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商报记者 徐冉 曾令统
“寻找1960年出生,1989年在信阳坐车到驻马店途中丢失的妈妈……”
“寻找1999年在惠州被拐的儿子,头上两个旋儿……”
“(我)1989年被拐至福建,家里有姐姐……”
在河南省中牟县毕虎村村主任刘红涛的抖音里,有人在找丢失的妈妈,有人在找丢失的儿子,有人在“推销”丢失的自己。
坚持寻人15年,如今“鸟枪换炮”傍上极易传播的短视频后,刘红涛接受和发布的寻人消息越来越多,分布地域越来越广,近3年间,他帮助超过100个家庭团聚。一个村主任,为何走上了寻人的道路?
姚鹏娥已经“丢”了80年了,刘红涛帮助找到回家路
5月21日早上,刚下过雨的路边还留有一些水痕。到达毕虎村时,刘红涛正站在小区里一条窄窄的路上,朝车来的方向张望。
“来啦,咱屋里说”,眼前这个黝黑,又有些胖的中年男人热情招呼着。他就是寻人志愿者刘红涛,参与寻亲的15年,他帮助超过100个家庭重聚,在抖音上累计发布1700个寻亲视频。
2020年3月,一条“能不能也帮我外婆找找家”的信息出现在刘红涛的抖音留言板上。
正值疫情,寻亲要比以往来得更困难些。思来想去,张红涛回复了这条消息。
外婆叫姚鹏娥,已经93岁高龄,饥荒战乱时期,辗转被卖到两三户人家,落脚山西宁武县。“哪怕我死在这,只要一股风,也能把我吹回老家去”,是姚鹏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大半个世纪过去,回家,是老人最后的心愿。
姚鹏娥已经“丢”了80年了,音容相貌早已不似当年,是否有亲人健在也无从知晓。只知道她的家乡在河北“魏县”,因为口音问题,刘红涛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个“魏县”。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在抖音发布了视频,“和志愿者忙活了几天,一无所获”,刘红涛十分无奈。
一条网友的留言,让他看到希望。“湖北还有个威县,发音相似,可能是那儿”,刘红涛立即私信威县宣传部的抖音账号,辗转联系到县政府和各个村的村干部,锁定“香花营村”。
“家里有颗大椿树,信息都对上了!”距离姚鹏娥被拐卖已经过去了80年,帮助她回家,却只用了7天。
姚鹏娥回到家后,与老发小聊天
认亲那天,长长的队伍从姚鹏娥家门口一直排到村口,全家族20多口人从早上站到下午3点,盼望着姚鹏娥回家。
家中的院子里,早早就摆好了两桌饭菜。大椿树早已被砍掉,剩下一个圆圆的树墩。儿时玩伴也颤颤巍巍的来到家中看望姚鹏娥,仅一眼,就认出彼此。老人家耳背,相互贴着耳朵说话,边摩挲着对方的背,边抹着眼泪。
第二天,姚鹏娥去父母坟前祭拜,失声痛哭,夜晚无眠,姚鹏娥只是呆呆的坐着,望着窗外。这份乡愁,终于有处得以安放了。
第一次帮人回家后,他改变了对流浪者的印象
“我今年41岁,不能完全体会走失者这份相隔千里,跨度几十年的感情,有时候依旧会对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情节感到不可思议”,刘红涛说,“我就是个普通人,也没什么文化,虽然成了村里的主任,但总归还是个农民。”
总有人问他为什么走上寻亲之路,这还要从2007年的一天说起。
路边的流浪者,总能莫名勾起刘红涛的恻隐之心。那天,刘红涛正在田里浇地,到井边取水时,发现一个老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碰了碰他,问他饿不饿,他微微睁了睁眼睛,没反应,我就走了”,刘红涛说。没走两步觉得心里难过,便买了点吃的塞给老人。 老人还是低着头,蜷缩着,拿着食物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我是陕西安康人”,老人终于开口了。
村里信号不好,刘红涛打了十几个电话,也没找到老人的亲人。就这样,一老一少蹲在田间,脸对着脸,陷入沉默。晌午的地头,正是最热的时候,刘红涛身边烟头越抽越多,“再试试”,灭了手中的烟,他辗转联系上安康市紫阳县村干部,随后找到了老人的女儿。
刘红涛记录的寻亲信息
第二天,女儿坐火车直奔郑州,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她跪在父亲面前失声痛哭。“她跟我说,父亲以前是一名教师,因为老伴去世,过于悲痛,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在她出门几个小时期间,走丢了”,刘红涛娓娓道来。
女孩一度以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亲弟弟也因为这件事与她断绝来往。“家里人,一个都不能少,老人和孩子就是一个家的纽带。”刘红涛十分理解做子女的心情,但是这件事也改变了他对流浪者的印象。
也就是从那时起,刘红涛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帮人回家”的种子,他开始把业余时间花在寻人上,与人沟通,帮人找家。
一篇200字的寻人贴,他用电脑憋了8个小时
2014年,刘红涛不再单打独斗,他加入了志愿者寻子网站——“宝贝回家”。在这里,他认识了更多志愿者。“我们就像家人一样,碰上难事了,相互扶持”,志愿者这个大家庭,让刘红涛在帮人找家的路上越走越坚定。
但是,在网上寻亲对于自称“文盲”的刘红涛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拼音我不会,电脑也不会,为了学会在网站上发帖子,我花了几百块买了个小霸王学习机练习打字”,刘红涛说。
尽管已经如此努力,编辑寻人信息时,100个字里面还是会有十好几错别字,“因为总是学不会打字,我是三十多万志愿者中,唯一一个被踢出群的。”刘红涛挠着头,笑了笑。 但是宝贝回家的一位老师看中了刘红涛的韧劲儿,又花了一段的时间给他做培训。加入宝贝回家的“考试”中,刘红涛十分紧张,“我就下决心,这篇帖子当中,不能有一个错别字。”
找到家的人感谢刘红涛
当晚,他坐在电脑前整整一夜,憋了整整8小时,编辑了一篇200字的寻亲贴,没有一个错字。 其实直到现在,刘红涛还不会使用文档存储寻亲人信息,为了保存这些信息,他从2014年起就开始用笔记本记录。
满满当当写了6大本笔记,字迹生疏,可以想象他一笔一笔写字时的窘迫。每隔一段时间,刘红涛就会拿出笔记本翻阅,“还没找到家人的人太多了,隔段时间我就得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让他们能早点回家。”
2018年,刘红涛开始在抖音上寻亲。“还是侄女提醒我,现在短视频传播力很大,还教我怎么做视频,添加文字。”
抖音寻人开始,随之而来的是爆炸的私信与评论信息,“一个也不能放过,怕漏掉关键线索。”所以,刘红涛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在看消息。
他打开抖音,指了指屏幕上的99+,“这不是真的99,三天都不一定看得完。”从晚上吃完饭到凌晨两三点,早上4点醒过来就开始浏览消息,一年用坏十几个耳机,从来没有看过电视,到底是什么能支撑着他坚持寻亲? “其实,就是找到人那一刻的喜悦。”
那些寻亲中的巧合,仿佛电影情节一般
很显然,刘红涛乐在其中,这个过程不仅考验着寻者与被寻者的耐心与细心,“有时候,冥冥之中,你就感觉有双手在指引着你,指引着你回家的路。”
刘红涛时常在想,寻亲中的一些巧合究竟意味着什么?亲人重新相认,一个家庭回到正轨,背后隐藏的感情不断刷新着刘红涛的认知。
失散父子团聚
一次,女粉丝给他留言,想要帮老公寻亲。在男子的印象中,他是和母亲一起在火车站走失的。凭借着多年寻亲的直觉,刘红涛觉得这个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一般情况下,遗弃的情况,并不会发生在火车站。”
在照常发布了抖音和寻亲贴后,刘红涛便投身于其他的工作。“其实寻亲这种事很讲究缘分,有的费尽心思也寻觅不得,有的却会异常的顺利。”
而这个案例就显然属于后者,在抖音发布不久,便有两个人在抖音给他留言,一个黑龙江人一个山东人,相差1000公里的两家人,在相差不到20分钟的时间内同时找到了刘红涛,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抖音上寻亲的男子”。
惊喜于命运的奇妙,刘红涛赶紧让双方留了电话,把各自存有的照片发来比对,“对比后发现,这不就是一家人嘛。”后来根据寻亲者的父亲回忆说,1991年,他们夫妻带着小儿子从山东出发,去黑龙江丈母娘家探亲。走到牡丹江火车站,妻子和小儿子先出了站。等他出站的时候,却找不到母子二人了。后来,他一直在找妻子,但渺无音讯。
而一直觉得被抛弃的儿子,其实是被妈妈用生命为代价在进行着守护。原来,当时没有等到爸爸,妈妈就带着他离开了火车站,路过结冰的江面时,不小心掉进了冰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把小儿子托举了出去,自己却不幸离开人世。直至后来被好心人救起来,送到了福利院。
1000多公里,时隔30年,两家人的命运就这样又重合在一起。“我本来是不相信命运的,直到后来,你不得不相信,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神奇。”
当然,刘红涛也有遭到误解的时候。经常有网友在寻亲视频下面口出恶言,说刘红涛是为了赚流量,赚钱。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他不是在帮人寻亲,而是在“拆散别人家庭”。
“他们有知道权利的真相,也有选择的权利。”有时候,刘红涛也在想自己到底是帮人寻亲,还是拆散了别人的家庭,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时间想这些,因为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去寻亲。
“滴滴滴......”中午时分,刘红涛卧室里的电脑屏幕上,又弹出了许多条信息,仿佛成了习惯,他转过椅子,握着鼠标,又开始处理那99+的信息。
(编辑 吉倩倩 刘梦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