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祎
吴亦凡因涉嫌强奸被正式批捕,可以说是这个夏天最大的“娱乐圈地震”。但这段时间,不只是他一人霸占热搜,新晋流量张哲瀚因参观靖国神社被官媒和行业炮轰,著名歌手霍尊私德有亏,被前女友曝光,再加上上半年遭遇“代孕风波”的郑爽,2021年至今,至少有4位流量明星被动退出了娱乐圈。
而舆论,也已经不受控地从个体偶像失格本身,延伸到了对整个流量经济的质疑。在经历了造星的辉煌十年后,资本、流量明星和粉丝是不是像《娱乐至死》说的那样,“正在毁掉我们热爱的东西”?
批量生产的流量们
2021年2月,《创造营2021》和《青春有你3》两档选秀综艺同时上线,聚集了199位待爆的“爱豆”。前者有11人出道,成团一个月内,签下了60多个品牌的代言,唱片发布、综艺邀约也紧随其后,更是微博热搜的常客。后者虽因“倒牛奶事件”被官方叫停,但也不妨碍头部选手开启流量之路。
吴亦凡出演《夏有乔木 雅望天堂》中的囚服造型。
2017年11月,网剧《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上线播出,剧中的男主角胡一天人气飙升。微博超话从百名开外跃至前十,仅排在易烊千玺和鹿晗之后,微博增粉528%,明星势力榜新星榜多周霸榜第一,微信指数、百度指数也是碾压式增长。而这部剧播出时,距离他出道刚刚1年,也是他首次出演主角。当时就有媒体用网络大数据表明“一个月捧出个流量明星的可行性”。
参加选秀和拍IP剧已经成了“流量速成”的财富密码。
一位资深经纪人也证实了这种说法。公司一般会先选一批外形亮眼的年轻人,通过低成本的选秀或网剧推到大众面前。无论是选秀还是演戏,其间都要做大量的营销,营销点最见效果的便是“组CP”,无论官配、冷门还是邪门,一部剧至少3对CP打底,像仙侠剧《琉璃美人煞》能组出十几对CP,《创造营2021》C位出道的刘宇,与其他10位中的9位都有CP粉。观众接受度高的,剧方或经纪公司便会放出更多的花絮,加深这种“1+1>2”的印象。
一旦剧集或综艺播完,公司便会带头拆CP(解除捆绑),用业内的话术便是“提纯”。此时为了留住粉丝,便要给艺人立人设,前些年流行的吃货、耿直、学霸、文艺、老干部、国民老公,这两年惯用的呆萌、敬业、佛系、注孤身(指单身),都让“流量”们越来越扁平。被人揭穿了也没关系,“黑红”也是红。
这也造成了“流量”明星与传统明星的区别:前者卖人设,后者卖作品。
该经纪人透露,经过几次尝试还没能出圈,除非此人带资进组,否则公司便会放弃培养。而养这样的“小透明”,成本并不高,像杨超越在成为“流量”前,月薪就只有1000多。同批中只要能捧红一个,便能回本。
这种“流量速成”法可以追溯到2010年,从韩国归来的明星韩庚,不仅是初代偶像,也是首个顶级流量。拍电影、上春晚、发唱片,粉丝甚至筹钱给他买房,比“鹿晗效应”(指的是鹿晗做过的事粉丝都会去做,或在网络上疯狂转发,代表一种特殊的追星现象)还早了6年。
几年后的“归国四子”依然在走韩庚的老路。资本也更清楚他们的价值,比起从头培养一个新人,投资这种已有粉丝基础的“半成品”胜算更高。
2014年5月,吴亦凡正式向首尔中央地方法院提出与SM娱乐公司解约,那时他所在的EXO组合已经发行第二张专辑,是韩流中势头最猛的男团组合。他归国时就自带原始粉丝、流量和购买力。
一时间,吴亦凡变得炙手可热。“才女”徐静蕾自称吴亦凡的“亲妈粉”,为其量身打造电影《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周星驰和吴亦凡第一次见面时,吴表示想演一些比较神经的角色,周星驰看完他的表演后,评价说:“这是抽筋,不是神经”,但依然不妨碍邀请他出演《西游伏妖篇》,还赞这版唐僧“既纯真又聪明,只有吴亦凡能够演出这种反差”;和冯小刚合作的《老炮儿》,上映两周票房就突破8亿,庆功宴上冯小刚亲自帮助他整理衣角;在加拿大成长的背景和流利的英语,让他备受奢侈品牌青睐,巅峰期有大约15个代言在身。
但很快,反噬来了。除了吴亦凡做配角的《老炮儿》有7.9的豆瓣评分,其余由他主演的影视作品豆瓣评分都不超过5.5分,《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豆瓣4.2,《夏有乔木雅望天堂》豆瓣4.8,“爵迹”系列3.7,《欧洲攻略》3.5。
自此,“小鲜肉”成为专门形容“空有皮囊,没有才华”男流量的代名词。
同一时间,仙侠剧捧出的李易峰、外形上一骑绝尘的杨洋,则代表的是中国本土打造的流量明星,他们共同让“顶流”这个词更加具象化,也让资本看到了“半成品”不能比拟的投资回报率。
2018年偶像练习生C位出道的蔡徐坤、《镇魂》的两位主演朱一龙、白宇,2019年因《陈情令》爆火的肖战、王一博,“八月男友”李现,《山河令》的龚俊,这还不算每年大批选手推出的男团女团们。一时间,从85花的“四杨双丽”、90后的“新四小花旦”,到养成系明星、唱跳爱豆、限定男友、网红……娱乐圈顶流开始了残酷更迭。
而以这样速度捧出的一个个“顶流”,也让“顶流”这两个字变得越来越不值钱。
这个时代的流量偶像,比任何时代都难当
“演员张哲瀚的行为存在严重不当,不仅伤害民族感情,而且对其受众中的青少年群体带来恶劣的不良影响。因此,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对演员张哲瀚参观靖国神社的不当行为进行道德申斥,并根据《演出行业演艺人员从业自律管理办法》的规定,要求会员单位对其进行从业抵制。”8月15日,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了该公告。
2021年8月,刚刚因《山河令》吸引了众多粉丝的演员张哲瀚,遭遇口碑滑铁卢。起因是网友们扒出,他曾在2019年参加过日本朋友在日本乃木神社举办的婚礼。不仅如此,他此前在靖国神社前的自拍也被挖了出来。虽然丑闻被曝出的第二天,他就在微博公开道歉,并将这一行为归咎于自己的无知,但网友们却并不买账。4个小时内,他代言的27个品牌全部与其解约,由他主演的待播剧《复古神探》播出遥遥无期,他参演的《维和防暴队》,以及真人秀《最后的赢家》宣布终止和他的合作。
从3月的爆红到8月的墙倒众人推,张哲瀚满打满算只红了5个多月,可能是2021年“塌房”速度最快的“流量”了。
虽然2010年,19岁的张哲瀚就通过网剧出道,一直不缺剧演,但远谈不上是“流量”小生。直到2019年参加了演技综艺《演员请就位》后,才慢慢混了个脸熟。真正让他尝到“流量”甜头的,是2021年上半年播出的《山河令》,他的所有商业代言、演出剧集的机会都是在这部剧走红后谈下来的。一部剧,捧红了两个娱乐圈的“小透明”。
但速成的另一面,便是它的速朽。就说2020年爆红的几位“男友”吧,你还能记得几个?
一月“男友”任嘉伦之后的4部作品《秋蝉》《暮白首》《乌鸦小姐与蜥蜴先生》《不说再见》,口碑和收视都远远不及《锦衣之下》,最低的豆瓣评分仅3.9,已婚的身份更是很难让他坐稳“流量”明星,五月“男友”丁禹兮(《传闻中的陈芊芊》)同样后继作品乏力;二月“男友”宋威龙(《下一站是幸福》)、六月“男友”王子异(《怪你过分美丽》)、七月“男友”黄景瑜(《幸福,触手可及!》)本身演技一直备受诟病,只是恰好遇到了适合的角色;三月“男友”许光汉通过《想见你》走红后,便开始疯狂参加综艺、接广告,再加上被曝出曾有过不当言论,抵制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八月“男友”成毅(《琉璃美人煞》)刚尝到翻红的滋味,就在庆功宴上与女主角形同陌路,拔了CP粉的逆鳞……
其实吴亦凡在被都美竹实名举报前,还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顶流”,都要打一个问号。粉丝“厮杀”重地微博超话,吴亦凡排名在70名外。根据艾漫数据,在最被看重的商业价值方面,吴亦凡已经从2016年仅次于胡歌的第2名,下滑到2021年的第23名。上一个引起人们注意的话题,还是与女演员杨紫争《青簪行》的一番番位,评论几乎一边倒地群嘲。
毕竟从“吴亦凡事件”发生后,微博系统没有崩溃、后台程序员没有在线抱怨,就可以看出这个曾经的“顶流”已经过气了。
2014年至2018年是“四大三小”的时代,他们分别是李易峰、杨洋、鹿晗、吴亦凡,以及TFboys里的王俊凯、易烊千玺与王源。而在2020年公布的四大顶流中,7个人里只有易烊千玺还在榜单上,其余6个都易了主。
“以前一个明星能红火十几年,慢慢地能维持三四年就不错,现在有可能只有一年。”嘉行传媒一位拥有12年多从业经验的经纪人无奈地说。被挤出流量行列,可以是任何原因:颜值崩了,身材走形,没有作品,或者是涉及私德甚至法律层面的丑闻。
2020年5月,新晋流量仝卓在直播中自曝曾伪造应届生身份参加高考,现在也查无此人了;触及人民情感底线的,更要被“封杀”,相声界的“顶流”张云雷在“5·12”汶川大地震纪念日当天调侃国难,直到现在都很难见到他在公开场合出现;从娱乐圈跨界到“法制咖”的也不在少数,郑爽就因为“代孕风波”葬送了演艺事业。
从某种程度上看,在这个时代当流量明星,比任何时代都容易,也比任何时代都难。
首先在“流量为王”的语境里,明星只是被包装好的产品,他们要通过迎合、取悦作为买家的粉丝,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这种依存关系,也让当代粉丝能够轻易并积极地参与到“明星”的制作过程中,站姐、后援会、打投组……有时甚至有越俎代庖之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明星既然接受了粉丝“爱的供养”,也不得不被这种”爱”裹挟,这是饭圈文化的一体两面。
可粉丝的“爱”也不是永恒的,随时有“爬墙”(喜欢上其他明星)的风险。在流量工厂里,一个流量还没有倒下,就有更新鲜、好看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每时每刻都考验着粉丝的忠诚度。
体面脱粉还算好的,若是脱粉后回踩才最致命,因为他们太知道偶像的“七寸”在哪里:华晨宇的粉丝曝出偶像植发的照片;陈学冬前粉丝曝其买偷拍、买数据,以及“与郭敬明的那点事儿”;朱一龙前粉丝直指偶像早已结婚生子;王一博粉丝发出偶像丑照,并曝出其绯闻。
其次,随着网络越来越发达,公众人物也越发没有秘密,即便微博被公司没收,明星们总有其他的渠道,朋友圈、抖音、ins、facebook,甚至是私密的聊天截屏来表明自己的存在,这边很容易推翻经纪公司营造的“人设”。尤其是在不追星的普通观众、网友(粉圈称其为“路人”)的潜意识里,会催生一种“防止被流量捧上高位的明星成为某种特权阶层”的警惕感,他们也常常有意识地充当“正义使者”,打击“流量”。
再次,如上文所说,资本已经为塑造流量付出了前期成本,在流量可以变现后,他们希望快速盈利,自然不会给流量们提升演技、艺能的机会,也不会为了剧本质量放弃赚快钱。资本更不会给一个流量太多机会,初代偶像韩庚,接连在《大武生》《万物生长》《前任攻略》中演技翻车后,很长一段时间接不到戏。“归国四子”都或多或少遭遇过票房失利、口碑翻车,很少有片方再把他们当做首选。
在这个流量机制里,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唯一不变的只是机制本身。
吴亦凡事件的启示
“毁掉”郑爽用了3个月,“毁掉”吴亦凡用了52天,“毁掉”张哲瀚用了2天。
诚然,这种“毁掉”主要缘于当事人本身的行为失格,但郑爽208万的日薪、吴亦凡“选妃”的机会又是谁给的呢?资方、明星、粉丝三方,或许都能从吴亦凡事件中找到点启示。
2017年,吴亦凡凭借三部主演的烂片,一举“拿下”金扫帚奖“最令人失望男演员”提名,可见演技有多糟糕。但2020年拍摄原著为“大女主”的《青簪行》时,吴亦凡的资方依然要求他必须“压番”杨紫,成为第一主演。再看他的老本行,虽然在韩国当了5年训练生,可无论唱还是跳都不是他的强项,甚至连“及格线”都达不到,所以正式出道后,团队给他的定位只能是rap担当。
成为流量明星后,早期言论也难免被翻一翻。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无论是当过“校霸”的林允、喻言,还是不尊重女性的刘彰,这些黑点将伴随他们整个演艺生涯。家庭成分也要至少往上查三代,参加过《明日之子》《创造营》出道的周震南,父母是欠债9亿的“老赖”,《青春有你3》大热选手余景天,也因为父母“涉黑”退出了节目。还有艺人本身身份敏感的,像《创造营4》出道的11人中,有6位外籍,其中两位日本成员就多次被抵制。既然流量明星只是娱乐工业流水线生产出的产品,资方就要把品控做好,才能稳赚不赔,不能所有反应都是滞后的。
偶像经济归根结底是“她经济”,女性粉丝的热情和消费倾向都远远胜于男性。这让资本方看到了商机,但凡碰出了流量,都要尽可能快地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接商业代言,演批量制作的IP作品,参与综艺,上直播卖货,正在成为消耗流量的基本操作。
于艺人而言,是成为赚快钱的傀儡,还是让自己的演艺之路更长久一些,也是个问题。
和杨洋同时成为“顶流”的李易峰,在接连主演了电影《动物世界》和电视剧《隐秘而伟大》后,开始了转型之路,而杨洋还在《你是我的荣耀》这样的偶像剧里打转;易烊千玺,少见其参演大IP,也鲜少有争番位或是高片酬的负面报道,前辈赞他吃苦耐劳,非粉丝的观众也在安利他的作品,已经凭借《少年的你》《送你一朵小红花》等成功完成了从顶流到演员的转变;鹿晗的演技也常常遭到群嘲,反而是在他放弃“顶流”这个身份后,主演的《穿越火线》和《在劫难逃》开始得到认可;黄子韬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龙韬娱乐,挖掘新人,在刚刚过去的河南水灾中,“黄老板”因捐款300万赢得了路人的点赞;张艺兴不但也开始招募自己的练习生,唱跳的老本行也一天没落下,新剧《扫黑风暴》搭档孙红雷,演技肉眼可见提高了不少;朱一龙通过《叛逆者》告诉大家,流量和演技并不冲突。
今年的电视剧,有个好的现象,截至目前收视率前10的剧集,没有一部流量明星或大IP剧,而是《山海情》《觉醒年代》《叛逆者》《小舍得》这样的剧集赢得了收视、口碑和话题。这些剧中演员的演技也不再“仅粉丝可见”。
而流量明星参演的剧无一例外全部“扑街”:古力娜扎、许魏洲主演的《风起霓裳》豆瓣4.2分,杨幂主演的《暴风眼》收视率仅0.69%,《斗罗大陆》里肖战、吴宣仪的演技备受诟病。无论是希望碰出流量的《原来时光都记得》《悄悄地喜欢你》《通天书院》《恋恋小酒窝》,还是希望已是流量的演员通过剧集能出圈的《我的小确幸》《你的时代,我的时代》《双世宠妃3》《乌鸦小姐与蜥蜴先生》《月光变奏曲》《你微笑时很美》,都因演技浮夸、剧情同质化,被观众吐槽和嫌弃。流量明星在影视领域的市场价值开始失效。
“他们也深知流量明星的标签只要贴上,最多保鲜三年,他们会恐惧,会挣扎,只要有机会参与现实主义作品,都会尽最大的可能创作。”能听明白导演傅东育在今年上海电视节上这一段话的流量明星,也便还有未来。
至于粉丝与偶像的关系,是成就还是毁掉,一线之隔而已。
2020年“肖战的2·27事件”,虽然正主没有公开发表过一句话,但由于粉丝的举报,导致AO3平台关闭,大家自然把怨气撒到肖战身上。有时保持与粉丝的距离感,才能免受他们的道德绑架,所以有了今年2月,张小斐后援会的解散。真正的演员,不会受饭圈文化裹挟。真正有作品傍身的流量,不需要张狂的粉丝。
“是一个人先变成顶流,才变了质,还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变成顶流?”都美竹曾在微博上发出过这样的疑问。这是个类似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但流量不是原罪,追逐流量也不是反智,吴亦凡事件更加不能终结流量时代。
只是资方、明星、粉丝,需要承认一个事实:在娱乐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大众即正义,而非粉丝即正义。练习生可以批量生产,但周杰伦不行。面对路人缘好的流量推荐的产品,大众或许不会像粉丝那样疯狂买单,但面对路人缘差的流量,大众会像黑粉一样抵制,“不买”从来都比“买”更容易煽动和实现。
在2016年的一个采访中,记者问吴亦凡:你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吴亦凡把问题反抛给记者:你觉得我对这个时代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