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港片岁月里的大男孩
作者 | Syney
一
大学的时候，我去澳洲做交换生。
国外大学的课业非常繁忙，到了暑假，很多同学选择在餐厅打工来赚些生活费，一来可以减缓经济压力，二来也想学学厨艺。
我也不例外。
后厨的工作很容易找，我很快便找到一家日本餐厅。虽然是日本餐厅，老板却是澳洲的二代移民，会说广东话。
这家店不算太小，前后屋算起来总共可以坐将近二十桌，厨房里有5个人，炸炉、冷盘、烧烤、铁板，再加上我一个帮厨。美其名曰帮厨，实际上主要工作是刷盘子。
第一天上班，老板给我介绍完工作流程后，便扔下一句，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问H。
寿司师傅H是一个香港人，模样很像港片里的古惑仔是，身材练得结实匀称，典型的广东人长相，头发微微有点长，脖子上总挂着一条粗链子，青色的纹身爬满整个手臂。
刷盘子的确很费劲，但是想着日后可以学做好吃的料理，我咬着牙还是很快做完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除了洗碗，我也开始学拌寿司米了。把一大锅煮好的米倒进有半米宽的浅口木桶里，再和上醋，搅拌匀。H说拌寿司米是需要真功夫的，一般要做好几年的寿司才能真正拌好这个米，要把每一粒米与醋混合得刚刚好才行。
我拌寿司米的样子实在让人哭笑不得，H在一旁斜眼看着却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既然选择了就要好好干，做一件事就要做好，再累也要坚持下来。你现在还不熟练，这段时间我可以帮你。等到以后就靠自己了。”
我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据说他在香港做寿司已经做了十年了，倒不知为何出国来工作。
渐渐地，我手脚开始麻利起来，也和厨房的人熟悉起来，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
二
桂子是服务生的领班，长得很漂亮，清瘦的身子，有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受过专业的服务生训练，能力很强，被老板安排管理服务生。桂子常常包庇大家的错误，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大家都是明眼人，知道服务生经常偷懒不做事。
有天，H突然叫我出去做服务生，不用点单，只有帮着上菜和收盘子就行。我正纳闷，远远地看到桂子在休息区坐下，捂着手。一看准是伤着手了。我一回头，H还没等我开口，先说了出来：“快去吧，她把杯子打坏，割破手了，这样没办法继续工作的，我让她暂时歇着，你出去代替她。厨房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来安排。”
我在忙里忙外的同时，看到洗碗处堆叠如山餐盘。收完客人最后一个盘子，我进到厨房准备收拾这一堆，H瞪了我一眼：“你干嘛？”
“我洗盘子啊。”
他有点不耐烦，道：“我都说了你今天出去做服务生，这里我来安排。你也累了，快去歇一会。”说着便撸起衣袖开始放水冲洗。
我看着他觉得又好笑又有点感动。原来铁汉也有柔情。
H说：“这是对事不对人。她不能总保护服务生。她自己工作很努力，做事也都是为服务生考虑，我明白她是想为她们树立一个榜样，可是不指挥她们做事情，她们就会变懒，这样做的后果不但不会变好，还让懒人变本加厉。这不是一个管理者应该做的事。要学会合理安排，像我一样。”说完这句下巴还微微向上扬。
我心里暗暗变了个鬼脸，心想H也真是心软又嘴硬。
不过H的管理的确有一套。我的大学同学们出去打工，都是下班走人，不愿在店里多呆。但在H这儿，每周做完最累的那天，他都组织大家去吃好吃的，吐槽店里的大小事，也少不了喝点小酒放松。
在店里工作的时候，他更是常常给大家“讲道理”，总是给我们说，你们年轻，不管做什么，一定好好努力。过来人说的话一定要听，不要像我一样，我少说走了七年的弯路，现在才到正途上来了。
做铁板烧的男生回国工作了，老板招来了一个马来西亚的大叔。这个大叔不是个做事人，很喜欢使唤别人，大家不愿意跟他合作，连服务生都不愿意在他那里拿菜。
H却还是照常对待他，让他和大家一起倒垃圾，教他做菜，希望能让他融入一点。
大家感到很奇怪，问H为什么这么耐心。
H说：“我虽然不喜欢他，但在没找到合适的人之前，还是合作关系，他情绪不好就更做不好活儿，到时候吃亏的是生意。”
三
H做菜很好吃，但嘴也非常挑，鱼不新鲜就不吃，牛排冷了就倒掉。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养成了毛病。
在H小的时候，家庭环境不错，他妈妈做饭也好吃，社会上一些大佬都希望请她母亲出来，尝尝她做的料理，但是他母亲不肯，只把自己的手艺留给自家孩子。后来父亲染上赌钱的恶习，越赌越大，赔光了家产才肯放手，之后也没能翻身成功。H此生最恨人赌博。
“原来你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啊。”我打趣道。
他听了哈哈大笑。
“港片里一般这种情节，小孩都跑去加入黑社会了啊。”我没多想就脱口而出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我就是啊。”
我发了一下怔，缓过来后兴奋地叫道：“真的吗？快给我讲讲啊！”开始噼里啪啦问不停。
“你怎么加入的？黑帮不乱吗？在里面腥风血雨的你不害怕吗？”
H苦笑着说：“黑帮看上去凶险，但讲道义、有秩序。我中学毕业之后就去了，那时候没觉得什么，和街上的混混熟了，加入也是很正常的事。我这个人讲义气，虽然做到最后手下也只有3个兄弟，跟我同等级别的都有十几个，我不喜欢管太多人，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就够了。怕当然还是会怕，不然也不会出来了。”
“我上学的时候就不爱读书，爱搞破坏，别人都是被收保护费，我是收别人保护费那个。不过我们收了钱是真要保护小弟的。有一次我一个小弟被班上同学欺负了，我知道后二话没说就把那人的书包从楼道上给扔下去了。校长恰好在楼下看见，不过他也拿我没办法，学校成天有人打架，他也管不过来。”
他回忆着当年，眼神也变得神气起来，接着又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知道那不对了，也不会意气用事了，年轻难免冲动。”
有人说，年龄大了就容易逮着别人讲道理。在我看来，H不是老了，他是从90年代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热血大男孩，懂规矩，做事认真，却也保留一份侠义。
快回国的时候，我拿着相机在店里拍了好多照片留作纪念，H看到了笑得很开心，连连说拍得好，还打趣说以后等他做了大厨师我一定要回来给他拍照。
再后来，很少和澳洲的朋友联系了。关于H，只是在做菜的时候偶尔会记起他的“教导”，做菜好不好吃在于有没有用心，比别人多用一点心，多几道细心的步骤，煮出来的就会是好味道。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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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Syney。专业建筑画图匠，业余文字爱好者。
真诚讲述世间每个平凡人的职业和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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