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录
疾风知道劲草
二十一
我们地下党领导和影响的抗日救国军,配合日本帝国主义特务和伪装抗日的郑楚浩洛军内外夹击时出卖民族和国土的南京政府蒋介石,以及配合敌人伪善的反共政策,向东北地方党组织展开攻势。
一九三二年八月,与南京国民党政府保持联系的自卫军总部老密山电台,接到蒋介石剿共密电,并委李杜为吉林省司令长官,王德林为吉林警备司令。又以批准原设密山和穆 棱的东三省农民银行发行钞票为剿共的诱饵,答应他们,一 俟失地收复,所有该两地农民银行所发行的钞票,由“中央 银行”兑现。
蒋介石八月密电,由李杜以联合军总司令的名义附署, 转达各有关部队。首先积极响应的自然是他的亲信左路总指挥马宪章。在他的左路总指挥部里,有我们一个共产党员佟同同志,担任作战参谋。他原和马宪章朝夕相处,情意颇投。 但这时,马宪章既已决心遵令剿共,就把旧日的友情,完全抛开了。据佟同同志的随从人员日后说,佟同同志在自己办公的民宅里,正看书,马宪章就走进来了。他和往日一样的亲切,说有点事找你谈,咱们到外边去走走吧。佟同同志就放下书本说,等我把外衣穿上。马宪章说,你来吧,不要穿啦! 好像很急,又象三句话就完啦!这样,佟同同志就连外面的军衣也没有穿,只穿着贴身的衬衫,跟出去了。村口外边就是高粱林子,一到高粱林子地边上,马宪章就说,你是共产党。我是国民党,论私情咱们是好朋友,论公事咱们是仇敌, 不容佟同同志开口就枪杀了。村口的岗哨,都看得很清楚。 此外,在蒋介石八月密电之后被马宪章的自卫军逮捕的共产党员,还有穆棱抗日会王会长、宣传部部长张灵轩、组织部长朝鲜族同志金翰植、指导员李哲石、副指导员张山海。大部分全是优秀的革命知识分子,内中李哲石同志曾在广东读过书,张山海是吉林大成中学的学生。他们是在马桥河站宣传抗日的时候被捕的,经过我们交涉才释放,而王会长在释放后又给暗杀了。当时,穆棱地下党的县委书记就是曾任黑龙江省省长的李范五同志,外号李大个子,同时也在抗日部队里作党的工作。被害的同志,就是在他领导之下的一个党员。自然,马宪章作了这些血案之后,作为自己的“功绩”, 都经李杜的密山电台向南京汇报了。
在东宁,抗日救国军总部王德林接到李杜签转的八月密电之后,经孔宪荣的策划,扣留了金大伦、贺剑平、荆韪良、杨辰豪等六人,并撤销了已经有二百名成员的宣传部。六人中除了我们的两名同志之外,实际上都不是共产党员。杨辰豪是国民党改组派。荆韪良呢,只因为抗日热情很高,爱发议论,引起孔宪荣的错觉。我在兴源慎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急忙赶到东宁去,一路上焦虑之情超过愤慨。一到东宁,听说人还在,稍得宽慰,我不及去探望被囚的金大伦和贺剑平, 先到总部找王德林。我说,国民党不抵抗,你们要坚决抗日, 所以许多有为的青年知识分子,热心爱国,都投奔你们来 了。如今,日本子还没有打出去,你们又要杀这些人,究竟他们又有什么罪呢?
王德林一听,就把蒋介石的八月密电拿出来给我看。我说,李杜的自卫军从驻到密山,就没有和日本人交过手,人家是听国民党的命令,不抵抗。可是我们呢,一开始就抗日呀!不抗日,咱们会发展到今天这样吗?咱们拉出来的是一个营,今天发展到六个整编旅,咱们怎么能和李杜的自卫军走一条道呢?咱们不该反共,不该扯这一套!
王德林对于吉林警备司令要在李杜词令长官指挥之下也不满,因而说,你说得对,咱们不扯这一套。
我说,那就应该把扣留起来的人都放出来,咱们要留就留,不愿意留,就打发他们走!
孔宪荣当时已经到密山找李杜交涉平阳镇惨案的善后问题去了,因之,没有任何阻挠,被扣留的人全部释放了。金大伦和贺剑平两同志也获重生。自然,宣传部是撤销了,他们经过这次风险,感到在部队里工作已经是困难了,要求 离部队,回地方去工作。
我和孟径清同志两人,就根据形势变化,向绥宁中心县委作了汇报,要求党的指示。
另外,在这里需要说清楚的是,我们尽管根据地下党送 的情报,在东宁总部作了反复的检查,甚至于所有东宁的招 待处、旅社、澡堂子、小客栈,都坚持不断地加强检查,却 始终没有查获与日本高级特务高博生状貌相符的人物。
因之,我们就向王德林提出来,说明敌伪特务的破坏阴谋,要求他注意。
二十二
我们现在,再说孔宪荣。 孔宪荣到了密山,去联合军总部找李杜,李杜避不见面; 又到梨树镇左路指挥部去找马宪章,马宪章依样画葫芦,也避而不见;不得已,孔宪荣就到宝清去找护路军的丁超。
那丁超却以老上司的姿态,颟顸地说,平阳镇的事,我 知道啦!当时,二十六旅认为是哪里来的一股土匪,误会啦! 回去吧,不必说什么啦!
孔宪荣就说,人杀了,还有五百套军服也都给剥去了,枪也都给他们缴了!
丁超说,枪和军装好说,回头我要他们发还给你们就是了。
孔宪荣碍于所谓“有旧”的情面,既没有提出追究责任的要求,更不要说要护路军方面交出主谋凶手了。自然,回来是满肚子的气。一到东宁,发现经他手扣留起来的人,已经 由我要出来,就把一股怒火又转到我的头上了。 为什么李延禄在兴源镇,总部这里发生一点什么风吹草 动,他就知道了呢?他猜疑到总部秘书长曹品一的头上,认为曹品一是我介绍来的,一定和我暗通消息。结果,在王德林面前假造证据,就以贪污的罪名,在东宁城外由吴义成出面把曹品一枪杀了。临刑之前,曹品一高呼:“皇天救人!”先后借贪污罪名枪杀的,还有宁安县商会会长范玉明的外甥王副官。临刑前,王副官曾经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分孔宪荣亲信副官给他写的亲笔“收据”,执刑官某营长说,你早干什么啦! 怎么到这时候才拿出来呀!已经批下来啦,还能半路上再提回去!终于还是枪杀了。曹品一秘书长,原是小城子的小学 校长,曾在原“吉林督军署”担任过行政科长的职务,和王德 林就在“督军署”办事时期认识的,实际上,并非我带出来的 人。那个王副官确为我在宁安联席会议之后,带到部队上来 的。
孔宪荣枪杀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已回到兴源镇。 这时候,我还去四十里外全阳河检阅补充团所属的整训部队。所有补充团的战士,参加镜泊湖墙缝伏击战的健儿们,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似的,锐气十足。史忠恒同志当时却很苦网,要求出战,他说,为什么老要我们蹲在这个偏僻的沟里训练呢?
对于这样一个天真、热情的军官,我怎么能说明外面的敌伪以及丁超、马宪章、孔宪荣等人向我们党展开内外夹攻的情势呢?现在,所有这些内外各种矛盾情况,没经绥宁中心县委的批示和决定,是没有必要让我们部队的同志知道的, 否则,会引起思想、情绪上的混乱。
我只能说,仗是有我们打的。你们准备着吧,随时可能出击。
二十三
孔宪荣在东宁总部杀掉曹品一秘书长等人之后,又来到穆棱站,召开抗日救国军驻军首脑的秘密会议。我接到电话通知,就不能不带着几名机警、勇敢的警卫员去参加了。出 席这次会议的有第四旅旅长刘万奎、五旅旅长兼总部军法官郑兴和总部来的金副官等四人。
开始,我不知道孔宪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东宁 的一些反常行动,我是知道的,我不能不警惕。结果,孔宪 来召集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准备要杀左路总指挥、反共的刽 子手马宪章。孔宪荣在会议中,提到他去密山找李杜,李杜不见,去梨树镇找马宪章,马宪章又不见的情况,他说,平阳镇他们杀了我们三十六个人,就这样算完了吗?我们活着 的要给死掉的人报仇,先从马宪章这里下手。他问谁去。
马光章血债累累,固然是在万恶不赦之例的。但平阳镇系的主谋人是护路军的丁超,怎么能算到左路总指挥马宪章头上呢?是因为马宪章不见孔宪荣,因而羞恼成怒么?是因为丁超当过第十三混成旅的旅长,碍于封建传统意识,不便问罪么?还是因为交涉受到蔑视性的冷遇,而要借杀马宪章来树威呢?在这很多因素中我分析了一下,主要的,他还是想就机拿掉马宪章的左路总指挥。果然,孔宪荣在以后的谈话中,也透出这样的口气来:仗是我们打的,他马宪章凭什么坐在我们头上?看来,孔宪荣的主要意图,我是摸到了。实际上我当时还不知道原来为我们在东宁所久久检查、搜索 不到的那个日本高级特务高博生,已经作了孔宪荣的幕后决 策人。自然,孔宪荣不知道为他所特别保护的这个幕后贵宾,却是多门师团所豢养的奴才。怪不得孔宪荣从宝清回到东宁,是那么有条不紊的,先从清除总部周围与我有旧的抗日人士着手,第二步是集中在策划谋杀马宪章上,对我却保持着原有的虚伪姿态,以示无猜。
尽管我当时不知道孔宪荣背后另有决策人,但从孔宪荣借机要杀马宪章的意图中,已经感到抗日阵营内部危机的严重了。因为在东宁党的支部书记孟泾清同志主持的会议上,为平阳镇修案之发生,对来我总部从内部瓦解活动的敌特,都已经作了研究和分析。原则是,我们先采取说理交涉、追究祸首,避免武力冲突,不给敌人造成有利可图的混乱局面。
据此,在穆棱驻军首脑会议上。我提出反对扩大联合军阵营内部的冲突,提到“小不忍则乱大谌”,提到抗日是需要团结的,一切该从大局着眼。自然,也提到平阳镇惨案的祸省需要护路军方面交出来,如果护路军拒绝,再作第二步打算。现在还不能认为丁超已经堵住谈判的道路。因为,我们还没有向他提出追究责任,交出主谋人的问题。至于五百套军服和几百支枪的武装发还同题,到是次要的。我说,要是抗日救国军和自卫军再发生自相残杀的事件,敌人是会乘隙 而入的。我是在会议已经确定由刘万奎出面执行杀马的任务而后才提出反对意见的。
我们知道,刘万奎的第四旅,在一面坡战役惨败之后, 就仅剩下项元英带出来一二百人的武装。所说的第四旅,已经是个名义上的编制了。在孔宪荣提出杀马的要求,问谁去的时候,刘万奎就说,我手下没有什么人马啦,要是给我两 团人,我去!管保拿马宪章的脑袋交令。
孔宪荣当场就答应给刘万奎两个骑兵团,一是蒙古艾兰太骑兵团,一是驻兴源镇的武维新第十五骑兵团。由于我反对,总部军法官郑兴就说,马宪章实在目无法纪,眼里就没有咱们抗日救国军;他在梨树镇私放税捐局局长,钱粮、税款, 都经他私放的局长手掖到他自己的钱包里去了,对日本呢? 一回仗也没打过,光知道耍嘴片子,往腰里弄钱,刘万奎本来也在自卫军的编制上,可是一个大钱的军饷也讨不到。郑兴列举马宪章许多罪行,主张把他杀掉。
实在说,在马桥河站,马宪章已经是反共的刽子手了, 杀害了许多我们党的优秀儿女。难道我不愿意早一天把这个祸根拔掉么?但,投鼠忌器,是我们古来的警句,我们不能不注意周围的条件和时间。所有这些,我当然不能说,我只强调大敌当前,抗日为主。
总都军法官兼五旅旅长郑兴就语气沉重地作态说,我们一向认为参谋长是聪明过人的,怎么今天和道路为仇,给自己过不去呀?原来,他已知道孔宪荣接悉蒋介石八月密电之后的态度,早就为我的生命安全担心了。在他说这番话,实际上还是居心卫护我,怕孔宪荣杀人的气焰烧到我的头上。
不想孔宪荣却说,我们不要争论啦!以后,大家谁也不 要再提这件事,这个会,算是没有开过!
会议不欢而散。总部军法官兼五旅旅长郑兴在我离开时, 又一次表示对我的关心,埋怨我不该和孔宪荣作对,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呀?不是宁安联席会的时候了!意思是,我已经不当令了!
我刚到兴源镇,就派人向总部盂泾清同志作汇报,并希望能听到他对于这次穆棱驻军首脑会议的意见。
却没有想到,我离开穆棱站之后,孔宪荣又接着召开了 第二次会议。在会议上,由孔宪荣委命刘万奎为抗日救国军第十三路总指挥,率领蒙古艾兰太骑兵团和武维新第十五骑兵团,限三天以内,占领梨树镇,把左路总指挥马宪章的脑袋拿下来。为了从自卫军把守的梨树镇附近的防区通过,为了蒙蔽马宪章的自卫团,所有第十三路军的队伍,都摘下抗 日救国军的臂章,换上自卫军第四旅的符号。
果然,刘万奎所率领的第十三路军通过梨树镇马宪章自卫军防区时,马宪章毫无警备,还以为是刘万奎脱离了抗日救国军来投李杜。
但,刘万奎的言过其实的浮夸性格,我们在一面坡战役中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当他的部队靠近梨树镇驻下来之后,却未敢直接向左路总指挥部进攻,倒把驻梨树镇的税捐局局长住所包围了,把为马宪章私放的这个税务官捉来了。
捉来之后,刘万奎就嘱令绑起来吊打,并追问他所有的地方税款,都弄到哪去啦?为什么不向第四旅缴。总之,百 般凌辱,为的是要把左路总指挥马宪章骗出来。
马宪章闻讯,果然就带了一个团长,赶到刘万奎驻防地 来了。马宪章外号是马铁嘴,善于辞令,对刘万奎素日也很 轻视,因之,全不在意,绝没有想到刘万奎竟敢在他的脑袋 上打主意。临走时,左路总指挥部的参谋长杨耀宗,劝他不要亲自出面,轻身去找刘万奎。马宪章说道,刘快腿的来意很明白,不过是找我们要几个钱,就带着他的团长走了。所有 这些,都是以后从杨耀宗那方面知道的。
马宪章一到,刘万奎就派人把他的随从团长和马弁包围 了,来人全部缴槭,押在一个村舍里。刘万奎呢?避不见面, 想杀又不敢杀,想往后方送又不能送。要知道,这是属于李杜自卫军的防区。
驻密山自卫军总部的李杜闻警,当即分头给东宁孔宪荣和自卫军第五旅郭英奎两人打电报,请他们出面调解,并派代表到梨树镇左路总指挥部去迎接他们。
孔宪荣从穆棱一赶到梨树镇左路总指挥部,就和自卫军第五旅旅长郭英奎碰到了,在李杜的代表陪随下,来到第十三路军驻地,找刘万奎。
孔宪荣一见刘万奎的气色不对,从他那种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人还没杀掉。孔宪荣诨号是孔小鬼,在这些关节上是极精细的,因之,一开口就说,你是怎么弄的呀?这多不好呀!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又问他,人不在了吧? 见刘万奎不说话,孔宪荣就要郭英奎等来人和他一起回左路总指挥部去,等刘万奎的安排。事后,据参加调解的郭英奎说,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孔宪荣那么匆匆的又把他们带回左路总指挥部去,过后才知道,原来当时人还在。郭英奎感 慨地说,孔小鬼处事确实厉害。谁也没想到,这个调解人实 际上是事件的主谋者和操纵者。
郭英奎说,当他们第二次随孔宪荣再去调解的时候,刘 万奎一见面就说:“人已经不在了。”因为刘万奎知道,孔宪荣的离开是给他下手机会,就派人把那个反共刽子手马宪章和他的那个随来的团长,装在两条麻袋里,投到河里去了。
孔宪荣一听人不在了,连呼:“我们来晚了,我们来晚了!”又故意埋怨刘万奎说,在平阳镇杀咱们的人,是护路革干的,怎么也不能算在马宪章头上呀:“再说,有什么过不去的,该找自卫军的总头目人李杜交涉呀。你这样乱来,咱们能对得起朋友吗?”
伪装护路军的民族败类丁超闻讯,早已从宝清赶到密山,正在和李杜作私谈。当他们听说抗日救国军副司令孔宪荣来到的时候,接出去很远,真是前倨后恭。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来,孔宪荣在调解中的表现,已经使李杜和丁超不能不表示尊崇和戒备了。
孔宪荣在李杜和丁超面前,表示自己受委托的差事没办好,说我们去人已经没有啦!又说,还是抗日大事要紧,左 路总指挥一职,不能一天没人,我们还是推举人办善后的事吧!
李杜就说,那你就到梨树镇去接差吧,并送给他一支二 十响的匣枪作贺礼。丁超也趁机从随员手里,取过一架手提式机枪,作为贺仪。
那孔宪荣却不回东宁总部去汇报,竟真的直接到梨树镇接任去了。
接差当天,就在梨树镇以左路总指挥的名义签署、张贴红纸就职大布告。我们有一句俗话说的不错,这叫做“利令智昏”。凡是一个忘记自己立足点的人,那么,注定是要身败 名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