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轩50岁了。
头发染了,不然全是灰白的。今年3月,他第3次做客《鲁豫有约》。鲁豫和他握手,发现他的皮肤还是那么好——十几年前卖猪肉,手在猪油里泡着,像用了天然的护手霜。陆步轩伸了伸被形容为细滑的手,马上又握了拳头收回去,露出一对兔牙腼腆地笑。
如今,他已在陕西西安长安区档案馆编了12年地方志,早就不亲自卖猪肉了。只是“猪肉哥”这个身份,从2003年被媒体曝光以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陈生也54岁了,脸上总是挂着大咧咧的笑,像是香港电影里典型的说着“港普”的大老板。这个与陆步轩性格迥异、命运不同的北大才子,如今公司上市,身家上百亿。过了知天命之年,两人在广州再次相聚,一个一如既往地嗜酒如命,一个一如既往地滴酒不沾。
两人先后出生于复杂无定数的上世纪60年代,在80年代自我实现通道极少的转型社会里,从封闭的农村考上北大,又分别在计划与市场经济的交替中沉沦与求变,在大众还没能接受“北大学生卖猪肉”的观念时,错位地出现在媒体的视野里。
10年过去,北大硕士刘统一卖起鲜果,张天一开起了米粉店,这些曾经被视作“错位”的行为,渐渐已被视作正轨。如今,总有年轻人追着问陆步轩:“老师,您怎么看大学生创业?”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杨宙
老陆与老陈
5月的广州,几乎每天都会被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吞没,陆步轩的航班也不出意料地延误了,凌晨两点多才到。
第二天他还是7点多就早早醒来,没吃早饭就来到陈生的公司里,接受4家媒体采访。作为公司的顾问,一到公司有重大动态时,陆步轩就像代言人一般出来露面。
陈生和陆步轩在菜场接受采访
陈生的公司位于广州天河的一座大厦里,地处广州的新中轴线。站在一间办公室的窗前向外望,正前方是珠江新城CBD,楼底下是天河城和天河体育馆。财富与物欲在这块年轻的土地里浸润、发酵。
在摆满了鲜花和饮料的大会议室,陆步轩捋起袖子,吃起了公司员工帮他打包来的一碗车仔面。他的衬衫布满褶皱,十几年来没变的是“老干部”式的眼镜,和从左向右梳得油亮的头发。
会议室里,老陆被安排单独坐在一排,对面是一排年轻记者。采访前见到这个场面,他立即退了出去,到隔壁长长地抽了几根烟。采访开始后,他把面条挑得高高的,一边认真搅拌着吃,一边回答记者的问题。
同事买上来几杯星巴克,他摸了摸杯盖口的透明封条纸,问记者:是从这揭开吗?这时陈生走进办公室,笑着走向陆步轩,拍拍他肩膀:你应该拿支酒的!两人相识也是因为陆步轩喝酒喝大了。
2008年,一个同学打电话告诉他,有个北大学长在广东跟他做同样的生意,邀请他来广州认识一下。陆步轩酒一喝多就豪迈,一口答应了下来。同样是广州5月的暴雨天,航班也晚点了。
陆步轩在今年出版的新书《北大“屠夫”》里回忆,下飞机后他就收到一条短信:“陆总,我是广东壹号食品公司的小林,老板派我来接您……”他觉得难为情,纠正道:“叫我老陆就行。”
那时陆步轩才发现,师兄不是卖猪肉的小老板,而是有着4家公司,有接近2000个员工的大老板。这一次,他们跑遍了广州、深圳、珠海,走档口、看工厂、会同学。
后来经过两年多的往来,陆步轩为陈生的屠夫学校写出了14万字的教材,还亲自授课,有了荣誉校长的新身份。
陆步轩向记者展示他的毕业证书(资料图)
陆步轩和陈生,一个来自陕西关中农村,一个来自广东湛江农村;一个毕业于北大中文系,一个毕业于北大经济系。因为根源都在农村,求学都在北大,因此有着许多相同的特质。
在许多访谈中,陈生都评价自己既激进又保守。生活中他显得怀旧,永远穿着一双两百多块的球鞋,和优衣库买的纯棉衣服。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高尔夫,平时的运动就是和妻子互相督促着走路和跑步。在2015年之前,他用的手机还是十几年前两百多块的按键机,因为要关注生鲜的电商,才不得已换了台iPhone。
时代里的进与守
陆步轩在家里喜欢掌勺,每逢周末,他总是提前买好未来一周要用的所有食材。接下来的每天则按规划好的食谱执行,周一吃米饭,周二吃饺子,周三吃面条……
陈生的同事则发现,不抽烟喝酒的陈生平时只喝茶,但从来没有固定的茶叶,有时是绿茶,有时是普洱,有时是乌龙……对于“计划”的不同态度,延伸到两段不同的人生中。
毕业后,二人都曾看似顺利地进入体制之中,都靠着文凭和才华给领导当过秘书。然而,不同的性格和境遇,让两人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身在广东的陈生心思活络,一边做着公务员,一边做生意历练。而陕西县城当年的文科状元陆步轩恃才孤傲,在计经委没编制没房子被迫下海,接连失败后做过4年的职业赌徒。
2003年,陆步轩在肉铺切肉(资料图)
在第二任妻子的提议下,陆步轩1999年开始了门槛低、收效快的屠夫生涯。
而陈生恰逢广东沿海刚刚开放,做房地产弄潮,3年里挣到了1个亿。直到2003年被媒体采访曝光,陆步轩突然有了当年考上北大时的被关注度。只不过,18年前他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地通知别人自己被录取的消息,那是小县城里的喜事。
屠夫的身份曝光后,则是各种不知源头的讨论、质疑甚至鄙夷。看起来陆步轩上演了一场北大版伤仲永,而陈生则是时代商海的弄潮儿。然而,陈生的生意并非一直顺风顺水,2004年他开始销售土鸡后,遇到了禽流感,生意惨败。后来发现了更大的土猪市场,他把所有的鸡舍都改成了猪舍。
陆步轩与陈生不同的人生也因为猪肉走到了同一个风口。多年后,陈生回忆起陆步轩当年的“业绩”,激动地说:“我一个档口只能卖1.2头猪,他能卖12头猪,是我的10倍。”
而陆步轩没那么坦然,在以往的采访中,他的心态一直摇摆。有时他接受屠夫的职业,说既然卖猪肉了就要做到极致;但有时又表达出自己的不甘,说自己始终还是个文化人,要做文化人的工作。每一次的答案,似乎只与喝没喝酒、喝了多少酒有关。
讲享受的、讲幸福感的人
如今,陆步轩除了继续应对关于“猪肉”、“北大”这些老调重弹的提问外,还要回答新的问题。
例如他担任顾问的土猪生意在天猫上线,不怎么接触互联网、不会网购的陆步轩,在新的销售猪肉的时代里,不得不聊起互联网。
陆步轩回到母校与学生交流
例如谈到“大学生创业”,他说,“如果实在就不了业,不如去传统行业,比如卖肉之类的,先给别人打工积累经验”。结果,在相关新闻下面的评论中,年轻的一代纷纷笑他是“实在人,说了实在话”。
陆步轩看不到这些评论。他的微信还是女儿帮忙开通的,没有头像,不会发朋友圈,只是偶尔会转几条新闻链接。女儿今年要考大学了。
看着女儿站在与自己当年相同的人生拐点,陆步轩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学文科。他认为学工科搞应用、能干活。“因为咱们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多了,见得也多了。”
陆步轩不止一次承认自己被磨平了,“现在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只要谈到“屠夫”、“猪肉”这些他拿手的问题,他脸上就会马上现出自信的神态,两手自在地比划、演示起来。
他还专门做了一本《陆步轩教你选购放心肉》的小册子,“算是服务社会”。里面的内容通俗实用,比如如何挑选排骨、腰子,如何吃得营养实惠,如何分辨注水肉等等。
3年前,陈生在接受采访时曾给出过他心目中成功的定义:“什么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成功?要看他是主动,还是被迫做出人生的选择;要看他在迎合社会评价,还是在做自己最喜爱、最适合的事情。”
对于“成功”,陆步轩给出了一个相似的答案:“我的成就我觉得是做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到任何的地方不会说假话,不会蒙人骗人。”
这几年,他不再强求戒烟,每天晚上喝三两白酒,11点睡觉,6点起床,他觉得喝酒、抽烟、喝浓茶就是自己的规律状态。
壹号土猪猪场
陈生认为陆步轩是一个“讲享受的、讲幸福感的人”。外边刮风下雨,就躲在屋子里面;阳光明媚之时,他跑到外面,有空喝喝酒。
但他还是忍不住拽着这个讲享受的人一起飞。“时代或者是某个节点的机遇是风口,”陈生在两人历经过去30年的偶然与必然后说,“但是你自己得是那头飞得起来并且持续飞的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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