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把中日两国三代人聚集在一起的民宿。 在日本镰仓,80岁的老夫妻、40岁的海归村长儿子、我和19岁的小妹妹,我们吃了一顿家常菜。 在这个家里的三天两夜里,我体味到了日本老年人的精致生活,感受到海归的乌托邦情怀,也感受到中国新一代年轻人的独立,还意外收获到与老同事的不期而遇。
这些妙不可言的相遇,源于一辆长谷寺的面包车咖啡屋。
来镰仓,只为拔草日本最小咖啡馆
短短10天的日本之行,为什么没有去泡温泉,而一定要到镰仓来?
一年前,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一张照片,一位扎着"休"字头巾的老爷爷在面包车里冲咖啡,他的认真劲使屏幕对面的我很触动。隔着手机屏,我接收到这个小小空间里承载的专注和梦想。于是我闲暇之余搜集了所有关于他的资料并写了一篇名叫《日本最小的咖啡馆》的文章发在公众号里。在他不认识我的时候,我早已熟悉他。
头巾下是一颗嬉皮士的心
这辆面包车改造的咖啡屋停靠在长谷寺脚下,通过谷歌地图定位才发现,它位于 东京的后花园 —— 镰仓。
店主曾是书店文员,开店的初衷质朴却不简单。Idobata的意思是“井边”,老爷爷希望他的咖啡车就像村子里的一口井,能够聚拢爱喝咖啡的人一起愉快交谈。磨豆机和井的元素被巧妙地结合,成为咖啡屋的标志。
他每天清晨9点准时出摊,扎上不同的头巾,名叫"史努比"的比格犬是他的忠实伙伴。冲泡咖啡的器具很讲究,是磨豆机Fuji Royal R-220。除了售卖咖啡,这里还是移动书屋。小小的店面,因为书的存在,让人想待下来。灵魂散发着优雅的咖啡香气,生活也有了精致的仪式感。
这一年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心底不断提醒我,"快去镰仓拔草。" 做一杯好咖啡需要耐心和无为的境界,寻找它的人具备用心,才能配上它。原本计划乘坐的江之电小火车刚好是两站路,十分钟的车程。但到了火车站后,我却转念决定用暴走一小时的方式去“朝圣”。抵达后,我点了一杯瑰夏手冲。咖啡递给我的那一刻,我把微信文章打开给他看,这位“日本嬉皮士”老爷爷默默点头,露出了我在照片上看不到的微笑,得到这样的认可,足以。
史努比狗、小小图书架、手写菜单
观看咖啡粉隆起的过程,胜过冥想打坐
咖啡馆地址:神奈川県鎌倉市長谷2丁目14-13, Kamakura
餐桌上的精致生活
从东京出发,到达镰仓站,已是傍晚,天灰蒙蒙的。转乘"江之电"前往稲村ヶ崎站。古老的绿皮电车和即将入住的小木屋让我兴奋。跳下缓慢靠站的江之电,火车轨道栏杆打开的瞬间,我便拖着行李箱和挎包,径直向小木屋奔去。淋着雨几经周转,摸黑中抵达隐秘的玻璃木屋,原本5分钟的路程耗费了15分钟。
打开门迎接我的是河边先生,他刚在雨中跑完马拉松,却面无倦态,很难想象面前这个身躯紧实、满面红光的日本男士已步入不惑之年
一切淋雨湿发湿鞋的窘迫都被一顿精致的晚餐治愈了。
抵达前,我和房东预约了一次聊天的机会,河边先生得知我写博客后说:"尝尝我妈妈的手艺吧!咱们边吃边聊,这可是罕见的待遇。"
直到菜上桌,我才意识到这顿欢迎晚宴的隆重,一碗一碟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碟子是英国淘回来的,那个碗是日本工艺人做的……闻悉我不吃肉,阳子特地将晚餐改为鱼、豆腐、海苔和芝麻菜,因为房子背靠大山,所食之物都有一种大自然的清新感。河边先生的细心一定是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而最让我感受到特殊待遇的是阳子奶奶一直在厨房没有上桌。我问了几次:"奶奶要不要一起吃?" 河边说: "妈妈在准备饭菜。" 我们吃完前菜、主食和甜点,她过来收碗,上茶。难以置信这位80岁如此端庄的老奶奶对待我们就像对待餐厅客人一样恭敬。
传奇夫妻的精致生活
饭桌上,匡一郎爷爷只说几句英语,大部分时间他们用微笑和点头表达善意,重要的信息由河边先生翻译。
"要来瓶啤酒吗?" 河边先生传达了父亲的意思。
看到我点点头,匡一郎爷爷从饭桌消失片刻。回来时,手握几瓶啤酒 : 一瓶Asahi, 一瓶Suntory。"这是我常喝的" 他指着乳白色罐头的Suntory全麦啤酒告诉我。
"这些都是我爸爸的客户,他退休前在电通广告公司" 河边的眼中闪烁着自豪感。原来耄耋之年匡一郎爷爷曾经是叱咤日本的广告狂人,把Asahi朝日啤酒推广至世界闻名。
晚餐合影,爷爷匡一郎手握他推广的啤酒,满满自豪感
看我充满兴趣,老爷爷马上站起来,缓步走到沙发旁,拿回一本书。他特意翻到有图片的页面,指给我看,原来匡一郎爷爷还是作家,把环球探险记写成了一本书。在70岁那年他组织慈善活动,带着一群日本退休老人,坐游轮周游世界,他几乎不会英文,却能够在每个国家来去自如。河边先生说爸爸的适应能力一直激励着自己。
或许环球世界是很多年轻人的梦想,匡一郎爷爷给我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 退休后去看世界。 翻到作者介绍页,"早稻田大学教授""电通广告社高管"等字样无不显现出眼前这位退休的老爷爷可不是一位平常人。倘若我会日文,听他讲故事一定大开眼界。
匡一郎让我想到自己的爷爷,90多岁,每天坚持锻炼,为了多出去走走。2年前爷爷组织大学里的退休老干部,去韩国济州岛玩了一圈,回来后用iPad给我看照片: "小雨,你整天在世界各地跑,爷爷也算出过国了。"
妻子阳子年近70岁,是气质优雅的家庭主妇。奶奶慈眉善目,面容温婉,涂着淡淡的红唇。相册中年轻时的她是一个水灵清秀的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透露出贤妻良母气质。她把家庭照顾得无微不至,收拾得井井有条,并且做得一手好料理。从一个家庭,我看到男主外,女主内的日本夫妻制度。阳子的笑容没有间断过,她有丈夫、儿子和爱犬的陪伴,似乎没有顾虑,做家务也充满了乐趣和知足。
家里的2只小狗是女儿从夏威夷带回来的,每天陪伴老夫妻
这对神仙眷侣般的老夫妻让我感受到了日本老年人生活的精致,而这悠然自得生活的基础是一辈子修炼出的阅历,见识和心态。我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每天都把日子过成他们这样有滋有味。万水千山走过,最终走回自己的内心,成为想要成为的自己。
河边先生:海归的乌托邦情怀
或许正是父亲匡一郎和母亲阳子的阅历和见识造就了今天视野开阔又彬彬有礼的河边先生。
吃着仪式感十足的日料,我和河边不知不觉聊了三个小时,发现了彼此的共鸣 —— 从高中出国留学时的孤独感,到刚回国的不适应。很巧,我们同样高中到美国留学,大学期间到西班牙交换,读完本科在美国留下工作。 说到中国,他眼角流露出一丝留恋,“ 我在大连工作了3年,会说一些中文。”
5年前,河边回到东京,每天西装革履朝九晚五,消融在这座压力大到令人窒息的城市里。他有日本白领的严谨和内敛,心里却暗藏着 "慢生活" 的梦想, 每周末都会回镰仓这个冲浪小镇,拥抱大自然、日出日落、富士山和太平洋的海浪。"东京节奏太快了,离开镰仓越久,我才越珍惜这里的悠闲生活。"
河边的名片头衔是"村长" ,这个村子叫Kina Village, 是他创立的乌托邦 —— 理想中生活该有的样子。他的梦想是回到镰仓老家,开发文化旅游,鼓励退休老年人做接待游客的工作,促进日本与外界的文化交流。
河边先生站在太平洋前看日出,低头沉思
河边先生的第一个”客户”是他父母。这座绿植环绕的房子是河边的父亲1960年代搭建的,它和人一样充满了生命,承载了河边从童年到中年的记忆。把这么珍贵的家分享给陌生人,需要多大的信任?
玻璃木屋与大自然相互延伸
饭桌上遇见另一个自己
抵达镰仓前一晚,河边先生发来信息: “苹果,另一位房客从杭州来,19岁,妈妈临时回国,剩下她一个人,能否加入我们的晚餐?”
我内心有些犹豫,因为这顿晚餐像是我的"工作", 采访房东故事,我甚至在笔记本上写好了问题提纲。 一个19岁的姑娘刚上大学,会不会因为年龄差而让采访跑题呢? 我眼前已然跳出一个全身名牌,衣食住行一切由父母安排好的娇惯小公主模样。
这个19岁的姑娘叫樱松,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们用餐的气氛非常愉快,而用餐结束前,樱松突然神情紧张地从座椅背后抽出一个厚重的本子。我看着她翻开本子,那每一张收集的门票、车票、ARASHI相片、小店名片……我的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这不就是我旅行手帐的重现吗?
樱松用日语问房东,"可以给我留言吗?" 顺手把黑色水笔递过去。 我顿时一愣,立刻打消了之前的顾虑。
和樱松接触越多,我就越发地欣赏这个干练的小女孩。她不仅能在英语和日语之间自由切换,也会为了喜欢的日剧《有喜欢的人了》 追到镰仓和江之岛,拿着一摞打印好的剧照,不遗余力地去寻找里面的每一个场景并拍照。
最奇妙的是,我发现我们的生日只相差一天,都是十足的大水瓶座。尽管我和樱松相差9岁,但我们有特别多共同点。她轻装出行,准时利索,一大早就整理好箱子,自己搭火车去东京。我想到了大一的自己,像樱松一般认真,每次出行前做周密的计划,细到每两个地方的交通通勤时间都写在纸条上。现在的我更加随性,我一定会选好住在哪个街区,确认了住宿、航班等不可或缺的信息后,我更享受旅行中迷失在街区中,寻找小店,坐在早餐店里观察当地人吃什么、聊什么。行走多了,我多了一份淡然,不会因为堵车错过了一个展而懊恼,也学会了留白与知足。也许这是和Airbnb房东接触久之后,我收获的笃定,本地人的家,像一个被人们忽视的宝藏,藏着城市的灵魂。
我和樱松一起去江之岛,她成了我的行程规划师: "线路1、线路2..." 看到她的成熟可爱,我真为自己的武断感到惭愧。
樱松给我讲解日本茶道、日剧、ARASHI以及为什么冬天有樱花开放。除了说3国语言,她也热爱生活, 路上遇到的花花草草,樱松都知道名字,因为她妈妈喜欢养花。
樱松在日本的全部住宿是自己在Airbnb上搜索预定的,她让我看到了中国新一代旅游者:独立、不怕吃苦、知道自己要什么。
上天会给出最好的安排: 巧遇老同事
Uber老同事,居然预定了同一家民宿
在镰仓住了两晚,吃完阳子做的早餐。故事原本就这样结束了,我开始做旅行手帐。集中精力做事时我会进入自己的世界,忽略周围的一切声音。 "苹果,今天又来了两位中国客人。" 河边先生告诉我。 "嗯,嗯。" 我只是敷衍了两个感叹词, 因为赶火车前,我想把手帐做完。
阳子奶奶的早餐,摆盘美丽,面包是我路过一家"网红店"买的
"苹果姐姐!" 突然有人喊我。
谁呀,我不情愿的抬起头,惊呆了,这不是Uber北京的老同事吗? 我们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联系了,没想到竟然预订了同一间民宿,真的太巧了!我们笑着聊起了天。
选房东时,不是选择漂亮的脸蛋,而是有趣的灵魂。因为这样的家极具灵性。在冥冥之中我想它会为注定有缘的人牵丝引线,让我们相遇重逢,实在妙不可言。
一次日出的冥想
镰仓的日出
晚饭结束已经接近凌晨,河边先生说: "苹果、樱松,来镰仓一定不能错过日出日落。从家出发,步行15分钟就有一个看日出的好地方,可以远眺富士山,感受它的静谧,面朝太平洋,聆听风声,非常唯美。"
镰仓靠海,是东京周边的冲浪休闲之城。就像加州威尼斯和马里布海滩是好莱坞明星的周末度假区。之前在威尼斯海滩上班时,我每天下班都喜欢去拍日落。 脑海中出现这个类比后,我和镰仓的感情也从初识的慢热一下进入了热恋。
"河边先生,这两天一直在路上奔波,我怕明早起不来。我看过很多日出了,一定要去吗?" 看过很多海边日出日落的我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苹果,我今天刚跑了马拉松,明早我负责叫醒你和樱松。" 河边先生坚持道。我明白他的执着,为了让房客在感受他的家乡有最好的体验。
很庆幸河边先生在我打退堂鼓时,推了我一把。天还没亮,就听见敲门声。"过10分钟就来。" 我迷迷糊糊地说。这次两个人来叫我:河边先生和樱松。 我强行睁开双眼,从床上跳下来——怎么好意思让两个陌生人失望?
远处是富士山和无边的蓝天,脚下是细沙和海浪拍打海岸的轰鸣。太阳升起时,我闭上眼,过去12个小时发生的一切都定格在美好的日出中。 我感谢河边先生的坚持和那份对家乡的珍视与自豪,脑海中闪现过每一个清晨敲门叫醒我看日出、吃早餐,参与到他们日常仪式中的房东:不管在波哥大、东京、还是夏威夷,珍惜生活的人总让你感觉生活每天都有一束光。
镰仓: 慢与悠闲中的文化底蕴
回家的路上,透过三颗精心修剪的树,阳光仿佛创造了童话世界的飘逸,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
日出回来的路上鸟语花香,江之电从我们身边穿过。 河边先生边开始讲解镰仓古都的历史和文化,"镰仓是继京都、奈良后日本第三座古都。因为靠近东京,20世纪日本的文人喜好到镰仓写书,过着小隐隐于野的田园生活。" 大概正是因为有着千年历史的积淀、有着三面靠山一面临海的安稳,镰仓不同于周边的大城市横滨、东京,有着自己的风格。
河边的介绍不仅有文化,也紧跟潮流,他指着铁轨边树木环抱的一家餐厅,"你看,这就是电视剧《有喜欢的人了》中的餐厅“seasons”的原形——海菜寺,唯一可以看海的餐厅。我们当地人一直喜欢,这部电视剧则让更多粉丝慕名而来。"
沿着门后的石阶而上,就是以能边远眺海景边享受美食的餐厅——海菜寺
河边先生说:除了日出日落,我第二推荐的就是乘坐江之电小火车到镰仓高校。从小看《灌篮高手》长大的我,怎能错过? 橘色短发无厘头的樱木花道、高冷帅气的流川枫,甚至动画片配音都还在脑海中回放。 我和樱松采纳了河边先生的建议,搭乘江之电来到镰仓高校前站的十字路口。那一刻,我幻想樱木花道顶着一头红卷毛,阳光灿烂地向赤木晴子招手大笑,顺着他开心的眉眼望去,远方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而赤木晴子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里,迷人地微笑着,整个天空都变得明媚了。
江之电小火车开往镰仓高校前
樱松来到镰仓是为了江之岛投射的轮廓,而我是为了拔草最小咖啡馆。但当我们到了这里,似乎为什么来已经不再重要,经历过东京令人窒息的快节奏,这3天2夜的体验让我们感叹“镰仓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总结
临走时,河边爷爷和阳子奶奶拿出索尼相机,让我们合影,之后一丝不苟把照片打印下来,而阳子奶奶送给我一个她手作的小人,每一个细节都很可爱、很完美。
河边的父母、河边先生、我和樱松是四代人。 也许等河边先生到了他父母的年纪,我到了河边先生的年纪,樱松到了我的年纪时,我们会在人生轨迹上划着不同的圆,但对生活的态度却不会相差太多 ——我们是相同的一类人并互相欣赏着,坚持探索自己、生活和世界的可能性,走过万水千山,最终会走回自己的内心,成为想要成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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