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觉得丢人，
他不愿跟朋友承认那是我
20年前，一个整过容的人，兴许能在整座城市掀起舆论风暴；20年后，一个整过容的人，兴许就是你的地铁邻座。2019年，中国医疗美容市场市值高达1769亿元，预计2023 年中国医美市场规模将拓展至 3115 亿元。
市场扩大的背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进美容医院，躺上手术台，在脸上“舞刀弄针”。2019年，20岁以下做过医疗美容项目的年轻人比2018年整整翻了一番。2006年出生的娜娜，13岁第一次割双眼皮，紧接着开眼角、垫鼻梁、磨骨、全脸填充、全身抽脂、瘦脸针、美白针、瘦肩针......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她花费数百万，抹去原生脸庞的特征，换上了另一张脸。
整容至今，娜娜去遍了全上海的美容医院，无数医生为她开刀，打针，更多医生拒绝为她再动脸，但整容已成为她生活中的无底洞，无法停止，也无法回头。
以下是娜娜的自述。
一
整容是个无底洞
去年疫情期间，我在微博上分享了自己从13岁开始整容至今的变脸全过程。10张图，换来了上亿浏览量，数十万转发量，三十万粉丝，这应该是我离出名最近的一刻。
2021年儿童节后，娜娜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发布的写真照 / 微博@小z娜娜Nana
三年多里，我做过上百台整形手术，从割双眼皮开始，开眼角、垫鼻梁、磨骨......你们能想到的整形项目，我几乎都做过，在整形医院花过的钱少说也有四百万。
我做过最难的手术是磨骨，医生从我的口腔里开口，切割颧骨、颧弓、下颌角、皮质骨，做了十几个小时，才让我下手术台。做完后，我脸肿了15天，天天在家躺着，根本没法见人，吃东西也不能张大嘴巴，只能喝粥吃流食，睡觉也没法侧着睡，只能平躺着。
你问我怕不怕？当然怕，但骨也必须磨。我当时脸真的很方，不管眼睛鼻子再好看，脸一方，我还是不够好看，所以必须磨骨。
磨骨花了我20多万，但我在鼻子上花的钱更多。做一次鼻子就要七八万，我前后做了五六次，至少花了四十万。但我做得最满意的还是眼睛，我以前眼睛很小，小到连美瞳都戴不进去，比班上眼睛最小的男生还小。
三年多时间里，我开了上十次眼角，开到医生跟我说，再开下去，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但我无所谓，只要眼睛大就行。
第八次眼部全切下至术后的第一天 / 微博@小z娜娜Nana
如果要说女孩子必备的重要特质，长得好看在我这里保守估计排前二，甚至是第一。在这个世界，好看是一种特别稀缺的东西，如果你好看到一定程度，你一定会活得比别人轻松很多，也精彩很多。
整形能让我变好看，那就去做。每次手术前都要打麻药嘛，我基本都要求打全麻。其实全麻风险很高，容易伤脑子，很多整容事故也是因为打全麻。但对我来说， 打全麻可以一次性做很多项目，术后恢复期和单独做一个项目的时间一样，都是7天，很方便。
全上海的整形医院我基本都去过了，公立的、私立的、网红店，我都去过。每一个项目我都要找全上海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做，很多医生都是专门给明星做的。
大多数医生只会给我做一次，除了技术问题，他们顾虑我年龄太小，也觉得我已经足够好看，不需要再动刀子。每次去医院，我都得求着医生给我做，软磨硬泡至少半小时，我经常和医生说，求求你帮我做，我给你钱，医生都不太想收。
有一次我甚至都已经躺上手术台了，医生还赶我下去。我妆都卸了，体检都做完了，也消完毒了，好说歹说医生才同意给我做，只做这一次，以后再也别来。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频繁换医生的原因，给我做过的医生绝对不会给我做第二次。
手术恢复期的娜娜 / 微博@小z娜娜Nana
我现在一个人住在上海，独居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瞒着爸妈偷偷去做手术，等恢复期过了再回家。我爸妈在浙江老家那边做生意，一个月都不见得会来一次，一般就微信群问问我的近况。我去年休学了一整年，每个月都在做手术，我妈陪着我一起做，给我签术前同意书，术后恢复期也陪着我，一整年都没有工作。
我去年的手术都很大，要么是肋骨鼻，要么是磨骨，要么就是全身抽脂，脂肪填充，眼角修复，这些全麻的手术，我妈每一个都陪着。我做完磨骨手术后在医院躺了十多天，我妈就睡在旁边的小床板，觉都睡不好，每天还要喂我吃饭。
我爸妈应该是我所有朋友里最好的爸妈，我很多朋友也想去整，但爸妈不让，也不好意思向爸妈张口要钱，但我妈会带着我去做，我爸也会给我钱去做。我觉得我朋友应该都挺羡慕我的，有这么好的爸妈。
我第一次整容是去杭州割双眼皮，那个医院是我在国际学校的室友推荐的，她比我动得更早，小学就开始做医美，打肉毒素、玻尿酸什么的。我妈带着我去那个医院做，做完拆线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有破茧成蝶的感觉，眼睛变大了，整个人都变好看了。
没过多久，眼睛发炎了，还长了麦粒肿，我都不敢去学校。回想起来，肯定是那个医生做得太草率。从设计到画线，不到两小时，当天就安排了手术，术中医生还在闲聊，也没有问我想要的宽度和眼型。那个医院的医生肯定都是那种没有资质的医生，所以做失败也很正常，虽然当时很伤心，但以后还是得接着做，变得更好看。
整容真的会上瘾。自从做完眼睛之后，我没事就照镜子，每天拿着镜子在房间里照。看镜子里的自己，我觉得眼睛做得不够，就再去做一下；做完眼睛，又觉得鼻子不够好看，就去做鼻子；做完发现脸太大了，就去磨骨；做完觉得自己太胖了，马上去做抽脂；抽完脂又觉得自己太黑了，就去打美白针。做了上百次大大小小的整形项目，我几乎每周都会去医院，有段时间甚至天天泡在医院里，拉着医生给我面诊，看看我哪里还需要做。
既然开始做了，就没有彻底停止的那一天。也许我五官可以不动了，但日常的一些保养，玻尿酸、热玛吉、超声刀、水光针......这些东西也不能停，停了就没有效果了。
二
我必须整容
为什么要整容？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回答过很多遍，外貌焦虑、想变好看、朋友推荐......说到底，其实就是不想被嫌弃。
小学、初中班上的男生喜欢背后议论班上女生的长相，我当初没整，连牙齿矫正都没做，那些男生就说我特别不好看，有一次还当着我的面说。当时班上有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大家对她说话都轻轻柔柔的，特别温和。我性格比较敏感，同学对我说话稍微大声点，我就会胡思乱想，为什么他们对我说话这么大声，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有一天放学后，我留下来做大扫除，班上男同学对我说，你活该干这些。我当时真的很想不通，我从来没惹过他们，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讲我？小时候和妈妈出去，那些大人都会说我长得像我爸，我每次听到这话都不舒服，我就是太像我爸，一点都没有遗传到我妈的好看。
整容前的娜娜，在旅行中的留影纪念 / 微博@小z娜娜Nana
如果不是别人说我不好看，我也不会想去整容，谁高兴花钱挨刀子呢？但是如果你真的处在我当时的情况下，你也会想要去做一些改变。
说实话，我其实骨子里是哗众取宠的人。从小学开始我就在班上竞争中队长，想要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让大家都关注我。长得好看的女孩，即使什么都不做，大家就会关注她，主动和她说话。而我就算性格开朗，当班干部，也得不到别人的关注。
初中时，我从浙江老家转去上海的国际学校。进学校第一天，我去宿舍放东西，就看到一个长卷发的女生背影，穿一身名牌。她转过身来和我打招呼，真的好漂亮，大眼睛小脸。但我是纯素颜，戴着一副框架眼镜，扎着马尾。她举手投足都散发出自信，而我只有自卑，心里很后悔，为什么不好好打扮一下再来学校。
进班级之后，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班上十几个女生，全是美女。当时我又自卑又震惊，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为什么她们这么好看，而我却什么都不懂。入学之后，我经常和漂亮室友呆在一起，她教我化妆、戴美瞳、做头发，但和她走在一起，我还是能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追她的男生也比追我的多，即使是我们都在课上玩手机，老师也只骂我，不骂她。
经历了第一次全切和耳软骨隆鼻的娜娜 / 微博@小z娜娜Nana
起初父母很反对我整容。爸爸觉得我太小了，都还没长开，现在去做，等到18岁以后脸就垮了。但我当时态度很坚定，我再怎么长也就是这样了，不会更好看，必须得整。
妈妈一开始也不同意，但好在我妈也比较爱美，她也是女孩子，多少能理解我一点。我妈朋友的女儿就整得很早，所以她对医美整容的接受度稍微高一点。当时我快要期末考，我妈说期末考试每门都考到95分以上，就带我去割双眼皮。所以我那阵子特别努力学习，期末考门门上95分，我妈也就兑现她的承诺了。
因为处在恢复期，我在学校都要戴帽子和口罩，班上同学都以为我出什么事了。隔壁班的小女生经常在背后议论我，说我其实是做了双眼皮，还做得特别夸张。教导主任看我状态不对，老找我谈话，知道我做了脸，她特别不开心，说我这样影响校容。我不服，和她吵架，也不听她劝，化很浓的妆来上学，但学校规定不可以化妆，我就被要求休学了。
休学就休学吧，正好趁这段时间把想做的项目都做了，把状态调整好，再去上学。哪知道我一做就停不下来，干脆退了学，整整在家呆了一年，不是在家就是在医院。
娜娜第一次做了芭比眼综合 / 微博@小z娜娜Nana
整到现在，我以前的朋友都认不出我了。因为整容，很多朋友都不和我玩了，可能他们觉得我变化太大，不敢认我，也可能因为我现在有一点粉丝了，他们觉得我不好接近吧。偶尔会有以前的朋友来找我，拿着网上关于我整容的东西来问我，这是不是你啊？
家里的亲戚也不希望我再动脸。这几年回家吃年夜饭，我每次都长得不一样，那些叔叔阿姨总会在饭桌上说我爸妈太宠我了。我奶奶每次看到我和上次不一样的脸，都会问我妈，“她是不是又去做了那些东西啦”，“你劝劝她，别再做了，至少也做得自然一点”。
爸妈最近也不支持我再整容，尤其是我爸。我整到现在，一点都不像他了。我们一起出门，人家都不相信我是他女儿，他觉得很丢脸。他们朋友在网上看到我的消息，去问我爸妈是不是我，他们都不愿意承认。
我爸现在想让我整回去，整回原来和他长得像的那张脸。但是怎么可能呢，我花了这么多钱，受了这么多苦，还再去整回去，我有病吧。我就是长得太像我爸，如果我爸长得帅一点，我也不会整，都怪我爸！
娜娜在父亲送的新车里合影留念 / 微博@小z娜娜Nana
自从我整容以后，我妈经常给我发大段大段语重心长的话，让我像个正常小女孩那样，不化妆，不整容，可以和妈妈一起出去玩。现在我妈很少和我一起出门，走在路上，大家都会多看我几眼，她受不了那种异样的眼光。
我真的闲不下来，经常去医院这做做，那做做，他们也拦不住，顶多给我减点生活费，让我没钱去动脸。但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他们很宠我，所以还是会满足我，如果不让我做手术，我肯定会和他们吵架。
我周围整容的人很多。在国际学校，我高二高三的学姐，几乎每个人都做了鼻子。大家也会攀比穿搭，得穿大牌衣服才算潮。我在学校外认识的朋友，大多也都是热爱整容医美的小姐姐，对自己的外貌要求比较高，包括美容医院认识的网红，比如刘梓晨、李恩熙，他们都是靠整容夸张火的。我一开始就想要整成夸张的网红脸，像李恩熙那样的蛇精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整过。
我承认，我很容易被潮流带着走，不仅是脸，还有衣服、化妆品。整容之前，我还有自己的穿衣风格，自己喜欢什么就穿什么。但现在，我会追大牌新款，时尚博主分享的热款，抖音火什么我买什么。整容也是，今年哪个网红火，所有整容医院的模板就是哪个。
我特别喜欢观察整容医院里的小姐姐，看到她们就觉得特别亲切。看到特别漂亮的女孩子，我也会额外留意，看她们做了什么项目。2018年，我第一次做肋骨鼻，当时没想做全脸填充。但是在医院，我看到很多女孩子的额头都鼓鼓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样，我也就跟着做了填充。我看到鼻子比我高的、眼睛比我大的，或者做了同一个项目但是效果比我好的小姐姐，我会很有挫败感，觉得自己输了。
三
成为第二个虞书欣
整容花了几百万，其实我心理压力很大。我一定得把钱赚回来，要靠这张脸干出点事情来回本，换点东西回来。老实讲，我功利心很强。我整容不光是为了好看，还要让自己变得自信，去做更多事情，包括成名。自从我分享了自己的整容全过程，很多媒体来采访我，请我上节目。
七八岁的时候，我被我姐拉着一起看韩剧，追韩国偶像。少女时代、blackpink，我很小就知道她们。在我眼里，她们天天都在电视里、舞台上闪闪发光，每天去不同的地方唱歌跳舞，和大明星演戏，穿高定礼服走红毯，去机场都有无数粉丝拍照。我好羡慕她们的人生，不想做普通人。
2020年最后一天，娜娜去深圳参加访谈节目 / 微博@小z娜娜Nana
我想成为明星，最想成为的人是虞书欣。去年疫情期间，我每天都窝在家里，追青春有你。我最喜欢的选手是虞书欣，天天看她的舞台和电视剧。我们俩真的很像，她一开始也是追星，后来自己也成了明星。我和她性格也像，都很开朗，说话很快。我很努力地学虞书欣的生活方式。她每天穿什么、干什么，我都学着做。
我参加过创造营的海选。面试官说我舞台太差了，让我练个半年再来。我报名了训练生的培训机构，周末两天都泡在那儿，还有声乐课，一周上三天。我私底下找了舞蹈私教，去老师家里练舞。但我承认，和一起上课的同学相比，我的努力程度只有30%~40%，没有他们那么拼。因为我还有退路，不像他们，必须得在声乐或者舞蹈上死磕，我每个领域都有涉及，包括RAP。
我现在很想做女团，当爱豆，像虞书欣一样。但我也很害怕，做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出名。我也担心自己这张脸。演员根本不能整容，电影大屏幕一照，脸如果很假很僵硬，根本做不了表情，上不了台面的。其实我知道自己整过头了，所以现在也不敢乱动了，只能做修复、做减法，不能做加法。
娜娜在练习钢琴 / 微博@小z娜娜Nana
和整容之前比，我肯定更自信，毕竟花了那么多钱。但骨子里的自卑是很难改的，不然我也不会成天往医院跑，即使我脸上已经没地方动刀子了。现在网络上美女那么多，抖音一个接着一个刷，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好丑，忍不住又跑去整。我还没有变成我想要的那个样子，我最喜欢的明星长相是Angelababy、范冰冰和迪丽热巴。
整容这件事，在娱乐圈是不能说的禁忌。我妈也劝过我，把自己整容的事情都发出来，以后会后悔的。我当然知道，但我不后悔。如果我不发，我现在连被人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要问我后不后悔整容？后悔！我后悔整得太早，磨过的骨头现在又长回来了。我还后悔没有一步整到位，中途跟风走了太多冤枉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等到16岁骨骼定型了再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