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沙》原是却却的网络小说,微观视角讲述四次长沙保卫战中普通人家的苦难和抗挣。顾清明和胡湘湘的遇合,原本带有琼瑶小说的影子,在电视鲁军的制作班底介入之后,电视剧被赋予了一种写史的厚重感。而“中国好姐夫”任程伟的出色发挥,则将戏剧重心拽到了岁数更大的一对儿身上。
年代剧通常两路写法,一路重情节,冲突浪起,险象环生,一刻不得消停;另一路重人物,特立独行的怪人,黄钟大吕的牛人,快意恩仇的强人...强情节往往能收得一时之耸动,而强人物能让观众多年以后仍对某些面孔记忆犹新。当然,有些强悍之作既有好故事又有活人物,举案齐眉,并行不悖。
侯鸿亮制片,孔笙、张开宙导演的《战长沙》不以情节密度见长,也不以大杀四方为卖点,其有别于多数抗战剧的正是其“被动型”剧格。在“电视剧爱国主义”的驱使下,荧屏上的主人公多是主动投身抗日的,因为之前有那么多铺垫,他们出场时即已国仇家恨顶在嗓子眼儿,经常是不等小鬼子发难,自己就拉杆子干上了。其中最神奇、最杰出的人才,可以做到掌劈、手撕、躲子弹、炸飞机。《战长沙》中的胡氏一家人是被动卷入的,在小鬼子到来之前,他们家分工明确:收保护费的收保护费,教国学的教国学,调皮捣蛋的调皮捣蛋,相夫教子的相夫教子,等等。
可是不行啊,你想把日子过得平静如水,皇军偏要吹皱你的一池清水。子弹和大火光临了,热血的男儿能不抵抗么?汉奸宝座虚位以待了,重气节的老先生能做缩头乌龟么?端枪的鬼子围上来了,讲究贞节的小媳妇不投江又如何?炮弹轰塌了书桌,双胞胎学生想安坐学堂行么?黑云压城,每个人的生活都被倾覆。没有急管繁弦,但死亡一步步窒息人的呼吸。某种程度上,《战长沙》有些像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胡氏家族像小羊圈胡同的五行八作一样,退无可退无须再退,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在绝境中迸发平民的不屈气节,也奏响了覆巢之下的命运悲歌。“被动”并不意味着英雄主义的缺失,而是更加逼近民族性,拂去了以往过于轻狂、廉价的自大复自卑的情结。
《战长沙》在战火侵扰日常生活的图景中描摹人物,其中最出色的当数任程伟扮演的薛君山。最早的主人公都是高大全,近二十年出现了有缺点的英雄,最近十年则是“狼性男人”的天下。不过,狼性归狼性,只是性格卤莽,脏话连篇,自利型集体主义,终归是大节无亏,不越底线的。薛君山不是有缺点的好人,只是坏人有闪光点,其复杂性远超姜大牙,李云龙等人。在日军进击长沙之前,他是地痞、流氓、恶棍和赃官,他收保护费,发国难财,说是平民公敌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在和平年代是不可能得到救赎的,但在战时就可以,他只要做好民族大义当前的选择题,就能漂白身上所有的墨迹。
干坏事是有托词的,对外凶神恶煞,对内是遮风挡雨的大树,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在他身上背着呢。喜欢的人就抢回来做老婆,百般呵护;不喜欢的人就暗中使坏,栽赃陷害。对小舅子和小姨子掏心掏肺地好,可是脾气上来也是非打即骂。对“岳老子”是又打又拉,满足他文人的癖好和对尊严的需求,又捍卫着自己的混世魔王哲学。“中国好姐夫”不是浪得虚名,坏得没有心理负担,好得没有任何保留。正如《打狗棍》中的二丫头偏师抢镜一样,这个魔鬼式英雄也得到了观众的偏爱。霍建华、杨紫等年轻演员是小心翼翼地接近大半个世纪前的民国人物,而任程伟则在吃透了薛君山的两面性后,游刃有余地完成了这个角色:平常活得恣意,战时死得潇洒。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演,我内心笃信:演“坏人”是有快感的。
长沙大火,尽力还原。平民不屈,风姿各异。军人铁血,死战不退。《战长沙》以清明上河图般的细腻,绘制了一幅焦土上的工笔长卷。以“被动”和隐忍的笔触,埋设了一串情绪的深水炸弹。在经历了地面频道的大面积播映之后,这部剧仍能将央八带入城市网收视前五,足以证明“偶像加正剧”的模式是可行的。如果说缺点,本剧的“细”是够了,“奇”还欠火候。所谓奇,既是指情节上的奇峰突起,也是指情绪上的带感爆发。这部剧找到了极佳的切入点,如果剧本打磨得再坚实和锐利一些,像“姐夫”这样灵动的人物多立住几个,其艺术成就还能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