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器物之美,世界将一片荒芜。”日本美学家柳宗悦在其著作《工艺之道》,曾经发出过上述这句让人震耳欲聋的感慨。
7月26日,应著名单色釉收藏家、广东省文化学会副会长冯玮瑜之邀,我和制作人李竞到她位于番禺万博商圈的“藏富密码”直播间,参加一场题为“全民收藏时代,工薪族怎样玩转收藏”的谈话节目。一进门,当我置身于她近年与国内各大窑口合作开发的形形色色的瓷器,真正切身体会到了美学家口中所说“良器能纯化周围的一切,人们的心慌意乱,也能因此而心平气和”的真义。玮瑜老师的助手文雪娇,特意拿了一套柠檬黄的金菊杯给我倒茶。端在手里,看着有腾腾热气升起的汤色,我居然好似忘却了来时一路堵车的劳累。古代人烧瓷,喜欢用他们肉眼所看到的大自然的景象来给这些有形的器物呈色。
在没有化学分析的几百年前,鬼知道那些整天在官窑打滚的人是怎么找到对应的矿物质来烧制这种火与土的艺术。明朝的时候,当欧洲人第一次看到从景德镇运来的这些烧得像玉一般美丽的瓷器,简直被中国人匪夷所思的技艺惊讶得一塌糊涂,直接管这种器物叫白色的金子。
收藏是一种修行
讲到器物之美,中国人显然比日本人更有发言权。就拿日本当代匠人最引以为傲的陶瓷来说,中国人早在约公元前8000-2000年(新石器时代)就发明了陶器,是世界上最早应用陶器的国家之一,早在欧洲掌握制瓷技术之前一千多年,中国已能制造出精美绝伦的瓷器。正因为中国陶瓷源远流长、历史悠久,有学者甚至这样形容,一部中国陶瓷史就是一部中国文明史,当今的法国爱马仕、英国皇家道尔顿、丹麦皇家哥本哈根、德国麦森等全球顶级陶瓷奢侈品牌,都得老老实实尊称中国陶瓷一声祖师爷。而今天以有田烧、伊万里、九谷烧、濑户烧、备前烧和美浓烧等陶瓷门类品种享誉世界的日本,是在唐朝有大量中国瓷器“东渡扶桑”后,当地匠人才陆陆续续开始仿制一些唐三彩、青瓷、白瓷和釉下彩瓷。在1616年朝鲜的李参平在肥前有田烧瓷获得成功之前,日本人一直无法烧制出足与青瓷媲美的瓷器,只能烧一些简单的灰釉陶器。这些灰头土脸、工艺粗糙的陶器,与大唐千姿百态、纹饰繁芜的越州青瓷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压根就不能摆在一张桌子上比。
当然,不可否认,日本作为中国邻邦,在陶瓷工艺上一直是一位虚心的学生,自镰仓时代以后就一定没有间断过对中国古代名窑的学习,有了此后数百年的努力与积淀,再经历当代工艺的不断翻新,已经成为世界无可争议的瓷器强国。在国际市场上,日本的古陶瓷和新陶瓷,价格都比中国陶瓷卖得贵,而且不管是工艺,还是审美,都不比中国差。
因而,日本人对于器物审美追求,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譬如,他们在不脱离传统的基础上,在陶瓷的烧造中引入当代人的审美,既能做到让人耳目一新,又能让人看了似曾相识。尤其是在运用器物来调节空间氛围的手法和理念上,日本匠人有很多高段位的实验。除此以外,近年来在古董市场上追捧日本陶瓷和铁壶等器物的中国藏家也不在少数,尤以年轻人为主。我也收藏过一把日本龙文堂的京都老铁壶,经过几百年的历史冲刷,从里到外锈迹斑斑,尽管煮水泡出来的茶跟别的壶没什么两样,但用起来有种穿越时空的带劲。
冯玮瑜是一位以收买明清官窑单色釉起家的收藏家。她做的陶瓷衍生品,早期实际是以复制自己多年来在佳士得、苏富比等全球顶级拍卖行上买进的这类皇家瓷器为主。中国古代皇家瓷器,在审美上是比较传统的。虽然不同年代的瓷器,有不同年代的特点。但总的来说,官瓷在器型上都比较规整,釉色讲究完美。这跟经常被柴火烧烤得变型或变色的一些民窑瓷器有本质不同。冯玮瑜手头收藏最多也最为业内所广为熟悉的黄釉,就委托景德镇的名匠按照御窑标准仿制过多个造型,譬如大清康熙年制的娇黄釉圆腹饭碗,大清雍正年制的柠檬黄釉金菊杯等。饭碗的口径足有20cm那么大金菊杯的口径则只有8cm,前者用来吃饭,后来用来喝茶。当然,在古代,这个颜色的器物,均只有处在权力金字塔尖上的少数几类人才能享用,这与以倡导人人平等的当代社会主流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如今冯玮瑜以一比一的规格仿烧出来,目的也是让我们这样的工薪阶层,也能花小价钱享受一下古代官窑瓷器的那份极致和荣耀。不过,这些景德镇造的陶瓷,为了追求形体和线条的美妙,普遍被做得胎轻釉薄,我这个人修养不够,没用几天就磕伤了。这件事告诉我,收藏也是一种修行。当你的修行不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业界有言,每一件器物背后都有一片精神领地。零距离感受了古代中国官窑的审美追求以后,我的第一反映,倒不是终于过了一把穿越数百年历史的瘾,而是认为,当代制瓷工艺的发展,大大降低了民众参与把玩高端陶瓷的门槛。过去的技术难关,对今天的匠人来说,不再是需要用高成本来克服的难题。听玮瑜老师介绍,清朝御窑用柴火烧制这类黄釉瓷器,只需要将温度升高到七八百度就烧熟了,相比宋代五大名窑动辄1200度以上的高温来说,顶多也只能称得上是“中温”瓷器。然而,纵然是这样,当年的名匠要按照官方的标准把这些黄釉瓷器完美烧出来,还真是不容易。转眼间,几百年过去了,景德镇人烧窑的功夫也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些瓷器,都是当地的匠人经过深度改良的产品,不仅颜色可以做到更加鲜亮精准,而且温度也提升到了1280到1300的高度。在古代,让匠人去烧这么高温的窑,消耗的燃料是不可想象的。放在今天,人类对生态保护的需求已经发展到如此强烈,谁还愿意砍掉一片森林去成就一窑两窑这样的奢侈品。这也是景德镇、神垕等全国重要陶瓷工业重镇,都力主要消灭柴烧的重要原因。毕竟森林是难得的可再生资源,经不起大规模的消耗,砍掉一棵树,就意味着要等十几二十年才能有另一棵树长成。我们已经接受不了这样的等待。
除此以外,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分享,关起门来体验那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已经不再是时代的主流。特别是能够与审美挂钩的东西,只有在分享的过程中才能更充分体会到其中的快乐。
大道至简
在以煤气和电为主要燃料的现代窑炉技术出现以后,中国的匠人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釉色、造型等工艺水准的突破上。当然,也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人借助化学剂和流水作业等低成本的手段来获得颜色和造型更加独特的产品。对化学剂的运用,台湾人受到化学家的启蒙最早。在信息极度不对称的前几年,他们用化学剂浇釉的办法烧出的那些颜色波谲云诡的“建盏”,曾经在中国内地的艺博会和茶博会上动辄开价几千几万元一只,并成功骗倒了一批又一批的土豪买家。有些买家被人骗了还要帮着数钱,经常在媒体上自带干粮地吹捧这是一种陶瓷新工艺。直到后来满大街都是这种“曜变”“鹧鸪斑”,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花里胡哨、连老票友都没听过的酷炫花纹满大街泛滥成市时,一些人在通过一些业内人士暗中拍摄的小视频发现真相,从而对这些低端制造的产品幡然醒悟。
华夏娱乐拍摄的浇釉作坊生产现场。
事实上,在陶瓷工业上,所有被匠人顶格在一定高度的技艺,都意味着相应的难度。没有人会去收藏那些满大街都能看到的陶瓷。古代是这样,现代亦同样如此。旧版的人民币也只是在它们准备退出市场时,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
《易经》里有句很有名的句子:“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陶瓷作为一种有形的器物,它的所有造型和颜色不管如何变化,都是可以摸得着或看得见的。只有无形的“器物精神”,需要我们靠大脑去思考,靠内心去体会。曾经有人把“器物精神”与“工匠精神”划一等号来理解。的确,不管是造型,还是颜色,它的最终效果都是由匠人的工艺水准来决定的。历朝历代,中国人制瓷的一些工艺手法,都是通过一代人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来获得的。譬如,从黑白到彩釉的出现,从氧化火到还原火的应用,从青花到斗彩等等,中间可能经过无数次的试错。记得河南神垕镇的匠人刘书强在研究复烧全蓝的钧蓝釉,就花费了十年的光阴,用掉了10吨的煤气。这哪是烧窑,简直就是烧钱啊。这还是恢复一种工艺,如果是创造一种工艺呢?
在冯玮瑜的“藏富密码”直播间,我们讨论最多最热烈的仍然是单色釉。到底是烧单色釉难,还是烧彩色釉难,这个已经不需要我这些技术行外人来回答。中国有句名言:“大道至简。”中国的陶瓷文化博大精深,这是不用置疑的。但是,最复杂的东西往往并不代表是最高水平的。原因是,越是单一的技术比拼,越要讲究硬实力。当我们只需要通过一项指标来评判两件器物的高下时,意味着这样的评价可能受到的干扰因素是最少的。就像奥运会上的百米飞人赛,往往成为最受瞩目的实力比拼。喜欢玩玉的人也知道,素面不雕的手镯和蛋面是最为商家所器重的,做这两样东西的原材料往往都要用到最好的,因为没有了巧雕的掩护,只要有一点瑕疵,都会被行家看出来。玩陶瓷的价值取向也大体相同。在钧窑的故乡神垕,一件釉色为纯天蓝色的古瓷器,一定会被摆在博物馆的最前面。即使在钧蓝釉已经创造了一千年的今天,神垕镇上的匠人仍然为这种与“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天然景色相似的釉色抓破头皮,只有极少的匠人能够烧出纯天蓝色的钧瓷。这也是过去几年,只要一见到钧蓝色的瓷器,我第一时间就要买到手的原因。
工薪族怎么玩瓷器收藏?一直有人把收藏看作是有钱人专有的游戏。其实我的观念恰恰相反。一切与陶瓷相关的工艺和艺术,几乎都来源于实用。我收藏的大多数陶瓷,都是以实用为目的的。当然,在满足实用需求的同时,我对审美的要求也比较讲究。市场上流通的陶瓷,有些虽然不是古董,价格也开得很贵。特别是一些大企业和名匠的作品。但,有贵的作品流通,并不代表整个市场的东西都是贵的。在我看来,即使是购买一些名匠的作品,门槛也不见得会比买一个苹果手机高。譬如,一些工艺大师的杯子,几百块钱就可以入手。这些年被炒得非常热的紫砂壶,花个几百元、上千元,也能挑个不错的玩玩。特别是在一些专业的渠道上,商家忽悠人的现象比一般的艺博会和茶博会更少,假使买家愿意花时间提前了解一下这个行业的产业现状和潜规则或积累一些必要的人脉资源,那么,买到好东西的成本就会更低。在城市里辛辛苦苦打拼的人,在每个月领了工资后花点钱给自己买一只像样点的茶杯,就跟上馆子吃一顿美餐一样平常。有些人天生就节衣缩食,不一定跟他的经济收入有关,而更多只是观念的问题。2014年,收藏家刘益谦用2.8亿元的天价买下那只大明成化斗彩鸡缸杯时,第一时间就用它来喝了一杯茶。理由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因为自己终于成为它的主人了。大多数时候,我们用杯子喝的不是茶,而是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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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善书(艺术品市场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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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冯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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