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黄薇的父亲意外在洗手间摔倒了。接到母亲的电话,黄薇从中央电视台匆匆赶往宣武医院。出现在视线里的父亲几近让她大吃一惊,昨天还精神抖擞的父亲此时像具僵硬的木头,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黄薇:“你父亲是高血压引起的中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接着,医生说:“其实,中风发作是有征兆的,你们怎么不早点把他送到医院来接受治疗呢?”黄薇知道父亲患高血压已经十多年了,总以为高血压是老年常见病,根本没有引起重视。而且,父亲在中风的前一天晚上,在自己家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一分钟要打好几个哈欠,如果她略有医学常识,知道这是中风的前兆,父亲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四天后,黄德嘉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见父亲脆弱的生命火花终于重新闪烁,黄薇与母亲喜极而泣。但医生的一番话,再次将黄薇打入痛苦的深渊:“你父亲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右半边身子失去知觉,晚年生活只能与床铺为伴。”
父亲的偏瘫成了黄薇卸不去的心债,她变得伤感脆弱,一走进病房就潸然泪下。黄德嘉和妻子陈彩菊都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系,他将自己大半生的精力和才华都献给了祖国的外交航天事业,多年的外交生涯让他魅力四射,浑身洋溢着男子汉的刚毅、果敢、自信。回首曾经的辉煌,看看眼前惨不忍睹的自己,巨大的心理落差让黄德嘉生不如死。1999年3月5日,黄薇为父亲清洗完便盆回到病房,黄德嘉示意女儿坐到身边,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给……我……买……安眠药……我……不活了……”
黄薇哽咽道:“爸,你这不是往女儿心上插刀子吗?”因为心情压抑,黄德嘉拒绝与任何人说话,渐渐地他患上了深度抑郁症,死亡的阴影像幽灵一样紧紧攫住他。从1999年6月开始,黄德嘉强迫自己吃东西,但拒绝大便,他想让自己活活憋死。5天过去了,他的肚子硬得像石头,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骇人地凸出。无论黄薇和母亲怎样苦苦哀求他,他就是一言不发,坚决不肯大便。
到了第10天,黄德嘉终于憋不住了,把大便拉在床单上,黄德嘉用左手拍打着床沿,哑着嗓子哭喊道:“活着这么痛苦,怎么连死也死不成?”在肚子里积蓄了多日的宿便奇臭无比,陈彩菊黄胆汁都呕了出来,黄薇连忙把母亲推出病房,她一边呕吐一边替父亲擦洗身体、清洗床单……
此后,整整三天黄薇没有吃任何东西,一想起那一幕,她内心深处就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这时,她想过请一个护工照顾父亲,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埋怨自己这种想法太自私。她小的时候,也经常把大小便拉在身上,但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为她清洗,毫无怨言。而且,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付出了多少心血呀!记得她11岁那年,全身起了风疹,用手一挠全是脓水,父亲一连几个晚上很少睡觉,整夜用酒精为她擦洗……点点温馨的往事犹在昨天,而今父亲却倒下了,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怎能置父亲于不顾?就这样,黄薇每天步履匆匆地在中央电视台和医院间来往穿行……
尽管黄薇几乎每天都守候在父亲身边,把自己对父亲的一片孝心融化在照顾父亲的每一个细节中,但黄德嘉的抑郁症越来越深重,他的精神几近崩溃。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双眼常常一连几个小时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睡眠质量极差。黄薇知道,长此以往,父亲的生命很快就会终结;要想让父亲好好地活下去,必须让父亲脆弱的内心变得强大起来,让父亲在精神上高高站立。
作为央视名牌栏目《夕阳红》的资深主持人,黄薇知道,要让患者走出心灵的忧郁地带,需要重塑其生活信心和勇气。从那以后,黄薇经常握着父亲的手,在他耳边呢喃:“爸爸,尽管我人到中年了,我的女儿也上中学了,但您仍然是我们一家的主心骨儿,我们离不开您呀!”说完这些,黄薇明显感到父亲的手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黄薇发动母亲、丈夫、姐姐和姐夫,经常抽时间来到父亲病房,每个人装作遇到烦心事的样子,向父亲讨主意。于京顺问岳父:“我们贸易公司要接待一批德国客商,爸爸,您在德国工作过那么多年,我们有一些接待外宾的礼节要请教您……”黄薇的姐姐黄莎,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爸爸,有一家会计事务所高薪挖我,你帮我分析分析利弊,看去还是不去?”
在《夕阳红》节目中,黄薇经常为老年朋友表演一些亲情小魔术,父亲曾是她的忠实观众,常常被逗得乐不可支。为了让父亲开心,黄薇每个星期都要在病房里为父亲表演小魔术。黄薇用心良苦的“亲情疗法”犹如和风细雨,将黄德嘉心头的阴霾驱散殆尽,老人又感到生活是如此精彩美好,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废人”,依然在家人和同事的心目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000年2月,黄德嘉心头的“死结”彻底解开,那个开朗、乐观、自信的老人又回来了。就在这时候,黄薇和母亲为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把他接回家静养。
2002年11月,黄薇了解到橄榄油能够软化偏瘫病人的血管,激活脑细胞神经,预防老年痴呆。当天下午,她去小区附近超市买橄榄油,500毫升的一瓶售价高达400元。多年扮演邓颖超,让黄薇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升华,她继承了邓大姐简朴、低调的生活作风。平常生活中她勤俭持家,衣服鞋子没有名牌,一部1000元的手机也用了5年没有换过。但为了父亲,她花1600元买了4瓶橄榄油。
在收银台结账时,后面一位老太太认出了她,大声嚷了起来:“你平时在电视里总教我们怎样省钱,怎么自己买这么奢侈的东西?”黄薇耐心地向她解释,自己是给瘫痪在床的父亲买的,她是一滴橄榄油也不会吃的。老太太被她的孝心感动了,连声向黄薇道歉。
女儿要拍戏,要主持节目,还要照顾自己的小家,实在太苦太累了!为了减轻女儿的负担,一向好强的黄德嘉决定培养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他试着自己吃饭。黄德嘉左手端碗,右手拿筷子,颤颤抖抖地往碗里夹菜,菜直往他身上掉,烫得他呲牙裂嘴。
经过一年多的锻炼,黄德嘉的右手机能得到基本恢复,他能独立地穿衣、洗脸、吃饭。他自豪地对黄薇说:“爸爸不再是‘废人’了,以后我还要站起来呢!”黄薇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落下口红印迹。黄德嘉哈哈大笑:“你给爸爸涂胭脂呀!”父女两人开怀极了……
2004年4月,两只小鸟在窗前的枝头啾啾嬉闹,黄德嘉突然对黄薇长叹一声:“阳光真好,也不知道窗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是呀,父亲已经好多年没有下楼了。曾经,她也动过用轮椅推父亲下楼走走的念头,但父亲住的是老式楼房,走下楼道要下15级台阶,很不方便,所以这几年来,父亲一直没有下楼,对父亲来说这是件多么残忍的事呀!
当天下午,黄薇把姐姐、外甥女和女儿也叫来了,连同她和妈妈,五个人组成了“娘子军团”,将父亲带到了楼下。父亲体重达180多斤,轮椅重30多斤,在下台阶时,五个娘子军一个个憋得脸通红,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黄德嘉抬下台阶。黄薇在小区前面“开路”,其他四人在后面推着他。天上白云朵朵,春风柔柔地吹过,花圃里的花开得正妍,这一切,让与大自然隔绝太久的黄德嘉兴奋得大喊大叫。黄薇摘下路边的小花,编织成一个花环戴在父亲头上,逗父亲说:“幸福的宝贝,花环美不美?”父亲拍着手笑起来:“美极了!”
2005年3月,黄薇认真地问父亲:“爸,我想让您站起来,您有信心吗?”黄德嘉呵呵一笑:“爸爸做梦都想脱离轮椅,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父女俩的手掌拍了一下,订立口头协议:黄薇帮助父亲站立起来;黄德嘉一切听从女儿的安排。
然而,父女俩的愿望是美好的,无论黄薇怎么努力,父亲也没能站立起来。2008年10月,黄德嘉老人不幸离世。临走前,他含泪对女儿说:“谢谢女儿,我最后的生命时光里也活得有尊严,爸爸要走了,来生咱们再做父女。”黄薇拉住父亲的手,泪如泉涌。母亲安慰她:“你守护爸爸10年,尽到了一个女儿最大的孝心,没有遗憾了。”
到2019年11月,父亲已离世11年了。缅怀亲人最好的方式不只有悲痛和眼泪,黄薇坚强乐观地生活,并给予母亲双重孝心。她想:这也是天堂里的父亲,希望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