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岁的安姐10年前从服务了37年的唐家搬走,因为不习惯和其他贾比特女老人一起住在姑姑家,所以一个人搬到香港特区政府提供的公屋住到现在。
颜姐是如今香港十几位自梳女中的一个。对于这些靠在香港做佣人生活的自梳女,很多香港中年人都有难忘的回忆。她们没有自己的小家庭,把爱都给了雇主家的小孩,与雇主家庭关系亲密。随着她们老去,自梳女的时代也成为了遥远的往事。
作为中山穷人家的长女,颜姐不愿意在父母安排下盲婚,遂在20岁左右时束发自梳,随后到香港做家庭佣人。摄影师唐景锋1977 年出生时,颜姐已经在他的家庭里服务了七年。儿时,他和两个姐姐不止一次因为妈妈对颜姐的严厉态度而生气。他这一辈,已经把颜姐“当作第三位祖母”。
唐景锋少年时即到英国求学,后来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待大女儿出生,他愈加发现自己对自身文化的无知,他之后的作品都围绕着自己的华裔身份和家族背景展开。家族的经历、祖辈的记忆、故乡唐家湾的过去与现实,在他的作品中一一呈现。
《颜姐——唐景锋个展》源自他对视为家人的颜姐的个人历史的好奇与持续追问。在喜玛拉雅美术馆幽暗的展厅里,与颜姐相关的影像与装置作品,共同讲述了这位独立女性平凡却足以自豪的一生。
87岁的颜姐在并不太老的时候,只有七幅自己的照片。展厅里与白色空格并置的这些证件照,似乎是对颜姐平淡一生的忠实呈现。但是,接下来要怎样讲述她的故事呢?
唐景锋只能从母亲的相册里寻找颜姐的影像。那些照片里,颜姐永远不是主角,她只是出现在边缘角落,若隐若现。唐景锋去颜姐家里,拍下她仅有的日常用品的照片,再用这些照片挡住老照片里作为主角的唐家人,从而把角落里的颜姐凸显出来。
清朝年间,因为丝绸贸易的兴盛,广东顺德等地的部分女性得以通过工作实现经济独立,她们扎起长辫,象征着具有了独立自主的能力,也往往可以决定自己的婚嫁事宜,成为最早的自梳女。后来,自梳女成为一个独立女性的群体,她们穿浅色短上衣,褐色长裤,立誓终身不嫁,对父母不再有责任,自给自足。
民国时期,丝绸贸易衰落,很多自梳女失去了传统的工作,就前往东南亚地区,当保姆和家佣谋生。尽管立誓自梳,但原生家庭亲情仍是颜姐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上世纪50年代,家乡饥荒,米和布等物资又无法入关,颜姐便从雇主家和餐厅里收集饭焦(锅巴),包裹在宽大的布袋中,定期带回家乡,家人用饭焦果腹,用布袋子制作衣服,得以活下来。
展览上,唐景锋把饭焦用拓印的方式来表现,对于不识字的颜姐来说,这样的形式最容易理解。家乡贫困,颜姐承担外甥和侄女们的学费,还帮助兄弟、阿姨和外甥建造了房屋,后来还出钱给外甥做生意。如今,生意最成功的一个外甥,已经是资产几千万的老板。他的照片也出现在展览中,颇有成功人士的气质。展厅中央,一个个纸箱里装着成打的衣架,都是颜姐外甥工厂的产品。当年颜姐出了一万元给外甥办厂,展览中那些价值一万元的衣架,是对往事的朴素回应。
发达了的家人想接颜姐回老家养老,但她不喜欢麻烦别人,还是决定留在政府提供的公屋里生活。“外甥会给她钱。”唐景锋笑着说,加上政府的救助金和唐家给的退休金,颜姐颇有些积蓄,但她依旧简朴,年轻人很难想象。最近唐景锋偶然问起她最新的一件衣服,她回答说,“你爷爷去世时买的。”“那可是四十多年前了。”唐景锋唯有惊叹。
“我去看望她时送的礼物,她永远都是要拿回商店退掉,再把钱还给我。什么也不要。”对于颜姐的执拗,唐景锋也没有办法。自立自强,不麻烦他人,这就是自梳女的气节吧。
“你觉得颜姐是女性主义者吗?”面对第一财经专访时的问题,唐景锋笑着说:“这么称呼不太合适。她只是一位独立的女性。”
展览在香港举办时,颜姐也到现场观看,她搞不懂当代艺术,只是指着一些老照片念念有词:“这是我弟弟,这是……”
“勤劳、无私、独立的麦颜玉,可以说正是最后一代自梳女的代表。”展览前言中如此评价颜姐。2011年起,唐景锋开始探究自梳女这一正在逝去的群体和社会现象,对他来说,颜姐的故事是了解历代自梳女的起点,他想为这些并未得到主流关注和颂扬的女英雄们发声,让她们不被历史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