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深藏心底,人生充满希望
”。
北川的过去和北川人的回忆都埋在这里。
不过,除了清明节等特殊时间点,当地人很少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要不是为了祭拜妈妈,我一点都不愿意重新回到这里。”不止是小艳,晓凤也从未回过现在的北川中学,“那里都变成博物馆了,学校都没了,没什么好看的。””
记者 | 应 琛
伤痛深藏心底,人生充满希望
映秀镇漩口中学广场上的时针停在14时28分,十年没再动过。2008年的大地震,带走了87150人的生命,超过37万人受伤,它不仅是灾区的一场浩劫,也成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之痛。
十年前,新民周刊派出六人报道小组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深入灾区现场采访。灾难发生十年后,我们开始了这次回访。2008 年 5 月 12 日14 时 28 分那个世人皆知的瞬间,究竟怎样改变了这些人的这十年?
在度过最初痛不欲生的艰难日子后,坚强的人们重新开始生活,懵懂少年已长成真正的男子汉,步入中年的夫妇重新养育年幼的孩子,他们明白了只有努力向前才是对在灾难中离去的亲人最好的告慰。
如今,努力抚平伤痛的他们生活在新北川、汶川映秀镇、都江堰、成都。
雷晓凤,九死一生后
“破衣服破裤子,来咯!”2018年4月29日上午10点30分左右,雷晓凤给记者发来一条微信。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破洞牛仔外套和牛仔裤的长发女孩从绵阳火车站走了出来。今年五一小长假,和她一起回家的还有姐姐雷小艳。
雷晓凤,地震前北川中学高一(7)班学生,2008年5月14日傍晚6点25分,16岁的羌族女孩雷晓凤被泸州消防官兵从废墟中救出,被埋52小时之后,她成为这个班最后一名被救出来的大地震幸存者。《新民周刊》记者陪伴晓凤到上海接受治疗,并曾长期跟踪报道这个女孩。
今年26岁的晓凤和姐姐在重庆同一家化工企业工作,她做行政,姐姐则已经是公司的财务部主管。
“月底挺忙的,要做统计核算什么的,每天都要加班。”晓凤姐妹俩边说,边带着记者来到火车站对面的绵阳汽车总站买了回新北川的车票。这条回家的路,晓凤再熟悉不过了。2014年从绵阳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学会计专业的她曾在绵阳找了份股票投资的工作。一直到去年7月,她才去了现在的公司,“以前几乎每周都要回家吧,去新公司之后,就只有国庆和春节回来过。”
从绵阳出发,去北川的车都是流水班,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挂着北川的牌子。但上车以后,售票员会特意询问乘客是不是新北川。“新北川”,顾名思义,是为了区别于在汶川地震中被摧毁的老北川。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载客,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新北川。姐妹俩的父亲,55岁的雷文广这时正在家中准备午饭,“多亏了重庆到成都的高铁,每次都能赶在午饭前到家。”
晓凤的家在新北川尔玛小区某单元的五楼。2010年,老北川迁移来的灾民大多数都住在这个小区和附近的禹龙小区。晓凤告诉记者,一开始他们家摇号摇到的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平时基本上就我爸一个人住,加上底楼有些潮湿,后来跟朋友家换了这套三室一厅。”
“爸,我们回来了。”晓凤敲了敲门。穿着围裙的雷文广给没带钥匙的姐妹俩开了门,见到女儿立刻露出了笑容。
雷文广原来在单位帮过厨,做得一手好菜,这一天为迎接女儿,做了十个家常菜。“他一个人在家就下碗面,或是煮个粥应付。”晓凤说,每次只要姐妹俩回家,父亲都会特意烧上一桌。
雷文广给晓凤夹了一颗蚕豆。“你不晓得我吃这个过敏的嘛!”晓凤娇嗔道。“啊?过敏吗?”雷文广一脸无辜。姐姐小艳则被这场面逗得笑个不停。
这样的场景放在任何一个家庭再普通不过,但如果这个家庭经受过巨变,这份“其乐融融”就会显得来之不易。
饭桌上曾经还有一个人,她原本才是这个家里的总管家,而现在,她却是这个家不愿轻易揭开的伤疤。
当年《新民周刊》记者杨江和摄影记者潘文龙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中,亲眼见证了雷晓凤成功获救的全过程。
5月14日下午2点时,泸州消防救援人员突然在高一(7)班废墟位置兴奋地喊叫,他们发现了一名幸存的女生。“她就是雷晓凤,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她在废墟下的具体情况,护士赶紧爬上废墟,趴在满是尸体的废墟上透过一个小孔与她对话。”现任《新民周刊》副主编的杨江回忆道,护士给她递了饮用水,救援人员开始仔细观察晓凤周边的情况,研究营救方案。
废墟上异味浓烈,就算是戴了两层口罩,异味还是直往鼻孔里钻。晓凤的周围至少有7具罹难同学的尸体,救援人员来不及清理,只得先拿废墟上的课本给孩子们遮上面孔。
“晓凤被埋在两块预制板下,听她的声音好像生命体征还不错,救援人员小心翼翼,我们也大气不敢出。”杨江说。一直到下午5点半,才终于看到晓凤的脚,她被四把椅子围在中间,“这更是一个奇迹,理论上,要不是这四把椅子在大楼坍塌的一瞬神奇般将她围住,晓凤应该已经罹难。”
消防人员给她戴上安全帽,拿来电钳营救,为防止伤害到她,消防员把自己的手垫在她的头上。大约过了25分钟,晓凤被抱出废墟,翘首企盼的人们激动地鼓掌。晓凤很快被救援人员用担架送至废墟附近的绵阳第二人民医院医疗帐篷。
“我们当时都被这个女孩顽强的生命力所感动,尽管被埋52小时,身体已经明显脱水,人也消瘦了一圈,但她意识到自己被救后,仍然急切地询问同学与老师的安全。”在杨江的印象里,晓凤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尽管右大腿骨折,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她始终不忘微笑。“晓凤被救出的第一时间,就把她父母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但我没能打通,当时以为她的父母都已罹难。后来在医院,她从我的声音中认出了我就是帮她联系父母的记者,对我报以微笑,她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杨江当时萌生了一个愿望:若有能力把这个孩子带回上海,她的命运或将重生。
《新民周刊》当年的报道引起了沪上很多爱心人士的关注,潘文龙回沪采访慈善募捐时,时任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会长陈铁迪听到潘文龙讲述的晓凤的遭遇和顽强,很是感动,当场落泪,表示愿意为改变雷晓凤的命运给予全力帮助。
最终,上海市金苹果学校承担了雷晓凤在沪三年高中的学习与生活费用。
当时还留在绵阳处理妻子的后事的雷文广很快赶到绵阳九洲体育馆,紧紧握着杨江的手。“谢谢你们,谢谢上海,娃娃的命运被你们改变了。”
在位于上海的《新民周刊》编辑部,同样传来好消息,时任社长助理、现任《新民周刊》社长的刘琳联系了上海华山医院,医院已经为晓凤到沪后的进一步治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听着姐姐叙述往事,一旁的晓凤始终神情严肃,沉默不语,几次试图说些什么又憋了回去。而当记者想要了解她被埋的52小时,她有些回避,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就好像是睡了一觉,其他真的记不清了。”
小艳说,晓凤从不会在她面前哭,“但我知道,她内心肯定是很难过的。”
采访期间,每次谈及地震之外的话题,晓凤总是快言快语,像所有90后一样,她曾经在大学的寝室里通宵打英雄联盟,王者荣耀也玩得贼溜,喜欢看抖音,不过不太喜欢小鲜肉,“还是彭于晏好一点,身材不错。”一旦说起地震,她会装作漫不经心。晓凤的朋友圈透露了她的内心世界——签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配图是一个小女孩趴在书桌上,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I MISS YOU(我想你)”。
晓凤在上海高中毕业后,选择回到绵阳上大学,“就想着离家近些”。她说,以前只管读书就行,地震使她变得更加独立,“更多时候需要靠自己,现在我觉得凡事顺其自然就好,不强求。”
雷小艳,一夜长大
为了让晓凤安心养伤,家里其实一直对她隐瞒着妈妈罹难的消息。不过,事后发现,这个聪明懂事的女孩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变故。
“爸爸和姐姐来看我,一直没看到妈妈,我就猜到了。”出发前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晓凤跟姐姐小艳通电话,告诉姐姐她已经知道母亲遇难。当晚,姐妹俩谁都没有打破电话两头的沉默。
地震前,家里的事都是母亲操心。地震后,父亲既当爹又当妈。作为姐姐,雷小艳觉得必须为这个家承担起责任,“要说地震带来的最大改变,应该是突然间长大了吧,当时晓凤还小,我必须替父亲分担。”已在重庆结婚生子的小艳已经快一年没有回过家,“地震那一年就觉得父亲一下子老了,今天见到,觉得他又老了一些。”
时间倒回到2008年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正在四川自贡读大学的小艳正在图书馆自习。感到摇晃的伊始,小艳还认为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小地震”。北川人对地震从不陌生,生活在地震带上,二三级的小地震时有发生。“没人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和雷小艳一样,所有的北川人都没预料到,一场将要载入人类灾难史的山崩地裂将在这里发生,“我和同学一起跑到外面,没多久,我还又回到图书馆继续看书。一开始,新闻里说‘汶川地震’,我都不知道汶川在哪里。”
直到下午三四点,关于地震灾情的消息不断传来,小艳这才慌了神,连忙给给爸爸、奶奶打电话,全都没打通。“我有个大学同学家里和我住得挺近的,他也没有联系上家里。”由于学校不让回家,小艳只能焦急等待。
到了5月13日晚上,小艳接到了雷文广打来的电话。“他当时在绵阳九洲体育馆,手机终于充上了电,有了信号。”小艳平静的语气,逐渐开始变为长时间的沉寂,沉浸到回忆中,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小艳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拭眼泪,深吸了几口气。“爸跟我说,老县城几乎都塌了,他当时在山区里工作,一开始也不让进城。后来进去,他去学校找妹妹,没找到,妈妈也没找到,奶奶家也联系不上。”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小艳还清楚地记得,父亲问她“生活费够不够”。“虽然感觉天都塌了下来,但联系到了父亲,至少还有亲人在。”又抹了抹眼泪的小艳坦言,当时对妹妹和妈妈完全没有抱希望。
一天后,小艳接到医院的电话,告诉她妹妹晓凤还活着,只是腿断了。“腿断了没事,人活着就好。”小艳一直没有等到母亲幸存的消息,“后来一位阿姨说,我妈应该是在县城农贸市场摆摊,那里全塌了,妈妈应该是……”
“刚开始的几年,我还经常梦到妈妈,觉得她没有死,而是在别的地方生活。有时,我还会想,要是没有地震,妈妈还活着,一家人的生活又会如何。”小艳说,每到5月她的情绪都会非常低落,尤其看到电视里播放纪念地震的新闻,“有一次,电视看到一半,我一个人悄悄跑回房间里哭。”
小艳的老公是山东人,对口援建北川的正是山东,这也成了两人之间特殊的缘分。
雷文广,一切都在好起来
雷文广说,现在的新北川电梯房造了起来,绿化也多了,来这里买房的人也越来越多,到了节假日,游客也挺多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雷文广原本在北川县交通局开工程车做一些路面养护的工作。13年前雷文广提前退休,之后又被单位返聘,“还是老本行,主要就是在洪涝季节进到偏远的山区里养护道路。”
不上工的日子,雷文广会去小区里晨练,偶尔也去打打麻将,在家就看看电视或者“耍手机”,他最喜欢看的节目是凤凰卫视的《一虎一席谈》。开了一辈子的车,前两年,雷文广终于有了自己的私家车——一辆二手尼桑,“有了车,生活工作都方便了很多。”
由于两个女儿都在外工作,她们的房间里就一张床,平时用床罩罩起来。“老房子那才是精心装修过的,可漂亮了。”晓凤口中的老房子是2001年前后,县交通局的集资房。“550元一平米,还挺贵的。家里什么都不缺,唯独少了一台冰箱。因为我妈觉得用不着,每天都吃新鲜的蔬菜,但我爸一直想要。后来,我爸背着我妈买了一台,但用了还不到两个月,地震就来了。”雷家的老房子在地震中并没有完全倒塌,但客厅和主卧都被挤压得严重变形。
新老北川相距约30公里,对于雷文广来说,踏上新修的302省道,便可回到过去。每次上工的路上经过老县城,雷文广总会放慢车速看看老房子的后阳台,“我常常想,家里的东西还在不在。”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会停下车待一会儿。
吃过饭稍作休息后,雷家三口人在小区门口的摊位上买了一些蜡烛纸钱,开车去老县城祭奠。给母亲烧炷香,是小艳和晓凤每次回家必做的事情。
正值五一小长假,加上快到地震十周年的纪念日,北川老县城游客很多,私家车几乎停满了整个停车场。一家人径直走到了绿宝宾馆门口。在那里,他们拿出纸钱和蜡烛,开始祭拜母亲,“农贸市场现在走不进去,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家”。
北川的过去与北川人的回忆都埋葬在这里。不过,除了清明节等特殊时间点,当地人很少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
震后的日子,寻亲成了灾民的头等大事。大约一个礼拜以后,幸存者已不再对失踪的亲友抱有生还的希望。对于所有家庭来说,统计遇难亲属的数字都是残忍的。雷晓凤的亲属当中,包括母亲在内,有八人遇难。
“要不是为了祭拜妈妈,我一点都不愿意重新回到这里。”不止是小艳,晓凤也从未回过现在的北川中学,“那里都变成博物馆了,学校都没了,没什么好看的。”
除了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小艳和晓凤都不会向别人提起自己家的经历。小艳到现在还替晓凤收着当年的相关报道和光碟,只是一次都没有看过。
拜祭完了母亲,一家人领着记者看看老县城,晓凤对这里的建筑非常熟悉。来到交通局门口,当年的石狮子还倒在那里,晓凤说,她小时候可喜欢这对石狮子了。再向前走几步,就是雷家老房子,一家人的合影,都留在老房子里。
姐妹俩每次回家还要上山看望奶奶和拜祭爷爷。“我们小时候都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坚持不肯搬来和父亲一起住。所以,我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山给她送点吃的用的。”晓凤说。
第二天一大早,雷家三口人开车驶过七条隧道,上山看奶奶。虽然直线距离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但他们习惯先在山下大禹故里的集市上给奶奶买些喜欢的蔬菜和新鲜的猪肉。
路上,一家人偶遇了晓凤的二姨(妈妈的姐姐)。在送二姨回家的路上,晓凤遭遇了二姨的催婚。“没遇到合适的人,也不想谈,顺其自然吧。”晓凤说。“不着急嘛,遇不到好的人,一个人也挺自由的。”小艳帮着妹妹。
两年前,通过别人介绍,雷文广有一个稳定交往的女友,但因为晓凤还未出嫁,雷文广始终没有把自己的事提上议程,“先等女儿搞定终身大事再考虑自己”。
晓凤的奶奶已经80多岁,身体相当不错,一路小跑迎接两个孙女。趁雷文广在厨房做饭的间隙,奶奶拿出自己亲手绣的鞋垫让晓凤和小艳挑选,连记者都沾光挑选了一双。
“拿吧,不拿奶奶不高兴。每次来都是‘白吃白拿’,待会儿还要带一箱土鸡蛋走,都是奶奶养的鸡下的。”晓凤说,这就是她们一家真实的生活,“没什么特别,挺简单的。”
“地震宝宝”方中德:我和别人不一样
“春过原野尽芳菲”,新生的婴儿为刚遭受过灾难的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十年前那个灰色五月的最后一天,都江堰中德红十字会野战医院,传出一阵男婴的啼哭,打破灾区沉重的气氛。新生儿的父母来自都江堰市蒲阳镇双槐村,全家都没到过上海,却和上海结下了奇妙缘分——儿子的名字是上海专家起的;新家是上海援建者设计建造的。
2008年5月31日上午,中德野战医院刚刚具备手术条件,便诞生首个“地震宝宝”。帐篷里,中德医学专家通力合作,小心呵护这个小生命来到人世。时任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院长丰有吉来到病床边探望,闲聊时问起:“孩子取名了吗?”
“其实,我们早想好了,叫方万阳,万里阳光的意思。”张燕告诉《新民周刊》记者,“丰院长提议,宝宝是中德医院接生的第一个孩子,不如就叫‘中德’。”她没怎么犹豫,点头同意。
出世前,中德便陪着妈妈吃了不少苦。十年前,张燕25岁。大地剧烈震颤,她挺着大肚子,哭着冲到院子里,生怕被坠落重物砸到,她的一位邻居就是被砸伤遇难的。第二天,谣言四起,说有更强地震来袭,她又闷头跟着全家往山上奔,直到筋疲力尽,昏倒在半路。
地震后,张燕到成都投靠亲戚,准备在成都生产,5月31日回都江堰办事的那天,小中德迫不及待地来到人世。
人生最初的13个月,方中德和父母蜗居在简陋的帐篷里。炎夏,帐篷里闷热潮湿,小中德满身湿疹,让父母好不焦虑。
2009年初夏,方中德一家总算告别帐篷,搬进镇上的水泥房租住。“房子原先是车库改造的,比较矮,但比帐篷的条件好多了。月租350元,不算贵。”父亲方旭回忆说。
方家真正的乔迁之喜要等到2011年9月,搬进壹街区——上海对口援建都江堰规模最大、功能配套最完善的安居项目。15个小区分布其间,巧妙结合了川西风貌与里弄风情。
方中德父亲方旭告诉记者,按征地补偿政策,每人可分得35平方米住房。他家一共5口人,夫妻二人和方中德分到一套105平方米的房子,爷爷奶奶则住7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两套房在同一小区内,仅隔着几幢楼。
方旭原先在建筑工地干过活,新房铺地砖、做水电,都是他自己和朋友一起干完的。“我帮他们做水电,他们帮我刷墙,这样省下了不少人工费。”
顶层复式新家精心打扮后,温馨淡雅。进门处,沿旋转楼梯拾级而上,亮点藏在楼顶露台。鱼池占据一角,鱼儿绕假山畅游,点缀喷泉灯光,是方中德钟爱的小乐园。
新生活伴随着连串惊喜,也附带一些烦恼。张燕地震后的头几年专心在家带孩子,四年后她决定再就业,在商场做营业员卖电器,早晚两班倒,全年无休。告别相夫教子的生活,实属无奈。震后百废待兴,工地如雨后春笋,牵着方旭四处奔忙,每月进账四五千元。后来,项目逐一竣工,城市越变越美,他却日益清闲,收入减半。
目前,方旭在都江堰一家宾馆内做水电工,张燕则在市中心最大的苏宁电器卖厨具。收入虽然不能算很多,但一家人过过小日子足矣。
10岁的方中德活泼机灵,记者见到他的前一天,酷爱跳拉丁舞的小中德刚从成都比赛回来。“我拿了我们组的第二名。”小中德对自己的比赛成绩颇为满意。只可惜,比赛当天方旭要值班,而五一小长假正是张燕最忙的时候,要抓紧这为数不多的销售旺季拼业绩,夫妻俩都没能在现场观看儿子的比赛。
在学校里,中德的学习成绩也位列班级前茅。
夫妻俩在培养孩子方面是很舍得花钱,除了学习舞蹈一年要花一两万,周末中德还要补习语文和奥数。张燕说,她就想全心全意把中德培养成才。
“这孩子还挺有自信,也不知道信心是哪儿来的。”张燕记得,有一次中德竞选班干部失败,回到家张燕问他是不是很灰心,中德回答:“这次不行,下次就再努力,总有一天会选上。”
张燕说,以前告诉过中德关于他名字的由来。小时候的中德似懂非懂,一直觉得“地震宝宝”没什么特别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有一些媒体采访,中德特意去网上百度了自己的故事。
“我现在觉得自己跟班上的同学不太一样,因为我是中德红十字会野战医院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中德告诉记者,他过去想当医生,因为小时候经常生病要看医生,觉得他们能救死扶伤很了不起;后来又想当科学家,因为觉得科学家很酷;现在,他想成为一名舞蹈家。
群像,越过山丘
汶川地震发生后,还有很多人和故事感动着众人。十年来,媒体也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十年前,有一张照片震撼了很多人:北川灾区一片废墟上,一个左臂受伤的幼童躺在一块小木板做的临时担架上,用他稚嫩的右手向八位抬着他的解放军战士敬礼。
这个“敬礼娃娃”就是3岁的男孩郎铮,当时是北川县曲山幼儿园的小朋友。后来,郎铮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特殊,他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很好,没有被“敬礼娃娃”的光环所笼罩,他的父母以及外公外婆,同样对他是严格要求。
在郎铮的父母看来,他们希望郎铮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不要因为“敬礼娃娃”的身份而变得特殊。现在,他们的想法正在慢慢实现,郎铮正在健康快乐地成长。
地震十年,郎铮已从当初的三岁小男孩,成长为13岁的初一少年,现在身高170厘米的他,活泼开朗。十年前,地震让郎铮拥有了“敬礼娃娃”的光环,十年后,郎铮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光环下,而是学会了感恩和坚强。
还有被困废墟80个小时的薛枭。2008年5月15日晚上11时,他被救出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叔叔,我要喝可乐,冰冻的。”
这一幕被镜头定格成了永恒,这位18岁的男孩后来被大家叫做“可乐男孩”,“逗乐了悲伤的中国”。这位热爱打篮球的男孩因为右手臂伤情严重最终截肢,失去右臂。
2009年7月,薛枭被上海财经大学免试录取。2013年,他毕业后到成都可口可乐公司工作,进入了可口可乐外事部。2016年,可乐博物馆正式投入使用后,他开始负责博物馆工作。
目前,薛枭和朋友租住在成都市区,生活平静,几无波澜。他更看重这样一种状态——没有任何的名号束缚,“可乐男孩”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都是自己去扛,遇事也不急不躁,“现在更在意自己去想办法,而不是面对困难时的抱怨,实在扛不过去再说,况且当真连自己都搞不定的时候,也许家人也难以搞定吧。”
从废墟中背出两名同学的“地震小英雄”林浩也在近十年后再次引起了大家的关注。林浩出现在2018年的艺考大军中,他表示,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一名职业演员,参加更多影视作品的拍摄。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地震时,当时9岁的林浩正在学校上课。随后,教学楼被震塌,从废墟中爬出来的林浩并没有跑走,而是返回废墟里,背出了两名同学。在整个救援过程中,小林浩的身上多处被擦伤。6月,林浩被授予“抗震救灾英雄少年”荣誉称号。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林浩与篮球运动员姚明共同作为国旗手率领中国代表队步入鸟巢。
2008年9月,林浩开始参与影视剧的拍摄。但由于频繁参与影视剧拍摄和社会活动,林浩曾被媒体及网友质疑“以拍戏为主几乎不上学”。
“高考前的四五年没怎么拍过戏了,把精力放在了学习上。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成一个标签,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林浩说,他在安静的时候,经常会想起汶川地震的那个时刻,觉得死里逃生后,生活中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了。对于今年的艺考,他知道会面临很多的困难,但无论最终成绩怎么样,都不会放弃,而是会一直坚持。
灾区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如今依旧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背后,都有难以言说的故事。
在映秀镇漩口中学遗址门口,记者就遇到了在那里担当解说的廖静。地震发生时,廖静是漩口中学的宿舍管理员,老公在学校里教书。地震发生的刹那,廖静在原地呆了几秒之后,她撒腿就往外跑。
幸运的是,她和家人都逃过了这场灾难,“我孩子当时正在都江堰看病,没在家。”而这所中学校里55条宝贵的生命,其中学生43名、教师8名,职工2名、家属2名,最终被夺走。
地震后谣言不断,廖静没等到救援队到来,就当机立断带着全家往都江堰逃去。他们先是乘坐小艇走了一段水路到紫坪坝附近,后又徒步翻山,最终安全抵达了都江堰。
廖静说,到今天她还会经常做噩梦,梦到当时的一些情景,“目睹过生离死别,我现在更懂得珍惜我的家人,对他们好。”
习近平总书记今年2月来到漩口中学遗址时,曾向汶川特大地震罹难同胞和在抗震救灾中捐躯的英雄敬献花篮,并三鞠躬。他叮嘱一定要把地震遗址保护好,使其成为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以前我们都说是在抗震救灾中‘牺牲’的英雄致敬,但习总书记这次用了‘捐躯’,他还叮嘱我们要让这里成为‘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廖静说,这是习总书记对映秀提出的新要求,作为映秀人也不能再一味打悲情牌,不要把自己当作是地震的受害者博取同情。“要让大家看到我们映秀人是可以站起来的。”
同样的转变,也发生在成都出租车司机罗小彬身上。2008年,正是他开车载着《新民周刊》记者奔波于各个灾区之间。在杨江徒步进入映秀期间,罗小彬就在都江堰当起志愿者往返于成都和都江堰之间,接送逃难或寻亲的人们。
“这条太平街当年是最惨烈的地方,房屋全塌了,到处都是塑料布盖住的尸体。”“这里现在叫七一聚源中学,四川40多所党费援建的学校中,这是规模最大的一所,花费近7034万元特殊党费援建而成。新学校占地80亩,按抗震烈度8度设防。原来的都江堰市聚源中学在地震中严重受损,300人丧生”……带着记者重走当年的路线,罗小彬说,一切历历在目。
地震后,罗小彬曾因心理原因,给自己放过长达两年的大假。“每天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去喝喝茶,或者到处走走。”罗小彬坦言,当时每天夜里都睡不着,白天根本没有精神继续开车,“勉强上路,对自己和乘客都是极其不负责的。”
好在罗小彬最终调整了过来。他说,身体健康最重要,陪伴家人最重要。
当年,女儿才19岁,而现在罗小彬抱上了外孙。两年前,他又做起了建筑生意,去年给家里添置了一辆旅行车。生活越来越好,但罗小彬仍然每天开着那辆出租车,奔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
链接:震后失子家庭:他们的孩子快十岁了
十年前的汶川地震,让无数家庭失去了仅有的孩子,在身心承受着沉重打击的情况下,想要再生育的家庭面临着重重困难。
2008年,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四川省生殖卫生学院附属医院、成都市计划生育指导所等机构的妇幼医学、生殖医学和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的32名专家,联合组成了“四川省级汶川特大地震中有成员伤亡家庭再生育技术服务专家指导组”。2009年以来,专家组针对灾区再生育妇女妊娠流产率高、高龄孕产妇较多、部分妇女可能不能自然怀孕等问题,展开了深入灾区、针对具体再生育妇女的个性化的“一对一”技术服务。
自2009年至今,专家组派出专家队76批次,297人次奔赴灾区,行程约32000多公里,为5600余名灾区再生育对象提供优生优育咨询、产前诊断等医疗服务,5525个家庭进入再生育服务流程,创造了60%以上的高龄妇女怀孕率超过90%的医学奇迹。截止2015年底,再生育家庭已出生婴儿3542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