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柳成荫”
去年一部日本电影，就上演了一出开挂的意外惊喜——
这部电影原本是由日本NHK电视台监制，拍成八集的电视剧，结果因为拍得太好，就说顺手改了个剧场版送去了影展。
结果又因为改得太好，顺手又拿下了2020年威尼斯影展最佳导演银狮奖。
啧啧啧，命运，妙不可言。
很多人可能已经猜到了这部电影是啥了，就是这部拿下了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的日本电影——
《间谍之妻》
本片由黑泽清执导，滨口龙介和野原位担任编剧，苍井优和高桥一生这个俊男美女组合担任主演。
（备注，这是苍井优和高桥一生，两人自《青春电幻物语》、《爱情人偶》后第三次合作）。
《间谍之妻》所讲述的是发生在二战时期的一段故事，是一部没有战争的战争片。
这是黑泽清首次拍摄年代剧，且绝大部分场景都是在室内，而此前黑泽清的作品特色一直是神秘诡谲的室外空间。
设置在室内一部分原因是预算有限，怕穿帮，所以也算是客观条件的限制了。
1940年的日本神户，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
影片开头的福原智子（苍井优饰演），是一个标准金丝雀式的女性。
她漂亮优雅，举止得体，生活优渥，不需要工作，只需靠着有钱的丈夫每天就可以过得开开心心。
此时的智子，像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被守护的无比纯洁，仿佛战争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除了在家，她还会在丈夫福原优作（高桥一生饰演）拍摄的影片中担任女主角。
啊，不得不说，这一对在一起真是过于养眼了。
他们正在拍的一部短片，是一部受到美国犯罪电影影响的日本片。
只有在那个儿时的青梅竹马太治穿上军队制服站在智子面前时，她才恍惚意识到，有什么在发生着改变。
她当然知道战争的存在，谁又真的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只是，优作突然说要和侄子文雄去伪满洲国拍片，智子才真的开始担心起来。
从1931年到1945年，我国的东北地区被日本占领，并在其扶持下成立了伪满洲国——一个傀儡伪政权。
为了教化民众，日本在伪满洲国大量上映电影，试图用所谓的“国策电影”等来教化中国民众，使其认同日本的意识形态。
此时，很多日本导演都作为随军人员被派往伪满洲国拍摄宣传片，包括小津、沟口健二、山中贞雄、内田吐梦、今井正、山本萨夫等日本著名导演。
所以福原优作这个时候过去拍片这个情节，有着坚实的时代基础。
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优作和文雄从满洲国回来了。
他们带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回来了——
日本731部队在中国东北进行着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遗址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细菌武器研究、实验及制造基地，是日本军国主义违背国际公约，用活人进行冻伤、细菌感染、毒气实验的大本营，是发动细菌战争的策源地，是日本对外侵略扩张、掠夺资源、践踏中国主权的重要罪证。”
智子不知道这个秘密，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果然，她的青梅竹马太治把她叫去，告诉她说优作从伪满洲国带回来一个神秘女子，而且这个女子离奇身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只小金丝雀的智子第一反应就是：有奸情。
结果她调查来调查去，才最终从文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找到了写有详细操作的实验笔记和一部只有几分钟的纪录片。
纪录片里，中国人像牲口一样被进行着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而日本人则穿着白大褂，表情轻松，甚至可以被称为是开心和骄傲，而那些被剥离肢解的器官和身体被像战利品一样被摆放着。
将死的人们面无表情，他们似乎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并放弃了挣扎。
而层层叠叠的死尸，则像垃圾一样堆在一起。
没有强烈的视觉图像冲击着我们的双眼，没有大量的铺陈陈述着罪状和恶性，只有零星和一闪而过的黑白影像，在诉说着人类苦难的巅峰。
这种苦难，一次在奥斯维辛，一次在中国东北。
没有任何讲述可以真正去抵达历史的深处，去重现这种苦难，而任何的悲哀在这种巨大的磅礴的苦难面前都可以被称作惺惺作态。
所以，黑泽明并没有将历史事件转化为直接的视觉呈现，而是通过行动，来展现这罪恶之深重。
身为日本人的优作和文雄，即使背负着叛国的危险，也要保存证据。
主动辞职的文雄说要在旅店写小说，实际上是在把实验笔记翻译成英文，并以此在政治会议中弹劾日方，使得消极参战的美军加入对日战争。
是的，日本会输，他们会成为叛徒，家庭和爱情会消散成泡影，但他们宁可不要这建立在不公正基础上的幸福。
而智子的所有怀疑，都在看见笔记和纪录片的那一刻被彻底打消了。
所有人的这一举动，包括智子、优作和文雄身为日本人立场的转变，已经从侧面极大地证明了人体实验罪恶的不可饶恕已经远远超越了国家和民族的界限。
这罪恶，是全人类要联合起来抵制的罪恶，是人性的终极之恶。
这恶，就是片中两个主要人物的行为动机。
智子的一系列操作很有意思——
先是指责优作背叛祖国和人民，然后穿着和服跑去向太治检举揭发文雄，于是文雄就被当作间谍抓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智子还是一个“蠢女人”的形象。
但很快，我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谈话中，我们得知，文雄所住的旅店，早已受到严密的监控，自然，优作周围的监控更多。
而那个神秘女子实际上是被日方拷问折磨致死的。
她把文雄交出去（举报），是为了减轻日方对优作的怀疑。而上交的资料，是日文版的，纪录片和翻译好的英文版她还留在手里。
这种举动只能减轻军方的一部分怀疑，但是为两人继续谋划争取了时间。
优作和智子决定偷渡去美国，于是两人装作庆祝结婚纪念日，把日元都兑换成了金子。
不能直接兑换成美元，这样太明显了。
两人准备分开走，智子先坐船带着一部纪录片偷渡到美国，然后优作再带英译笔记孤本途经上海辗转去到旧金山，两人约好前后脚在那汇合。
「我不是间谍，只是按照自我意志行动。」「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如果你是间谍的话，那我就是间谍之妻。」
然而，智子刚钻进轮船的木箱子里，她就被警方抓到了——因为一封举报信。
原本，智子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在播放那部纪录片的时候，大家才发现，那是优作之前拍的那部电影。
这……
军方的人看不懂了。
大费周折偷渡就是为了这么一部无语剧情片？
在看到片子的那一刻，智子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被丈夫出卖了。
和她出卖文雄的手法是完全一致的。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是狠人。
被出卖的智子，顺势就开始装疯，然后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优作，早已带着一部更长的纪录片和英译本实验笔记从上海坐轮渡去了美国。
智子啊智子，从金丝雀到女战士，智子原本是想当历史的导演，却还是成了历史的演员，成了一个没有姓名的间谍的妻子。
片尾，智子站在精神病院面前，崩溃哭泣。
屏幕上出现一行字：福原优作已经死亡，但死亡证明上有伪造的痕迹。
你看，即使优作不死，他也无法得到一个姓名，一个真相。
无论是他还是智子，都试图脱离历史的洪流甚至是改变历史，从而成为能动的个体，但最终还是被分离，被裹挟，被淹没，被抹除。
在优作所坚持的所谓真相和正义、世界主义面前，家庭、爱情、妻子、幸福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而智子，她始终想的都是和优作在一起。但她依旧被抛弃，被利用，被欺骗。
女性，是历史的双重受害者。
什么家庭，什么国家，什么家国同构，没有家，没有爱人，真的会有国吗？
何况，在真实的历史上，二战结束后日方就将实验笔记交给了美军，以换得美国不再追究731恶行。
而那些731部队的成员，也并没有被判刑，而是加入了日本医疗组织，甚至是成为了大学官员和政府公务员。
优作的牺牲，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一划。
真真假假，所有的一切，全都成了泡沫。
甚至，他们并没有被歌颂，只被冠上了“间谍”和“间谍之妻”的名称。
《间谍之妻》既是对历史的拷问和反诘，同时也是对个体命运的反思，它揭开的是日本人最禁忌的话题，而除了这些，黑泽清对于镜头和叙事的掌握，也使得这部影片无论在视听语言还是在思想深度上都足够优秀。
光电影本身来说，《间谍之妻》是优秀的。
但对于历史来说，二战中日本的所作所为，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该遗忘，任何一个日本人也不能对其否定。
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间谍之妻》的导演黑泽清。
很多人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都会下意识想：“这人是不是导演黑泽明的亲戚？”
哈哈哈哈哈哈哈，实际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啦，只是都姓黑泽而已。
作为一个比较小众的日本导演，黑泽清的知名度并算不上高。但在很多人心里，黑泽清却可以算得上是日本最优秀的导演之一。
相比于和“黑泽明”扯关系，其实黑泽清执导的电影前期曾以大量引用小津安二郎和戈达尔的影片著称。甚至，这种引用已经到了一种令人觉得摸不着头脑和荒唐的地步。
之后，他又致力于在对好莱坞传统手法的引用中对其进行挑战和批判。
而他批判的类型载体，大多集中于恐怖片、粉红片（简称软性色情片）和黑帮片。
黑泽清的《X圣治》等恐怖片似乎在空间内寻找一种复杂和晦暗，最终达至视觉、心理上和意识上的巨大神秘感和恐怖，而非借助烂俗的血腥和莫须有的鬼魂。
技法成熟之后，黑泽清超越了类型的限制，将其在恐怖片中对于心理和现实的探索技法运用到各个类型的作品中，比如喜剧片《生存执照》和剧情片《超凡神树》等。
这一次的《间谍之妻》，是黑泽清第一次拍摄年代剧，也是第一次将大量的布景设置在室内，挑战不可谓不大，但他的完成度高的令人惊讶。
可以想见，在未来，黑泽清会为观众献上更好更优秀的作品。到那时，他也就不用因为和黑泽明同姓而为大众所知了。
最后再为演员苍井优、高桥一生能拍这样一部电影勇气，鼓掌！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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