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甜,家乡水,不亲,家乡人。”再大的城市也不能淹没那浓浓的家乡情结。
犹豫不决
大学毕业后,阿里来到上海,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
公司的管理十分严格,对员工的要求非常苛刻,试用期出点小差错,马上就得卷铺盖走人。阿力每天上班,心里总是打着鼓。下班走出公司大门,才能长出一口气。这天,阿力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忽然看见前面一根电线杆下坐着个乞丐。那个乞丐披头散发,又黑又瘦,光着上身,裤子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一截黑乎乎的大腿,脚上更好看了,左脚穿着一只拖鞋,右脚却穿着一只烂皮鞋。阿力看到乞丐的脸,暗暗吃了一惊,这个乞丐好像是个熟人啊!他怔了怔,再仔细看看,差点张嘴喊了出来:这不是村里的三狗叔吗?
阿力当场就懵了:这三狗叔没有老婆,家里就他一个,老实巴交,还带点二愣子,连县城也没去过,怎么会跑到大上海来了?
阿力接着又想起来,三狗叔有时候脑子会犯病,一发病就不分东南西北到处乱走,不用说,看他的样子,肯定是又发病了。
想到这儿,阿力松了口气,三狗叔犯病的时候,通常是“六亲不认”的。阿力犹豫着向他慢慢走过去。果然,三狗叔只是表情呆滞地瞧他一眼,就把脸转过去了。
第二天来到公司,阿力瞄了个空档,偷偷给家里打了个长途。他仍是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不相信三狗叔竟然会出现在离家千里迢迢的大上海。电话是老爹接的,阿力随便说了几句,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老爹,村里最近有什么大事。
老爹说:“有啊,三狗丢了。”阿力心一沉,忙问怎么丢的。老爹告诉他,三狗半年前跟村里人出去打工,到了浙江,忽然就犯了病,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大伙儿找了两个月也没找着。现在,村里其他人早就回来了,三狗仍不见踪影,乡亲们都在担心着呢。三狗他孤身一人,既没有钱,也不认字,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回到家了。
阿力拿着话筒,说不出话来。老爹接着说道:“阿力,你在上海,有时间就多留意一下吧,说不定三狗跑到上海去了。”
阿力慌乱地嗯了几句,然后就挂了电话,心烦意乱地想:中国这么大,他怎么偏偏就跑到上海来了呢?上海这么大,怎么偏偏就碰上我了呢?阿力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按理说,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遇到一个老乡,那该是件多么高兴的事啊。可三狗叔这副模样,阿力怎么高兴得起来?不管吧,三狗毕竟和他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按辈分得叫一声叔;管吧,自己和人合租了那么一间小屋,除了放张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送他回家吧,自己刚到上海还没站稳脚跟,哪敢向公司请这么长的假。
寝食难安
第二天上班,阿力走到昨天那段路时,又看见了三狗叔,他正靠着一堵墙半躺在地上,茫然地望着街上,看样子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阿力心里一酸,停下脚步,走上前去用家乡话轻轻问道:“三狗叔,你饿不饿?”
听到他的话,三狗叔失神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喜色,连连点头:“饿啊,饿啊,你家有没有糍粑?”
阿力一听,三狗叔还不知道这儿是上海,还以为在村里哩。他掏出五块钱放到三狗叔面前,说:“你饿了,就拿去买点东西吃。”说罢看看时间,担心会迟到,急匆匆走了。
下午,阿力下班回到那段路,看见三狗叔又换了个位置坐着,手里还抓着那五块钱。阿力一阵过意不去,三狗叔就算不犯病,在这里他也不会自己买东西吃啊。他急忙上前叫三狗叔把钱给他,然后跑去附近一家小店买了两块面包和一瓶水。三狗叔接过吃的,埋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阿力默默地说了句:“三狗叔,你也别怪我,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啊,帮不了你。”三狗听不懂他说什么,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哦哦哦地胡乱应着。
这之后,阿力每天路过那里,都会给三狗叔买点吃的,每天两块、三块的,好歹养着他那一条命,也算是尽一点老乡情义吧。
可这一天,阿力下班路过的时候,却没有看见三狗叔。第二天上班,他一路仔细留意着,哪知一直走到公司,还是没有发现三狗叔的人影。看来,三狗叔一定是跑到别处去了。
阿力心里既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不安。三狗叔怎么跑,也跑不出大上海,可在别处,没有他的照顾,还不知要饿成什么样子。
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阿力再也没见过三狗叔,可他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这事。有时候就一个劲往好处想:说不定三狗叔的病突然又好了,自己回家了呢。有一天,家里来了个电话,他向老爹问起了三狗叔:“爹,三狗叔找到了吗?他回家了吧?”
老爹叹口气说:“没呢,怎么回家?唉,三狗看来注定要死在外面了。”说罢,又叮嘱他几句,随时留点心,三狗也许就在上海也说不准。
阿力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见过三狗叔的事说出来。
情真意切
一次,阿力的部门经理带他出去办事。经理姓王,是阿力的顶头上司,对手下管得严不说,对自己也十分严格,是个工作起来就不要命的拼命三郎。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阿力突然看见前面有个乞丐,一下子站住了:天啊,那不是三狗叔吗?
王经理见他站住了,眉头一皱:“怎么了?”
阿力回过神,忙说没事没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可快走到三狗叔身边时,只见三狗叔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脸上神情一变,好像居然认出了他。
阿力暗自吃了一惊,微微低下脑袋,正想快步走过去,这时,三狗叔冲他大声喊了起来:“蛋蛋,蛋蛋!”并且还用一只手指着他。
三狗叔说的是家乡的土话,而且喊的是他在村里的小名。阿力听到这两声喊,身子一颤,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他扭头向三狗叔看去,张了几次嘴,终于又惊又喜地说了出来:“三狗叔,你的病好了?”
三狗叔却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向他招手道:“蛋蛋,你来,你来。”
阿力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三狗叔,你怎么在这里啊……”
三狗叔看样子脑子还没醒,说道:“蛋蛋,你到哪儿去?是不是你娘骂你了?别怕,今晚到我家睡,你娘找不到你,我给你糍粑吃……”
一听这话,阿力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似的,热泪夺眶而出。三狗叔没有老婆,自然也没有小孩,可他对村里的孩子十分好。小时候,谁犯了错怕挨打不敢回家,通常都是躲到三狗叔家过夜。三狗叔每次都很高兴,不仅管吃管喝,还帮孩子向大人求情。阿力记得,自己有一次在三狗叔家躲了三天,把他家好吃的都吃光了,老娘来接他的时候,三狗叔还有点依依不舍呢。
三狗叔仍在自顾自地唠叨着,阿力又是心酸,又是惭愧,顿时百感交集,不顾一切地握住三狗叔脏兮兮的手,大声说:“三狗叔,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家的!”
说完,阿力回头一看,王经理怔怔地站在后面看着。刚才他们说的话,全是家里的方言,王经理似乎还不明白眼前的一切。
阿力擦了下眼睛,指了指三狗叔说:“王经理,这人是我村里的。”
王经理长长地哦了一声。阿力知道耽误的时间够多了,忙说:“王经理,我们快走吧。”又冲三狗叔说,“三狗叔,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开啊,晚上我来找你!”
“慢—”王经理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这人既然是你村里的,你就不用去了。”说罢,拍拍他的肩头,一个人走了。
阿力愣了一下,王经理这么通达人情,这可跟他平时的作风不相符啊。当下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可事情到了这地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阿力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开口就说:“爹,我碰到三狗叔了!”
老爹惊喜交加:“真的?阿力啊,你把他送回来吧,你小时候挨打,他还收留过你哩,记得吗?”阿力哽咽着说:“我记得。”
打完电话,阿力再也没有丝毫迟疑,把三狗叔从地上拉起来:“三狗叔,走,我带你吃饭去。”他先买来饭让三狗叔吃饱肚子,又想办法给他洗了个澡,剪了头发,然后从地摊上买了套便宜的衣服给他穿上。这么一来,三狗叔看起来像个人样了,可接下来怎么办,阿力一下也为难了。路费他可以拿出来,可王经理会同意他请假吗?
正烦恼时,王经理突然给他来了个电话。阿力忐忑不安地把手机放到耳边,王经理却说要请他吃饭,并且还交代,要他带上他那位老乡。
阿力摸不透王经理的意思,硬着头皮带三狗叔到了饭店。王经理一改往日严肃刻板的神情,脸上笑吟吟的,等他们坐下来后,眼睛在他们身上瞄来瞄去,忽然开口说道:“阿力,我是水鸣镇王屋村的。”
阿力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王经理说的竟然是一口地道的家乡方言,而他说的地方,就是和自己邻近的一个镇,王经理竟然是自己的老乡!可自己在他手下已经干了几个月,他怎么就没说过一句呢?
王经理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下头沉吟半晌,这才说道:“其实我一看你的简历,就知道咱们是老乡了。在上海,我也只能说是刚刚站稳脚跟而已……”
阿力一听,明白了,王经理是担心认了他这个老乡,会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王经理脸上红红的,望着三狗叔说道:“可今天,你连这样的老乡都认了……”他感慨万千地叹口气,眼里顿时闪着泪光,端起酒杯道,“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啊!明天你就先送咱们的老乡回家,车费我出!”
阿力一仰头,把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眼泪同时也流到了嘴里,舔一舔,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