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全国刮大风,风雨交加。
一场席卷全国旋风很快就刮遍了整个北京城,连大街上老字号的店牌都成为顽固守旧的象征,直接被砸了。理发店的大镜子也不准照,因为照镜子是资产阶级的臭毛病。
直到8月21日,作家老舍的房间里,还摆放着一些古董古玩,院子里还种着许多花。儿子舒乙和女儿舒雨在老舍身边,舒雨很严肃地说:爸,快把您那些小玩意收起来吧。
谁知不等舒雨说完,老舍就斩钉截铁、一字一字地蹦出来说:“不,我绝不收。”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一切都沉默下来,气氛逼人。
老舍接着絮絮叨叨地说:
“是谁给他们的权利?”
“历史上,外国的文化运动(大革命),从来都是破坏文化的,文物遭到了大损害。”
他接着念叨:
“又要死人了”
“尤其是那些刚烈而又清白的人。”
谈话后第三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三日,老舍被整被打。
八月二十四日早晨,老舍照常出门,可是再也没有走回来,他把衣服、手杖、眼镜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太平湖岸上,自己却跳进了太平湖。
他成了历史的殉难者,成了文化的殉难者,1978年,老舍恢复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他的墓碑上写着:“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这是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誓词。
01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变法从开始到失败,仅仅维持了103天,光绪皇帝就被囚禁在瀛台,而六君子被推上断头台,被刽子手血肉模糊地剁下了脑袋。
而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完热闹,就在期待着下一场热闹,谭嗣同在断头前说的那些话,早就被他们忘了。
到了年底,一个叫舒永寿的男人,还在皇城的某个角落值班,他的家里,妻子因生孩子流血过多而昏迷,一个肉嘟嘟的婴儿被大姐抱在怀里。
母亲醒来,看见她刚刚生下的孩子,实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这孩子天庭并不饱满,地角也不甚方圆,两耳不垂肩,小小的身体裹在破布里,但作母亲的,她不求儿子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安活着。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三,人称小年,是人们送灶王爷升天的日子。
身为大兵的舒永寿值班回来,给这个孩子取名庆春,他就是后来的作家老舍。
一岁多的时候,八国联军进城了,逮着裹三寸金莲的大姑娘,就要摸一把三寸金莲,最后,皇帝跑了,太后跑了,可是大兵跑不了,舒永寿挺直腰板,拿起土枪,大难当头,他反而热血上涌,弟兄们全被打散了,舒永寿也是一身伤,命不久矣。
可是想到家里老小,他拼命往前爬,爬过棋盘街,爬过天安门,又爬到南长街,终于爬不动了。
还是一个亲到舒家报的丧,家里连他的尸体也没找到。父亲走了,一岁多的老舍连他的样子都记不住。
可是事情还没完,“洋鬼子”入城,挨家挨户地搜索财物鸡鸭,满城血光火焰,舒家被搜了两次,乱世的人,能活着,都是幸运。
有一次,洋鬼子在家里搜索,大家都大气不敢出,等到洋鬼子离开了,母亲到处都在找庆春,最后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姑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子是舒家的福星,兴许是咱家祖坟真的冒青烟了。
大难不死,但活着还是艰难。
有时候外面打仗,火团落到院子里,到处烧,房子渐渐变得腐朽,每到大雨天,一家人总不敢睡觉,一直坐到天明,生怕睡着了房子忽然塌下来,全家同归于尽。
一家人的生活,就靠母亲给人家洗洗刷刷、缝缝补补支撑着,母亲双手成年都是鲜红微肿,尽管这样,挣来的钱却只够活下去,不够温饱,夏天吃的是盐拌小葱,冬天吃的是腌白菜。
最苦的时候,一点菜叶子和粮食一起放进酸豆汁里,熬成稀糊糊,一天三顿,就算饭了。
人想活的时候,再艰苦的日子,也打不倒想要活着的人。
而人不想活的时候,再享受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02
小时候的老舍,不爱说话,怕见生人,拿着一块破布,就能默默玩半天。
家里吃饺子,总是素菜的,有时候看见别人家杀猪,有肉吃,老舍就天真地问:“妈,是一个肉丸的饺子好吃,还是咱家的菜饺子好吃?”
母亲说:“用自己挣来的钱买面、割肉,饺子是自己捏的,就好吃,就吃得香,吃得硬气。”
稍微大一点,老舍开始私塾,上学的钱,还是全家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在私塾里,他也开始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上了一些私塾,老舍转入学堂,因为有私塾学习的底子,一考就考上三年级,他不喜欢算术、画画,但喜欢国文,作文也写得不错。
有次作文测评,老舍和同学约定考完去放风筝,老舍早早就完成了,可同学却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下笔,老舍悄悄地对同学说:我给你起个头,快点交卷,咱们好去放风筝。
果然,有了开头,同学很快就交卷了,两人出去美美地玩了一通,过了几天,老师点评作文,专门把同学那篇作文的开头夸奖了一番。
国文老师这样说老舍:“我在北京教书多年,庆春文章奇才奇思,时至今日,诸生作文无有出其右者。”
每天放学之后,他就和同学一起到小茶馆去听评讲《小五义》或《施公案》,讲书人到哪个茶馆,他就跟到哪个茶馆,久而久之,自己也练就了一双铁腿,对城里的茶馆,更是熟悉。
老舍爱读书,但是并不是什么书都爱,他说:宁肯挨板子,也不说爱三字经和百家姓。
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清朝完蛋了,民国建立了,可是舒家的日子,一样难过。
看着为了生活辛苦劳累的母亲,老舍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让您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念上了师范,因为师范不要钱。
穷人家的孩子,最先考虑的总是钱,老舍一生,都是这样,做什么事情,总是求一个稳当谨慎。
03
他上师范的那段日子,时局混乱不堪,但倒霉的都是百姓,老舍也越发关心时事,他时常与人辩论,发表演说。
年纪虽小,但是一开口总是不同凡响,压倒对手。
他讲话幽默,讲着讲着,连对手都跟着笑了起来。他读书多,讲话时又旁征博引,上到三皇五帝,下到黎民百姓,左边希腊罗马,右边黄河长江,对手一听,气势上就先输了几分。
四年后,老舍师范毕业,做了一个小学校长,那一年,他19岁。
他终于可以对母亲说:
妈,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
当上校长以后,老舍开始将全部心血投入到教育当中,梁启超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每一个少年,都是孩子变成的。
人生来有男有女,有高有矮,这是造物主的杰作,老舍努力在做的是,让这些孩子拥有灵魂,而不是成为鲁迅先生笔下所谓看客的存在。
当五四运动的风席卷全球时,老舍还在勤勤恳恳地做着小学的校长,企图改造着孩子们的灵魂,但他自己,也在被五四改变着,1919年,老舍20岁,已经干了两年小学校长,又干了一段时间的劝学员。
由于政绩不错,不负孔孟圣明,也不负天地良心,当局看他治学有方,派他到江浙一带考察教育。
一到杭州,他就去了岳飞庙。
南方考察一圈之后,教育考察得怎么样不知道,但是老舍自己,倒是多了许多不安,祖国的河山满目疮痍,祖国的人民流离失所。
他开始明白,报国不等于忠君。
另一方面,五四所倡导的东西,也影响了他,他以前读书学习做校长,遵循的东西难免还会有一些老的习惯,五四让他觉得,以前觉得对的,现在却觉得不对了,他甚至敢怀疑孔圣人了。
出去转了一圈,又开始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不该作礼教的奴隶”,“中国人也不该再做洋奴。”
有了这点认识,他也拿起了笔,当做手中的枪,开始写东西了,但一开始只是偷偷写小说,并没有投稿。
总之,老舍成了一个“写”家。
他一生最大的头衔就是作家,可是在写作上,老舍也“怂”,没有年少轻狂,只有慢慢成长。
04
22岁的时候,老舍每个月的工资已经有一百多块钱了,家里的生活也大大改观。
有了钱,就看戏、逛公园、买烟抽、喝酒。
看戏还看出了瘾,所以有时候也偷偷摸摸学几下,待到喝酒半醉,就嚎上几嗓子,好歹不知道,但是痛快是很痛快的。
除了不嫖,老舍几乎啥都干了。
酒喝多了,烟抽多了,戏看多了,老舍病了,倒在家里起都起不来,还莫名其妙的掉头发,掉成一个大光头,凡是出门,必定带着帽子,帽子下面,空空如也。
病了一场,老舍开始检讨自己,那些嗜好必须要戒除,否则怕是小命不保。
1922年,22岁的老舍还成了一名受洗礼的基督徒。
没多久,老舍就辞掉了自己身上的职位。
他决定告别过去,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舒舍予,意为舍弃自我,他创作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小铃儿》,以前他是偷偷摸摸的写,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写了,中国新文学的大门,也在向他敞开。
他说: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扛起两个十字架,一个叫民主政治,一个叫国民福利。
这时候的老舍,一边写小说,一边教书,一边关注时局,同学们也爱这位幽默风趣的先生。
1924年,英国伦敦大学东方文学院想在中国招聘一名中文讲师,青年老舍是基督徒,又会英语,意外被选中,他远赴伦敦,和东方文学院签订了为期五年的合同,年薪250磅。
在伦敦,老舍的室友是许地山,当时的老舍还没想到自己要成为一名职业作家,但是许地山却潜心于文学创作。
两人一见面,他乡遇故人,分外亲热。
两人都写作,而且造诣都不低,谈话自然不会无话可说,许地山创作的热情,也点燃了老舍灵魂中文学的火种,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五年时间,他大量阅读,《浮士德》、《伊利亚特》、《奥德赛》、《神曲》,这些书滋养着他的灵魂,强烈地震撼着他的灵魂。
每一个作家,都少不了大量阅读,有人是阅读书籍,有人是阅读生活。
05
许地山整日忙着去牛津上课,没时间和老舍闲谈,老舍有时候就灌唱片赚钱,也干些其他杂活。
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开始想家。
思念一旦产生,便不能放下,于是他将思念寄托在文字里,《老张的哲学》这部长篇小说就一点一点累积起来了。
写完的时候,老舍将《老张的哲学》给许地山念了一通,然后就寄给国内的郑西谛(郑泽铎),小说被刊用,署名老舍。
拿到稿费的时候,老舍到中国饭馆吃了一顿“杂碎”,犒赏三军,犒问自己。
此后,又有了《赵子曰》、《二马》等作品相继发表。
老舍在国内是出名了,而且势不可挡。
1929年,老舍离开伦敦,游览欧洲大陆,他到了巴黎,转了一圈之后,1930年1月,老舍回国了,他本想做一个职业作家,可是好友谆谆教导说:不要搞文学。
但老舍并没有就此停止创作,而是一边教书一边创作,他成了齐鲁大学的老师,也成了新文学的重要代表。
老舍回来的时候,26岁的胡絜青还在念书,可是她母亲怕她因读书耽误了终身大事,恰巧老舍曾经的同学罗常培知道,就推荐了老舍,老太太一听,对老舍满意得很,就商量着让两人见面。
出国回来的老舍,已经三十多岁了,该结婚了,见了胡絜青,对这个姑娘的印象也不错,一番相处下来,竟也心生爱意,就写了一封表明心意的信给胡絜青。
两人的关系,就这么确定了。
他一直在等着胡絜青毕业,1931年,他说:“终于等到了。”
结婚后,老舍看着胡絜青说:“日后,家中许多事都要仰仗太太了,你受累了。”
胡絜青看着老舍说:日后,还请夫君多多关照。
06
婚后,老舍埋头继续创作他的《大明湖》,每天早上六点,他就坐在桌前,抽一支香烟,开始写作。
他写两代妇女的悲惨命运,金钱和肉欲,情欲和爱情,在《大明湖》里,没有幽默,他写得严肃,决心要让人们领略国破家亡的滋味。
写到九点,三张稿子已经写得满满的了,写完之后,就浇花,散步,《大明湖》一天天丰满起来,结局处,两个主人公都跳了大明湖。
写完后,他将小说寄给郑泽铎,可是郑泽铎回信说:
《小坡的生日》才登完不久,《大明湖》可以等一等,明年再等吧。
可是1932年1月二十八日,日本人向上海进攻,《大明湖》的手稿在战火中毁于一旦。
《大明湖》毁了,老舍开始写《猫城记》,并在《现代》杂志上连载。
老舍在文坛上的名声越来越大,作品也越来越多。
1936年,老舍迎来写作生涯的第十个年头,他辞去了大学教授的教职,成为一名独立自由的写作者,他将《骆驼祥子》的写作看成是他职业作家的第一炮。
他说,这一炮要是放响了,就可以放胆写下去,要是放不响,就回去继续教书。
在此之前,他是教书为主,写作为辅。
《骆驼祥子》的写作源于和一个朋友的闲谈,一位朋友谈他认识的一个车夫,自己买了车,又卖掉,如此三起三落,到最后还是受穷。
朋友接着说,有一个车夫被军队抓了去,哪知道,转祸为福,他乘着军队移动之际,偷偷地牵回三匹骆驼回来。
于是,《骆驼祥子》里的祥子,就有了一个基本的形象,也是三起三落,最后自甘堕落穷困潦倒。
1937年1月,《骆驼祥子》开始连载,文学史上一个不朽的形象诞生了。
老舍也高兴地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因为祥子,老舍露出了笑容。
那一年,老舍37岁。
成为职业作家的第一炮响了,而且是一个冲天炮,和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共同撑起了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的巅峰。
祥子的悲惨命运,落到现实里,就是一个个对现实无可奈何的小人物。
1937年11月,战火蔓延到济南,老舍只身离开了大明湖,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而悲剧,在他身上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07
1938年,很多文人忽然聚集到武汉,老舍天天都可以遇见新的文友,茅盾、郁达夫、胡风、郭沫若、丰子恺等一大堆人都在其中。
他们在筹办文艺抗敌协会,老舍作为筹备委员之一。
3月27日,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汉口成立,周恩来在大会发表演说。
1938年4月1日,汉口报社发布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的宣言,老舍发表了著名的入会誓词:
我是文艺界中的一名小卒,十几年来日日操练在书桌上与小凳之间,笔是枪,把热血洒在纸上。可以自傲的地方,只是我的勤苦;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作的一切,我确是做到了。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希望将来也如是。
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刻上: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在随后的选举中,老舍意外以最高票当选协会理事,并被推选为协会总务会长。
1938年7月,汉口失守,协会也分崩离析,作为总务组长的老舍为保全协会总部,将文协理事会迁到重庆。
经费拮据,老舍就四处斡旋,支撑着那个危在旦夕的协会,担任协会负责人,严重影响了老舍的文学创作,但是国家至上的情怀,却被人称道。
为了抗日救国,老舍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里面去,若国之不国,那么夫也不夫,妻也不妻。
老舍没有党派之争,他不是国民党,也非共产党,但是他将家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1944年元月,老舍开始创作《四世同堂》,他计划两年写完这部长达百万字的作品,可是到了年底,才写了三十多万字。直到1948年,这部小说才创作完成。
抗战最艰苦的时候,日军欲包围重庆,重庆方面哗然,纷纷准备再向西撤,向西康方向逃,友人萧伯青问老舍:“您怎么办?”
他脱口而出:北面就是涛涛的嘉陵江,那里便是我的归宿!
此话传出后,有人问他是真是假,老舍一封信中说:
跳江之计是句实谈,也是句实话。
这个做事情一直谨慎的老舍,骨头一旦硬起来,却硬得吓人。
08
解放前夕,老舍还在美国访问。
1949年10月13日,老舍在旧金山登船,启程回国。
有人说,假如老舍留在美国,没有那么早就回国,可能就不会有他后面的悲剧,但老舍这样的人,他是不会不回国的。
当他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他离开北京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来,他时时刻刻都想念这这片土地,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回到北京,老舍情不自禁地说:
我爱北京,我更爱今天的北京,她是多么清洁、明亮、美丽。
一眼眶泪水,在眼里打滚。
回到祖国,全国文艺界都在欢迎老舍,老舍说:“我是愿意学习的,如果我还是能工作的话,我愿意参加一切有利于人民的工作。”
他这么说,也确实就这么去做,回国后,老舍写了很多通俗的作品,也是因为这个——文学是为人民服务的,他成了真正的人民艺术家。
从1956年到1962年,老舍创作了话剧《茶馆》、《西望长安》等将近10部,京剧《十五贯》、《青霞丹雪》,儿童歌剧《青蛙骑手》,长篇小说《正阳旗下》,可谓是文艺界的劳动模范。
1962年,由于国内斗争尖锐,老舍停止了《正阳旗下》的写作,孕育中的其他创作也打消了,老舍的创作,陷入长期的低迷时期。
但老舍一直没有停笔,他写一切可以写的,只是那个时候,只要写字,就有风险。
老舍在回忆中曾说,后悔没有没有听朋友劝告,进入了文学界,临到老了,还是会后悔,但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还是不停地写,像极了生活里的“怂人”们,一边后悔选了这份工作,一边兢兢业业地干活。
09
1966年8月23日,老舍像往常一样到市文联上班,可是市文联早已有一群年轻人严阵以待。
一时间,皮带、拳头、皮靴、唾沫,全都砸向老舍。
一位无知的少年向老舍提了几个挑衅的问题,老舍做了实事求是的回答,可是在别人的眼里,这就是不认罪,等待他的,是更加严酷的毒打。
他们打人,还要人拿着牌子,写着“现行反革命”,老舍决定,不再举牌子。
他抬起了头。
“低头!举起牌子来!“
老舍使足了力,将手中的牌子愤然朝地面扔去,牌子碰到了他面前的年轻人又落到了地上。
他的行为被看成公然反抗,外加死不悔改,老舍被那群疯狂的人淹没了。
老舍成了反革命分子。
毒打完了,他们还告诉老舍,第二天,必须举着那块写着“现行反革命”的牌子到市文联报到。
第二天,老舍按时出去,可是他却走到了太平湖,从那里跳下去。
老舍死后,他的儿子舒乙和冰心聊天,冰心说:“我知道你爸,一定是跳河而死!”
舒乙问:“您怎么知道?”
冰心说:“他的作品里全写着呢,好人自杀的多,跳河的多。”
文人的骨气,是可以忍受,也可以不忍受,古人说: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
文化人的硬气就是,语硬,临死不屈,语忍,百苦不怨。
巴金称老舍是“中国知识分子最好的典型”,曹禺说他是“中国当代的人杰”,而朱光潜说:“据我接触到的世界文学情报,全世界得到公认的中国新文学家也只有沈从文与老舍。”
10
香港导演胡金铨非常喜欢老舍,他看过老舍的400多部作品,还专门写了一本书介绍老舍及其作品,可是胡金铨也把老舍称为“北京怂人”。
他对“北京怂人”的定义是:
北京小市民的特点是本分,窝囊,有正义感……做事任劳任怨,但无进取心。历来的造反、革命,都没北京人的份儿,更不用说是叱咤风云了。往好里说是 ‘有修养’,其实就是没出息。老舍在 ‘怂人’ 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在胡金铨看来,老舍之所以是“北京怂人”,是因为他就是在北京小市民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按照胡金铨的定义,老舍确实是“怂人”,他少年时得意,十几岁就成为小学校长,后来受五四影响,有了写作的冲动,但是他没有直接辞职写作,而是选择以工作为主,写作作为业余爱好。
一切以稳为主。
后来,在文艺界有了名气,但是他自己一直不说自己是作家,而是称自己为写家,国外归来之后,他想成为职业写家,但是最终还是选择稳当的方式,成为大学教授。
写作的名声越来越大,在决定成为职业作家后,还说如果《骆驼祥子》没有一炮打响,就回去继续教书。
他这一生,干事情没有激进,都是稳稳当当的,可是在无端受辱面前,他以死维护着读书人的气节。
在生活中,可以怂,那是谨慎,那是稳妥。
在大事上,绝不怂,那是气节,那是风度。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