来,让长着眼睛的子弹在女儿面前无计可施,他想。于是,他给女儿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
“哦,我真笨,我怎么忘了”,父亲这样开头。
“什么?”女儿问。
“哦,算了,你不会相信的”,父亲故意布下迷局。
“不,你说嘛!”女儿开始由于好奇而撒起娇了,一切都在按照父亲的设计进行。
“我五岁的时候,有仙女飞进了我的房间。”
“你骗人。”
“瞧,我说了你不会相信嘛。好了,睡觉吧,小淘气。”
“不,你告诉我”,女儿相信了,并执着地要求父亲的答案。
“仙女飞进了我的房间,开始我也不相信她是仙女,但她飞来飞去,不得不信。后来,仙女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件隐形的斗篷送给我,说只要披上它,就能刀枪不入,什么东西也刺它不穿,连子弹都不行。我穿上它以后,就再也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你说怪不怪?”父亲说。
父亲仿佛作了一个重大决定的样子,对女儿说准备把这珍贵的斗篷送给她。这时,女儿听了父亲的话,抓着父亲的手臂,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父亲把女儿端坐在床沿,十分认真地解下隐形的斗篷,又把斗篷披在女儿身上,甚至在替女儿系带子的时候不忘记撩起女儿的头发,又让她把头抬起来,问她系得紧不紧,极其仔细、郑重,甚至可以说是庄严的样子。而女儿更是惊异万分,简直象在淋浴一种宗教仪式。
伊丽莎白抚摸着身上的隐形斗篷,终于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盖上薄薄的毯子,转眼就进入了梦乡,嘴角还露出了笑意,那笑灿烂如许,就象冬日的暖阳。
当后来那个杂货铺老板因为店铺被盗而迁怒于修锁匠丹尼尔,以至提枪对准丹尼尔寻仇泄愤时,伊丽莎白竟然勇敢地替父亲抵挡飞来的子弹,并搂着惊恐万状的父亲,在他耳边用嫩嫩的声音说:“爸爸,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此情此景,不由得你不潸然泪下,并永远记住这个感人至深的小女孩。
在这个世界,因为政治、经济、种族、文化偏见造成的隔阂纷繁复杂,无处不在。艰辛和苦闷压抑着灵魂,人性的挣扎,面孔的狰狞,经严重扭曲后演绎成暴躁、激进、叛逆乃至于冲突,不仅摧戕着成人,而且也伤害着许多象伊丽莎白一样天真烂漫的孩子。当永恒的上帝面对人类的倾轧袖手旁观,甚至冷漠到连一丝起码的悲悯和怜宥都没有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隐形的斗篷更适合敏感而又脆弱的孩子。
孩子的心是一弯清泉,投下阳光,便成彩虹;投下泥尘,便成渍淖。孩子的心更如一株娇嫩的水仙花,圣洁而美好,只是过于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一旦外界的肃杀给心灵蒙上阴影,便会成为挥之不去的固疾,如同张爱玲所谓华美的袍上的虱子,时时刻刻咬啮着孩子的心灵,直到他们的心灵失去生命的光华,变成干枯的树、败落的花。
这种时候,父母往往有一千个理由对孩子的寂寞和恐惧视而不见,或沉溺于所谓成功喜不自胜,或执着于所谓理想兀自赶路,或心烦意乱于外界的嘲弄,或自顾不暇于生活的艰辛。但是,只要你稍一回头或轻轻俯下身子,就能看到孩子求助的眼神,那种取怜的模样是何等的楚楚,那种满心的期待是何等的殷殷。这时,为人父母的,都可能是丹尼尔,都拥有一件隐形的斗篷。只是,你会不会把它取下来,披在孩子身上,并给他系好,还不忘问一声是不是系得太紧了?如果你是丹尼尔,孩子就是伊丽莎白。你给他(她)披上的斗篷,无疑是他(她)童年世界里父母的恩宠,天使的馈赠,心灵的“护身符”,不仅能遮风挡雨,还能坚定信心激发勇气。
多年以后,当孩子在你身边象一棵树一样长成参天的模样,他(她)一定还会记得那件隐形的斗篷,因为它曾让长着眼睛的子弹都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