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单位二楼公共洗手间深蹲后,由于忘记轻易按下出水按钮,污物干了,建筑物清洁工很难打扫。
可能是贵人多忘事,多次拉了不冲,一位年过半百、年纪与我差不多的女清洁工人终于忍无可忍。
一次我去卫生间小便,开门出来,正在外间拖地的她竟然对我说,是不是你拉了没冲厕所?接着她用方言数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懂,但能意会她的意思,她每次洗刷特恶心。
我代人受过,蒙冤受屈,本能而急切地申辩说,我从来不上大号!
实际上,我定时排便养成了习惯和条件反射,在家里,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出恭。所以,女清洁工怀疑我不讲公德,便冲动而急促地澄清自己。
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言过其实,这些年来偶尔肠胃不适,也去过公厕解决内急。一月难得有一两次,每次蹲号结束,我都冲了。偶尔遇到别人没冲,我都是捏着鼻子冲干净后再蹲号。其实,如果我嫌恶心,完全可以选择其它号位,弃而远之。但我没有退避三舍,说明我是讲公德的人,我自己拉了,痛快了,怎么又会不冲呢?再说,公共卫生,共同维护,否则,大家都不好看更不好受。
事后我想,如果我是单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清洁工还会这样问我吗?
为什么她会以为是我拉了没冲厕所呢?难道是我老了,穿戴又显得油腻,就认为我是一个低素质的人,而提醒我下次注意吗?
这样一想,心里很是不爽。因为之前,我总是被人看轻看贱,没想到老了在自己单位还会被一位清洁工人瞧不起。
20世纪80年代末,高中毕业的我,在荆州一家企业做临时工,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农民工。为了提高自己,我报名参加了国家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报考的中文大专。有一科《古代文学》(先秦部分)我没有考合格,必须到武汉考试院补考。我有一位同乡中学同学在武汉某重点大学读研究生。同学姓赵,他是复读一年才考上大学,毕业后直接在本校读研。
我补考完返回荆州前,特地去那所大学看望了赵同学。后来赵同学送我到汽车站,我上车后,发现一位小青年坐在我的座位上,我要他让座,他一动不动,反而要我到后面去坐。我耐心地给他讲对号入座的道理,他仍然不动。这时,站在车外的赵同学对着车窗说了一句汉腔:么回事啊?!
小青年朝车窗外看了赵同学一眼,二话不说,起身走了。为什么我与小青年讲道理,他不听,赵同学一句汉腔就把他降伏了呢?我想,应该是我缺乏气场,唬不住人吧。
我与赵同学虽然都是农民子弟,但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大学,成为天之骄子,我只是在工厂做临时工,环境的影响,气质自然分了高下。赵同学如同鲁迅,我仿佛成了他笔下的闰土。
这次上省城被小青年轻视,我没有自卑,相反斗志昂扬。后来我终于也进了省城,在武昌某报工作。
可恼的是,到省城安居乐业后,我依然被人另眼相看。一次与同事集体旅游,途中在昆明火车站转车,在候车室里,警察查验旅客身份证,我左右的同事都不查,偏偏抽查我的证件,我真想拒查,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地掏出了身份证。要恨,也只能恨我的爹娘,兄弟姐妹白肤都白,偏偏我生得黑。警察可能看我像某个贩毒的逃犯,故而验证一下。
我在报社工作了好多年,自认为腿脚上沾的泥巴都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赵同学一样,完全成为了城里人,但我多次相亲约会时,女方初见到我,都说我不像做文字编辑工作的,要么说我像包工头,要么说我像村干部,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有读书人的样子。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的工作性质,上班就是坐在办公室里读书看文章,改文字,编稿子,却改不了我乡巴佬的底子。
后来,赵同学升为武汉某处的处长了,我依然原地踏步,从事助理编辑工作。我曾多次考过中级职称,都惨遭失败,一气之下,罢考了,甘愿当一辈子编辑助理。后来搞什么同乡会,同学会,我一概不参加。反正我这辈子自给自足,不必求人,何必置身一些令人不痛快的场合,落落寡欢,自讨没趣呢。
我知道自己是个怂人,避免不痛快的社交活动,但还是避免不了被人轻看冷眼。
2019年国庆节前,石首长江大桥通车。我国庆节回江北老家看望九旬老娘,返汉时,到镇上汽车站候车。镇上(客运个体户)每天一趟直达武汉的早班车已经开走了,我必须等候从石首汽车客运站发往武汉的过路班车。
石首长江大桥未通车之前,石首汽车客运站发往武汉的所有班车都路过镇汽车站(实际上是一个上下乘客停靠点,并无正规车站)。大桥通车了,如果每班车客满,司机就直接走枣石高速去武汉,不再经过镇子。若每趟班车还有空座,司机就会下高速到镇上带客。司机会与镇上的人电话联系,问镇上是否有乘客。
节日期间镇上返汉候车的人比较多。每趟车来了,只能上几个人。每一趟车到了,乘客一窝蜂地涌到车门口,处于无序状态。
我好不容易挤上一趟客车坐定,司机却把我赶下了车。理由是,我是一个人。一对情侣一个上了车,另一个在车外。我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君子成人之美,把座让给了他人。
第二趟车到了,我抢到了车门口,司机却把住车门,不让我上。他点到谁,谁就上。结果几位姑娘小伙子都上了,我冷落一旁。我很生气,又无可奈何。在这偏僻小镇,我没有上车票据,这里是先上车,后买票。一个遭老头子,无权无势无气质,司机不轻看你,又轻看谁呢?常言道,欺老不欺少。我想,要是赵处长在这里,司机敢不让他上车吗?当然,赵处长衣锦还乡,绝对不会乘公共客车了,他有私家车。
从那之后,我一直都很郁闷。接着又被本单位的清洁工轻看,更是闷闷不乐,似乎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人穿差了,狗也会咬。人怂了,自然遭世人冷眼。
直到今天午休时,在手机上偶然看到他人转发贾平凹先生的文章《五十大话》,心情顿时开朗。
贾平凹先生在文章中写道:“别人说我好话,我感谢人家,必要自问我是不是有他说的那样好?遇人轻我,肯定是我无可重处,若有诽谤和诋毁,全然是自己未成正果。”
贾平凹先生这番话,字字珠玑,仿佛一剂灵丹妙药,一下子治愈了我轻度的抑郁症。
大作家就是大作家,我活到五十,却没有贾平凹先生活得这么通透、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