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麻将
心
重庆炎热,我逃到一个僻静的山村,找到了清凉和安宁。
走进简易筒子楼便听到招呼:“打麻将吗?”声音没有表情,回见眼睛白多黑少。“不打。”我笑答邻居,算是谢过初次见面的“友情”邀约。
“忙?”她不解。头顶挺拔的枯草一颤。
“不会。”我解释。她只剩眼白,裙袍百花怒放,白痴······
中午,邻居从狭窄的屋里搬出大大的电子麻将机,堵在电梯口,塞满几路通道。
“快点来哟!孙子不吃菜长不大吗?”
“就缺你了!少啰嗦,老头儿不吃药要死吗?”
于是,舍孙忘夫奔赴麻席。吆喝、和牌声穿透众人神经。
我们忍耐,一层20多家不能午休,上有90多岁病痛者不断咳嗽,下有一岁小儿哭闹不休。我忍不住出门请求“拜托各位姐妹,稍稍小声点!这么多老人孩子在午休!”却没有任何人抬眼降调,反以更响亮的砸牌声向我这管闲事的“麻白”示威!
此刻方知,这等类不拘时空高八度喧嚣的“中国大妈”,让世界何等惊扰鄙夷!让国人何等丢尽容颜!我们痛忍,一分一秒地熬。
几天下来,我精疲力竭。不能奢望所有公民都循公德,但我相信国民还有同情弱者的善根。于是,乘麻席暂休,我脸青面黑地向邻家麻主请求。一个清清爽爽的小男生在家。我说:“想和你妈妈还是外婆商量,能否把麻将时间推迟到中午两点?我是癌症病人,化疗失眠很痛苦,盼望她的同情!谢谢!”
“对不起!”男孩真诚地说。我万分感激,庆幸有这样的孩子!这家人良心还在!
第二天中午,麻声停歇。我感滴水之恩上门致谢。“谢谢你的理解!”我话音未落,新麻主头一昂,怦地关门拒客。这“嫩姜”比老的还辣!我一惊,预感不测!
接下来,不仅中午打,周末是三班倒,打得天昏地旋。那天偶停只是“三缺一”,我实在高估了人的怜弱善性。道理永远讲不通无知,文明总是敌不过蛮横。我们只能退让,半层楼的老人幼儿被迫提前离开。我想退,可重庆正过洪峰,想忍,可身体忍不下去。我抱着侥幸再一次请求:“你确定几点开始?我好调整午休。”她又是头一昂:“想哪阵打就哪阵打!”
我提前午饭早睡错不开,我两指顶紧耳塞挡不住,不得已加量安眠药,待那稀里哗啦的和牌声浪过,药性搅起睡意的朦胧,像薄雾从遥远的天边飘来。“啪”地巨响把雾纱撕裂。“幺鸡!”“我看你硬是个妖精,你以为还麻得到我?”像钝刀拉锯脑核,睡意被碾得七零八落。我死死抱住头,“二筒!”声势盖过“幺鸡”,像铁锤砸着我那因失眠而失去回弹力的脑神经,“八万!”气度更是魔高一丈!象利剑穿透我心!
我仿佛看见,八只眼死死盯着堂子,盼对手的弃子成我联牌,四只青筋暴绽的手捏着棋子欲丢不能,怕人成双为他人作嫁。
“割了!”惊喜气壮山河!我心惊肉跳,神经仿佛要断裂,头腔气冲脑门,欲爆炸般胀痛。我起床急喘,逃出大楼,在午间的烈日下四处游荡······
赌麻局,输赢皆有瘾,输了想赢回,赢了想再赢,生死纠缠!
赌麻将,个利为上,以所有人为猎物,看似友实为敌!不需文化只须算计,为掠夺穿上智慧生财的外衣!实则不需智慧而赌运气!
那发明麻赌的祖先,是把国民劣根性读透了!麻局像鸦片黄祸吸附着痴子,曾赌得农地荒芜,灶台冷清,子孙厌学,万千家破!
重庆酷暑翘尾,我不得不再忍,拉肚子、感冒随失眠接踵而至。麻客们却越打越难分难舍,亢奋激昂,直打得惊天地泣鬼神!“新冠死X了还打个XX!”每句话都带着不堪的把子,烘托着死都不怕的气概。我想,即使它们“新冠”了,阴曹地府也会豪赌纸钱麻声震天!麻婆们不惜舍身,还怕你死么?
“走了?”我下山时老麻主问我,依然声色无情。好像一个个提前离开与她毫无干系,仿佛对我们的伤害全然不知!她已视赌为命,灵魂麻透!
“嗯。”我已煎熬得失魂落魄。抬眼扫描,她也头顶枯草复地,裙袍百花凋零,腰身三重四叠,脸面褪尽人色。
这麻赌,让多少勤快人变得惰怠,老实人变得奸狡,善良人变得冷酷。
我怕那清清爽爽的邻家男孩,会在这麻声中会变得浑浑浊浊,那一点妨碍他人自由而歉疚的公民意识和同情病弱的善性会消失殆尽!
人以群分,各有各的活法。不应怨人,只恨自己误入麻窝,不免麻疫。不能改变现实,只能调整自己。古人讲座邻择壁,老来更须择群而伴啊!
(202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