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于表达自己”植根于国民的性格基因，更不用说“用身体表达自己”。
在保守的传统社会里，人们将怪异眼光投向那些敢于站在人群之中表达自我的人。他们也许是演说家，也许是喜剧表演者，也许是行为艺术家，也许是舞者…
幸运的是，网络时代的来临，给了更多人面对镜头表达自我的勇气。在镜头后，越来越多人向看不见的观众表达自我。渐渐，越来越多人愿意从幕后走到幕前，从网络走向现实，从社恐走向人群……
改变正在一点点发生。
今天要讲述的，正是一个曾经十分内向的女孩，用舞蹈表达自我，改变性格和人生的故事。
跳舞改变性格
在采访杨豆豆前，我看了看她的抖音账号，清一色的跳舞类视频，高颜值、好身材配上流行音乐与舞姿，似乎和当下大多数短视频平台上的“美女跳舞达人”没什么区别。
“有什么值得挖掘的故事呢？”我问自己。
采访完杨豆豆后，我羞愧于自己对某类人群的“刻板印象”，也庆幸于每一个平凡人物身上都具有的那些、照见时代和民族性的细微光芒。
杨豆豆
镜头背后阳光自信的杨豆豆，生来并不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跳舞改变了她的性格。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她第一次接触舞蹈。在母亲的强迫下，她报了一个当地的舞蹈班，作为高考失利后的心情放松。
但那次舞蹈学习，并没有让她彻底爱上跳舞。真正的改变，来自大学里的一次登台演出。
“你们谁会跳舞？”大学里的一次班级演出活动，老师问班上的同学。身为班长的杨豆豆是班里唯一学习过舞蹈的人，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组织起了大学的第一场舞蹈节目。
第一次登上舞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她紧张到无法呼吸。学姐安慰她：“别紧张，把台下的观众都当萝卜白菜就行。”
杨豆豆照做了，但还是紧张到失忆。“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上台下台的。”
好在那场舞蹈表演的反馈不错——被认可的感受太重要了，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她自信。
她开始真正对舞蹈感兴趣，几乎把大学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在了学习舞蹈、参加各项舞蹈活动和比赛上。
“你觉得自己在跳舞上比别人有天赋吗？”我问她。
“我没有天赋，相反，我比大多数人记忆力差。所以同样的动作，别人练习几遍就记住了，我要反复练习几十遍。”
杨豆豆不是“天赋型选手”，为了不在舞台上出错，她常常比别人多花几倍的时间反复练习。
随着在舞台上积累的经验和收获的正面评价越来越多，杨豆豆对舞蹈的热情也越来越高。
我们在生活中对大部分事情投入的兴趣，似乎都有这样一个过程：“得到称赞-获取成就感-继续投入时间精进-继续进步-得到更多称赞”。
在这个正向循环的过程中，杨豆豆的性格也在一天天改变。
跳舞不仅是一项身体上的运动，作为大部分舞蹈节目的组织者，她需要与团队里的每一个成员沟通，推进团体表演的顺利进行。
——这迫使她不断与人打交道。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和人说话都困难的内向女孩，而是在舞台上面对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依然面不改色、光芒四射的舞者。
“舞蹈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多年后，杨豆豆创立了自己的舞蹈工作室，面对那些因“孩子性格太内向，不适合跳舞”而担忧的家长，杨豆豆总会告诉他们：“我曾经也很内向，你看我现在和人沟通有任何问题吗？”
在杨豆豆的舞蹈工作室，有一个孩子学舞前后的改变让她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反应迟钝、有点自闭的男孩。“看着很乖，但是你跟他说10句话，他只会‘嗯’1句。”
杨豆豆说，当时的男孩因为性格原因处于休学状态，他的妈妈抱着改变男孩性格的期望送他学舞。
一开始，男孩连左右脚都分不清，完全没办法正常教课，老师们常常下课后单独给他抠动作。
“上了几节课以后，他妈妈发现他开朗了一些，就把我们这里的所有课都报了一遍。”
学习舞蹈1年后，那个男孩终于可以与人进行正常沟通，交流时的反应速度也变快了。
“直到现在，他妈妈每年过年还给我们送水果。”杨豆豆说，“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很大。舞蹈是一项包容的运动，在舞蹈教室，没有人因为性格上的原因歧视他，大家都很愿意帮助他。”
在“舞蹈改变性格”这件事上，杨豆豆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感同身受。
杨豆豆和工作室的伙伴们
而鼓励她坚持用这种方式进行自我表达的，往往来自陌生人的鼓励。
第一次在室外录抖音短视频时，她和朋友一大早就在一座桥上开始录制。原以为早上人少，没想到来往的行人还是源源不断。
他们对行人说：“能不能耽误你们点时间，我们拍个视频。”很多人答应后默默在一旁围观，甚至有外国人拿手机一边拍视频一边叫好。
“我当时有几遍跳错了，外国人一直在鼓励我。”杨豆豆回忆，当时还有阿姨说“小姑娘你太棒了，这么多人看你还敢跳，怎么做到的？”
“开始跳舞后，我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只要在心里把路人想象成萝卜白菜，就能继续跳下去。”
采访结束后，我重新翻出杨豆豆的抖音账号，看了看那些表情和动作都溢满欢快情绪的视频，想象着每一支视频前都站着一圈围观的人群，才更深刻地意识到：
站在人群中，心无旁骛地用身体进行自我表达，是一件需要多大勇气和能量的事。
每一次拍摄都有一群人围观
“我害怕没有来世”
杨豆豆并非一毕业就进入了舞蹈行业，回忆创立舞蹈工作室的创业过程，她也曾面临过坎坷。
大学学习旅游管理专业的她，毕业后进入了沈阳的一家韩国企业，做建筑材料的质检员，月薪4000元，工作清闲。
那时，公司的产品两周生产3次，她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检查生产后的产品是否合格，而这项工作，她每周花2-3天时间就可以完成。“其余时间就在办公室打扫卫生或干些别的事情。”
“我妈说我像一个老头儿，混吃等死的感觉。”她开始思考年纪轻轻的自己为何要做这样一份“养老”的工作。
“如果不是因为第一份工作太没有激情了，我也不会考虑开舞蹈工作室这件事。”杨豆豆告诉妈妈，她想从事舞蹈行业。
“可跳舞是青春饭啊。”观念传统的母亲起初不太赞同，杨豆豆说出了那句她此后总挂在嘴边的话：“我害怕没有来生。”她真诚地告诉妈妈，这辈子只想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母亲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诉她“想做就去做吧”。
那时候在沈阳，舞蹈工作室的竞争还不算太激烈。由于男友也是舞蹈圈的达人，并且已经积累了一批种子学生，因此两人合伙的舞蹈工作室很快就开了起来。
最开始，他们的教学场地在一家肚皮舞工作室的三楼空房，只能容纳20名学生。创业后的前半年时间里，杨豆豆没有领一分薪水——她觉得自己还不能独立教学、顺利引导客户报名。
那半年时间里，她一边提高自己的舞蹈和教学水平，一边学习舞蹈课程的销售技巧。
“最开始留不住客户，无法琢磨透每一个客人的真实需求。”那阵子，每流失掉一个客户都让她痛苦万分。
她甚至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每天脑子里都在想：“如何摸透用户的真实需求”。
“后来怎么学会的呢？”
“没有捷径，只有多接触不同类型的人，经验多了，自然就有感觉了。”
舞蹈销售必须由了解舞蹈的人来做，外行是做不好舞蹈工作室的课程销售的。
刚创业的阶段，杨豆豆经常和男友意见不合。“他是个理想主义的人，我更加商业思维，嗅到一些商业机会时，我想尝试，他有时会看不上。”
由于对舞蹈工作室有着不同的经营理念，有一段时间，杨豆豆和男友总是争吵不休，甚至吵到了分手的地步。
但由于舞室是两人合伙创业的产物，分手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协商以工作伙伴的关系重新磨合。
今年，两人又因舞蹈重新走在了一起，近期正在筹备走进婚姻的殿堂。
“可以说，我的爱情也是因为舞蹈收获的。”杨豆豆说。
在杨豆豆和男友分手的那段时间里，她开始在抖音上发布舞蹈视频。起初，抖音的工作人员邀请她入驻，抱着宣传舞蹈工作室的目的，她开始在抖音上发布跳舞视频。
随着后期流量的不断增长，越来越多人跟着她的舞蹈视频学习跳舞，常常有粉丝私信告诉她：我跟着你的视频跳了一遍，居然也会跳了！
杨豆豆在抖音上的镜面教学
她渐渐发现，有些网友会根据她在抖音上留下的工作室名字找来，线下报班学习。
“工作日晚上的成人班学员，大部分都是抖音转化来的，占比30%-40%吧。”她说。
从去年开始，抖音上开始有商家找她投放广告，这笔可观的收入对她来说是一笔“意外的财富”。
杨豆豆和肯德基合作的广告
“刚开始做抖音时，我没想过靠它赚钱。我现在在抖音上的收获，已经超出了当初做这件事情的意料。”
抖音这笔意外之财，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月入十万。今年，她靠抖音的收入在沈阳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但她常常告诫也在抖音上接广告的工作室小姑娘：“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业，现在是流量挣钱的时代，但不要被流量冲昏了头脑，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发抖音视频的同时，依旧把重心放在自己的舞蹈工作室上。
几年时间里，从只能容纳20多人的逼仄房间，到租下面积更大的舞蹈教室，再到租下几层楼，杨豆豆和男友的创业之路正在稳步持续地推进着。
“小流氓”才跳街舞？
开设舞蹈工作室的几年时间里，杨豆豆明显感受到的变化是：社会对街舞类舞蹈的接受程度正在慢慢变高。
过去在沈阳，街舞一直被视为“小流氓才跳的舞”。人们直观地认为只有坏学生才会去学街舞。
但随着街舞文化的普及，这几年，这种偏见正在慢慢消失。“有一次，我无意中得知我的某个学员是某个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当时特别吃惊。原来现在好学生也开始跳街舞了。”
综艺《这就是街舞》带动了街舞潮流
在杨豆豆的学员中，有不少因学习压力太大而学习街舞的初中生和高中生。繁忙的学业之外，跳舞是唯一能让他们释放压力的运动。
“有次，一个初中生的家长跟我说孩子平时学习太忙了，不想再让她跳下去。”那个孩子求妈妈：“妈妈，我现在唯一的运动和课外活动就是跳舞，能不能别给我停了。”
杨豆豆觉得现在的孩子很可怜。
对于很多孩子来说，学习跳舞只是释放学习压力的一种方式。真正会在毕业后走上职业舞者道路的人少之又少。
毕竟在大多数人印象中，“跳舞吃的是青春饭”。
早些年，杨豆豆也焦虑这个问题。
“生育对跳舞的影响很大，生完孩子后至少要2年时间，才能重新跳舞。”我问她跳舞是否耽误了她结婚生子，她回答：“不，是结婚生子耽误了跳舞。”
这几年，随着在舞蹈行业的深度发展，她看到了很多热爱舞蹈的职业女性，生完孩子后依然在坚持跳舞，因此这方面的焦虑在慢慢消失。
十一期间，杨豆豆和学员们一起上课
“真想跳舞，跳到40岁也可以的。中国元老级教爵士舞的老师，生完孩子后继续教爵士，依然教得很好。我这边学生也有50多岁的，她们的状态比同龄人年轻很多。”
这些活生生的案例给了杨豆豆信心。“实在跳不动了转到幕后工作也可以，比如销售这一块。现在舞蹈行业不管台前幕后都由舞蹈老师组成。”
面对此后未知的人生，杨豆豆不能百分百笃定自己会跳一辈子舞。但目前她的想法很简单：“这辈子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害怕没有来世。”
粉丝写给豆豆的信
回想跳舞这些年来的变化，杨豆豆感慨“以前的人，太含蓄了，不敢表达自己。”
我们每一个人学生时代的记忆里，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场景：老师在课堂上问“这道题谁会？”，没人敢举手，因为举手会被看作异类。
而现在，在社交媒体表达自己成了新的潮流。
舞蹈作为一种张扬的表达方式，刚好撞上了群体心理的转变过程。
短视频的存在点燃了人们表达自己的渴望，对于那些不知如何解放天性，表达自我的人来说，舞蹈，也许是众多表达方式中的一种新尝试。
我们通往自由表达的道路依旧漫长，不如，从身体自由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