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丨宋佳音
天空阴沉着脸,村庄背后的远山一片模糊,走在田间小路上,一股比雾霾还浓郁的乡愁开始漫上心头。
上大学时,对一句话印象格外深刻:
高考过后,故乡于我便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当时觉得这句话短短几个字里,似乎有无尽的忧伤,每每想到都有些伤感。
可是上班之后,连冬夏也只能是匆匆一瞥了。
有时静下心想想,现年50岁的父母,如果还能再活40年,按照现在我每年回家两次的频率,这一生见到父母的次数也不超过100次了。
悲从中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当年背诵这句诗的时候,只觉得心里难受。如今亲身感受,却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我常爱在乡间的小路上行走,无论在老家还是北京。
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里,在鸡犬相闻的乡村,我才能找回儿时的记忆。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那不是我的家。
回想起故乡,最难忘还是村头老树上的喜鹊窝。
在豫南农村,田野能看到的鸟窝,十有八九是喜鹊窝。
喜鹊勤劳,农人们对喜鹊也格外优待,即使调皮的孩子,也从没有掏喜鹊窝的。
我所在的这份报纸,副刊就叫喜鹊,这种农村最常见的鸟, 也正是农人的写照。
就在这个下午,和朋友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的我,迎面撞上那棵槐树上的喜鹊窝,内心里瞬间泪流满面。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我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这首歌出来的时候,你我或许刚刚蹒跚学步,或许还未降临人间,近二十年过去了,再次听起这样一首歌,往昔的记忆悠悠飘来,忽尔那年。
……
无数个记忆的片段在我眼前飞逝而去,渐渐变得光怪陆离,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画面以每秒1000帧的速度在我眼前飞掠而过,人生从生到此刻,浓缩成一卷飞速转动的赛璐珞胶片,一片片划过……
夏
阴晦的乌云下高耸刺破天空的尖顶寺庙,在细雨下闪着惨白的光的土黄色的琉璃瓦和被水洇湿的暗红色的砖墙;黝黯的教室里,闪着神奇光芒的一颗颗漆黑的眼睛,青灰的屋顶上时不时探出的亮白的龙的爪子,还有一声声震得房顶上的土簌簌往下落的虎的咆哮……就在这样一个带着神秘气息和浪漫色彩的古旧建筑里,我的小学时光翩然的舞动着,翻飞如蝶。那时候每到下雨,教室都显得特别阴森恐怖,屋顶太高,让人觉得雷声就在头顶盘旋,想想老人们讲过的故事里,这样的雷声通常是跟妖孽联系在一起的,于是愈发的胆战心惊,两股战战。然而奇怪的是,雷声似乎总是没有找到过自己的目标,每次都是叫嚣一会儿就悄然退去了。这时,学校的排水渠里已经蓄满了浑黄的泥水,清清凉凉的,踩进去很舒服的感觉,已经有人在里边放纸船了,小船总是还没行很远就被水洇湿,慢慢倾斜最后沉下去……
教室里的我早就坐不住了,看看外边雷声隐去,雨点渐稀,就悄悄拽出藏在书包里的“鸡皮”(自行车车门芯上套的那种细细的橡皮管),一段扎紧,另一端装上一个磨掉了小滚珠的圆珠笔头,用注射器注满水,原本只有圆珠笔芯粗细的“鸡皮”,变得跟大拇指那么粗,一个简易的水枪就做好了。藏在不起眼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过来了,轻轻松手,射他个落汤鸡……
天不久就放晴了,泥泞的小道上很快踩出了小道,踏上去软软绵绵的,像是要把人陷进去,两三天之后路面就基本上干了。这样的日子里,上午的时候,每逢课间,我们这群七八岁的孩子会到学校院子里高大的悬铃木下弹珠子,有时候是弹杏核,画上一个房子形状的图案,大概相当于一个正方形上面加一个等腰三角形的样子,然后里面写上数字,有一个人当“老庄”,其余的人吧杏核放在三角的顶端,然后“老庄”用力的弹出去,玩家们再把杏核在三次之内弹回来进入下边标着1234的“坦克”内,然后老庄要根据数值“赔偿”给玩家相应数目的杏核。当然如果用力不当杏核没有在规定的三次之内弹进“坦克”之内的话,就会被没收。孩子们屏住呼吸,嘴里念念有词:“一里geng,二里ning,三里gai,进坦克(tangkai)。”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杏核往“坦克”里弹……
中午大家都猫在家里睡觉的时候,我们这群小孩子就去河里洗澡了。衣服一扒,就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什么热身动作,什么活动筋骨,全都不必,从小在水里泡大的,沿着河游过好几里。打水仗是最常玩的游戏了,三五一群互相撩水攻击对方,直到投降为止。还有就是扎猛子了,几个人站成一排,一声令下,一起潜到水里看谁游得远,憋气憋得时间长,跟游泳运动员似的,但是身体不能露出水面,常常有人趁大家不注意,半途出来换气,所以玩这种游戏一定得有个监督员。另外一个比较受欢迎的游戏是抓水猴,一个或几个精通水性的人是被追捕者,其余整条河的人们都去逮他们,规矩是要在被追捕者的头上拍三下,然后就“定”住了,但通常是,满河的人抓不住那几个“小泥鳅”,他们太狡猾了,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安然脱身。比如一个叫朋朋的,几个人朝他包抄过去的时候,他总是在原地不动声色,等到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围剿的人和他越来越近的时候,猛地潜到水里,剩下一群人干瞪眼,等到人东寻西觅找不到,失望离去的时候,他又神奇地在原地冒了出来,恨得人牙痒痒。也有时候,他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忽然从你身边冒出来,撩点水在你身上,然后又一个猛子潜走了,让人无可奈何。
傍晚放学的时候,空空校园里常常飞满红色的蜻蜓,在金色的夕阳下来来去去,像巡航的飞机,这时候我们会玩竹蜻蜓的游戏。
双手一撮,竹蜻蜓嗖地飞起,如一朵小云般盛开在半空中,稳稳的停上一会儿,然后悠然滑落草地。有时候,它们会调皮地飞到屋顶树梢,孩子们就要想办法把他们弄下来了,或是扔砖块,或是旧笤帚上系上绳子,然而多半不成功,于是一个夏天过去,教室高高的房顶上,总是落满了各样各色的竹蜻蜓,这时,我们开始盼望刮大风了。
夏天的夜总是很神奇的,天气晴好的夜里,我们会去捉蝎子。
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我们的捕蝎行动就开始了,左手提上一个玻璃瓶,挂在手电筒上,右手是自制的竹镊子,顺着老房子的墙根往上照,通常就会发现一只紫黑色的蝎子伏在砖缝里吸着露水,这时候不能惊动它,要悄悄的靠近,然后眼疾手快的夹起来,放进瓶子里,听着它们在瓶子里转着沙沙作响的声音,心里也有了小小的满足。
在一个又一个捉蝎子的夜里,我看到了一件又一件有趣的事,比如筷子粗细的蛇和大老鼠的对峙,比如黄鼠狼夜里发光的眼睛,比如蝉从壳里挤出来的全过程,比如村头地边一瘸一拐的刺猬穿过一片鬼火走到坟茔堆里……
儿时每逢暑假,我照例是要到舅舅家住上一段时间的。好久不见的表兄弟表姐妹们终于又聚到一块了。三个舅舅家,共有9个孩子。最大的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最小的现在还在上小学。记得那时候,最常去的地方是一个荒芜了的农场。那应该是某个时代的产物了,现状虽颇凄凉,当时想必也是很繁盛的。农场里什么都有,基本上是个小城市了。基础设施十分完善,上至银行、邮局、学校、工厂,下到理发小店,凡是日常生活需要的,那里都有。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有工人在里面忙碌着。后来就逐渐稀少了。再后来,就只剩下一些看房子的老人了。
我的舅爷就是一个看房子的老人。舅爷原本是附近村子里种庄稼的汉子,后来和农场里的人混熟了,经常会互相走动,慢慢的就成了半个农场人了。农场里的人原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因为某场著名的运动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运动结束后,他们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把一些不便携带的家什存在原来的房子里,托舅爷照看。
农场里除了完善的基础设施,还有大片的土地、鱼塘、荷塘。夏天的时候,我们兄弟一群会跳到荷塘里采莲蓬,摸龙虾。记得第一次采到一大堆莲蓬时,幸福得快要死掉的感觉。莲蓬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刚好能吃,甜甜的,黏黏的,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另一种,莲子芯已经变黑的,吃起来像没晒干的花生,脆脆的,很香,舅舅说放在稀饭里煮着更好吃,而且莲子芯可以用来泡茶。现在想想,那时的生活还真挺有意思,最起码不会有太多的烦恼。
那时也是有烦恼的。作业。除了一本每年内容基本不变的《暑假作业》,还有老师布置的各种奇怪的任务,比如把某篇课文抄十遍。那时候对《暑假作业》还不是很头疼,因为经常是刚发到手就开始疯狂的写,还没放假就写完了,不过像抄课文这样的,就无能为力了。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把几只笔用胶带缠到一块儿,这样每次可以写好几遍;另一个是和兄弟们打赌,输了要帮我抄课文,我输了帮他们做农活。通常我会很轻松的赢了他们,然后在他们很郁闷的时候帮他们一块儿干农活。
说是干农活,其实也就是打牛草和放猪。打牛草常常是男孩子的事,而放猪是女孩子的。一般我是会和表兄弟们一块儿打牛草的,挽上一个巨大的箩筐,沿着河岸,寻找鲜嫩肥美的河草,刷刷下镰。耍镰刀是兄弟们的拿手好戏,可我总也学不会,经常会把手划破,为此还常常遭到嘲笑。然后我就会假装生气,去和表姐一块儿玩。也是在河边,泥淖地里,把家里的猪赶过去,让它们自己找吃的,玩泥巴。我们的任务就是注意不能让猪跑到庄稼地里,还有不能走散。
我和表姐会带上一片儿帆布,铺在河边浓密的草地上,打扑克。就我们两个人,彼此的牌都很清楚,也照样玩的不亦乐乎。有时候会带上几本小说,仰天躺下来,听着淙淙的流水声和猪牛羊们惬意的哞叫声,看天空的云缓缓流淌,幻想着自己可以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御剑飞行,瞬间千里,去到不为人知的地方看绝美的风景……
晚上回去,是一天最轻松的时刻。舅舅和舅妈会讲一天来的趣事,最重要的是有丰盛的晚餐。说丰盛,其实就是些日常的苦瓜、土豆、丝瓜、南瓜之类的,还有酱。但那时就是吃的不亦乐乎。
这一刻,忽然想起儿时在舅舅家吃过的大白馒头……
秋
灰白的天空,云很厚很低。
记得小时候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会聚到某一家里打牌,赌一些小东西,有时是火柴棒,有时是水果糖,甚至树上的梨子等等。有时候也会赌钱,一分二分,一角二角的。打牌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小零食可以吃,炒花生炒黄豆兰花豆是比较常见的几种,有时候也有红薯干和苞谷豆。有一次,郭盛拿了一纸包的糖炒芝麻,那叫一个香啊,香味里还混合着清甜,闻得人馋涎欲滴,大家拼命的想象自己吃过没吃过的各种美食,并借以表达自己对糖炒芝麻的不屑。这个郭盛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孩子,父母带着他弟弟常年在外打工且感情不稳定,爷死奶改嫁,还有一个老奶奶八十多岁了在他姑家养着。他父亲兄弟三个都不在家,平时都是跟着邻村的亲戚讨生活。
闻着那股香味,大家都无心打牌了,于是相约去河边烧荒,有点重温刀耕火种的感觉。说是烧荒,其实是烧红薯。在小河较高的一岸挖上几个小坑做土灶,沿河搜集一些干枯的树叶子和藤蔓植物的尸体,再就是庄稼地里翻出来的植物的根茎和老杨树朽落的枝桠,先在土灶里烧上一堆火,余烬中埋上从附近地里挖出来的红薯,然后上面再糊上一层河边的水草和青泥,等上一个多小时,水草烤干,青泥龟裂的时候,红薯也就熟了,挖出来热腾腾,香喷喷。开始的时候,总是掌握不住火候,不是夹生就是烧成一块炭,就那样也吃得不亦乐乎。烟熏火燎,再加上红薯外皮上的烟草灰,吃到最后,常常一个二个五花脸跟唱大戏似的,第二天一大早准会起来上茅房……
身上也是一股草木灰的味道,煳煳的感觉,不过现在想起来,倒觉得那股草木灰的味道挺好闻,有一种植物的淡淡清香,有阳光的味道,植物们把贮存了一个季节的阳光在刹那间释放出来,去寻求片刻的永恒,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刹那芳华了。
那天下午,我们先是沿河放荒,灰白色的烟雾很快弥漫河沟,被初秋的风吹到很远,黑红色的火苗沿着风的方向跳着、跑着、叫着,我们紧跟在后面,小心的控制着火的走向,不让火苗跑到附近的田里,只是那天的风似乎有点奇怪,不断的改变着方向,我们渐渐控制不住火势的走向了,幸亏河沟比较开阔,风沿着河沟吹的时候还稍微有点章法,而田里的庄稼大都收割完了,我们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就在火势渐渐失控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村子东头的“老鸹窝”。
老鸹窝并不是真正的老鸹窝,而是一个积水冲蚀形成的三面土壁一面缺口的大潭子,据说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时候从这里经过,洒下了几滴血,然后潭子里就有一种暗红色的石头叫“刘儿血”,能止血消淤,很是神奇。里边通常长满了高高的草秧子,有点阴森。只是在夏季有暴雨的时候,会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声势颇为壮观。
因为三面都是高耸的土壁,自然不怕火烧,我们竭尽全力把火苗从朝向河沟的缺口赶去,里面干透了的植物刹那间烧了起来,赭黄色的浓雾和血色的火苗映红了半个天,粗粗细细的黑色的植物残骸在热空气的吹拂下翻飞,如同交错的记忆里想象出来的大炼钢铁的场景。我们被这壮观的景象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面……半天后回过神来看看火走过的地方,一道黑色的长龙蜿蜒盘旋,再看各自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也忘记了害怕,笑着跑去洗脸了……
晚上回家,少不得被大人一顿骂,自己想想也觉得后怕,只是夜里埋在被窝里再回想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偷笑,那时候可真是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
烧荒事件后,我们得了大人的嘱咐,再不敢玩火了,于是,我们约好去玩水。
所谓玩水,就是捉鱼。用最笨却最有效的法子——涸泽而渔。带上水桶脸盆铁锹麻绳,沿着河走,找一个通着河的小池子,先挖一条排水渠,口上闸一个自己织的渔网,让池子里的水尽可能的流走,实在流不走的就用桶和盆往外舀。大家轮流上阵,大一点的孩子站在排水口两边用绑了绳子的“飞桶”舀,稍微小一点的用盆子舀,最小的蹲在池子边上,等池子里的人捉到鱼了扔到岸上,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拾。不一会儿,池子就见底,那些平时生活在水底的水族们骤见天日,大都惊慌失措,跳来蹦去。浑浑的泥水中,鲫鱼和鲢鱼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鲶鱼沉在水底的淤泥里憋着气,时不时还吐出一个个气泡;泥鳅扭动着身体从这块淤泥钻到那块淤泥;“吃鱼狼”慌慌张张的急着往岸上爬;黄鳝和蛇慌不择路的撞到一块;只有水蜘蛛还是不紧不慢的在水上打着漂……
这时,大家开始一拥而上了,大手小手黑手白手一齐伸向泥水里,十指灵巧鲜活圆转自如,直奔可怜的水族们。这时候,鱼儿虾儿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了,开始拼了命的往外跳。鲢子们昏头昏脑地自动跳到岸上;一脚踩下的泥窝里,常常卧着一条狡猾的草鱼;龙虾们憋不住刚探出头透气就被捉起来扔到岸上……
不一会儿,这场捕捉游戏就宣告结束了。几锹下去,把筑得牢牢的“堤坝”挖开,水流涌来,池塘一会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有河岸上的水草泄露出这里曾经上演过一场“屠杀”。抬着大桶猎物的我们高兴的回家了,惊魂未定的水蜘蛛们惊恐的望着我们的背影,思索着什么,转身又荡开来去,划向远方。
除了吃,露天电影大概是夏秋时节最大的乐事。
夏秋时节,倘逢着哪家的红白喜事,照例是要放电影的,一场两场不定,看主人家的财力和事情的隆重程度了。
天还没擦黑,演电影的家什已经早早的摆在村头的空场上了,七尺见方的白色幕布很快就扯起在场边的老柿树上,于是,“放电影了!”的消息便会在阡陌纵横的田间地垄里,在晚霞染红的农人回家的乡间小路上,在孩子散学欢歌笑语不断的队伍中,长了翅膀般传播开来。憨厚的农人,总会热情的招呼隔田相望的邻村人“老表,晚上来看电影,家去坐坐……”孩子们最是心急,早早的催父母做好晚饭了,金黄的玉米烙饼,香甜的红薯稀饭……
早早地,场里便聚了迫不及待的小孩子,或是三三两两的追逐打闹,或是好奇的围着装着电影片子的箱子问长问短。当然最多的,还是围在三奶奶的货担旁边了。三奶奶是村子里开小卖部的,说是小卖部,其实只是有些画片糖豆之类的东西罢了,然而这正遂了孩子们的愿。于是一盏晕黄的小马灯,一群眼睛泛着奇异的神采的孩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和一担各色的糖果,构成了儿时最温馨的一幅画……
此时,那些能干的大婶大妈往往会纳起鞋底来,“哧溜哧溜”的声音在台下此起彼伏,爽朗的大叔大伯们也三五一群的谈起收成年景,而调皮的小孩子们,会在人堆里东躲西藏的玩起了官兵捉贼的游戏,整个场子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偶尔传出的几声老人真真假假的笑骂……
那时的电影,似乎是乡村单调的夜生活里最出彩的一笔了,然而,这样的夜里却有人对精彩的电影视而不见。各个村子里的“野小子”和“疯丫头”似乎就对电影的内容不是很关心,他们往往早早来到场里,和熟识的人打一圈招呼,就忽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外了……月上柳梢头,风清月白,光阴正好……
在大家的期待中,电影终于拉开了帷幕。
通常一次会放两部到三部不等,第一部往往是戏,是给那些上了年纪耐不住耗的老头老太太看的,这时候孩子们总会很不无聊的满场乱窜,惹人厌的大呼小叫,就在这一片喧闹中《苏三起解》《小苍娃》等等几部经典还是烙在了我们的心头,下意识的就会想起。然后就是一部革命电影了,通常放的有《地道战》《乌龙山剿匪记》《闪闪的红星》《铁道游击队》等等,由于片子就那几部,人们对其对白早已捻熟于心,常常是人物刚说完下句,台下就有人接下句了,而那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如《红星照耀我战斗》《大刀向日本鬼子头上砍去》《地道战》等就是在这样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深深印在我儿时的脑海里了,时至今日,仍能哼唱几句……
第三类大概是最吸引人的了,各种各样的港台的大陆的功夫电影。通常是李小龙、成龙、李连杰主演的,或是宣扬民族大义的武侠,或是描写兄弟义气的香港警匪,或是描写一段特定的历史故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还记得第一次看《火烧圆明园》的无比震撼,还记得第一次看《聊斋》的心惊肉跳,还记得《新少林五祖》里谢苗演的洪文定,而今他已是武术指导了……
不一会,电影收场了,人们像开闸的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泻去,田野小径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高声议论电影内容的,有父母呼儿唤女的,有追逐打闹的,更多的则是连天的哈欠……人流渐渐散尽,不久,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场和各种各样的包装纸、花生壳、瓜子皮、烟蒂以及某个懵醒的人遗下的衣服或板凳,还有的,就是不知名的小虫的唧唧鸣叫,真正的乡村之夜来了。
冬
冬天的村庄比较单调,大家都盼望着下雪。
雪后除了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最让人期待还是围炉夜话。
寒冬腊月,正是农闲的时节,雪后寒冷,漫漫长夜里闲了的农人们往往喜欢围在烧得正旺的火炉旁侃大山,有读过几本志怪小说的大人们,看到小孩子多,就开始讲起鬼故事。
那时经常停电,尤其是大雪之后,于是昏暗的房屋里,只有火炉忽明忽暗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晦明变化,讲鬼故事的声音飘忽不定。让人觉得既恐怖刺激,想早点回家钻被窝,又恋恋不舍,怕错过任何一段精彩。
过年当然是冬日里最大的乐事(这个春节时单写),可惜春节总是太短暂,亲戚还没走完,正月十五就过完了。
春
过完正月十五就开学了。
没多久,就可以抽杨树和柳树的枝子做哨子。
选杨树新抽出的枝桠,用双手向不同方向拧,树皮和树枝就分离开来,如果手劲用得巧,就会得到一根完整的空心树皮管,用铅笔刀把其中一段裁齐整了,再切开一个口,沿着切口把树管捏扁一小节,用铅笔刀把这一小节削薄,放在嘴里用力吹气,就会发出或低沉或清亮的哨声。杨树皮的味道和舌苔接触的味道,有点黏黏的微苦,现在闭上眼还能想出来。
再过不久,花儿们就开了。
杏花、桃花、榆钱、油菜花、槐花、泡桐花……各种各样的味道扑面而来,田野里满是生命的气息,六七岁的我,又走在春天的田野里,蹦着跳着,身后还跟着那只老狗。
后记:
时间悄无声息的走远,我们一路前行着,眺望着,前方有美丽的风景,忽然有一日,当我们回过头去看那些过往的时候,一些不经意的变化或许会在一瞬间将我们打倒。
爸爸什么时候变矮了,妈妈眼角的鱼尾纹是什么时候溜出来的,奶奶的腰怎么伛偻了,爷爷戒了烟还在咳嗽,曾经鲜亮的围墙怎地变得灰旧,红砖上的青苔和黑瓦上的松塔一夜之间就密布了……
竹马青梅的那个TA,已经嫁作人妇或为人父;锈迹斑斑的铁盒子里,叠成心型的情书,还未拆封。
熟识的面孔少了几个,一时还不觉得,某一天想起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一些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老照片里傻笑的孩子,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今天的沉思青年。
背井离乡,远走天涯,或许只是为了圆一个最初的梦想,我们在灯红酒绿的都市街道穿行着,踏着高高的高跟鞋或者锃亮的革履,曾经当作宝贝的弹珠子和纸画片,早已随着岁月的风,遗失于钢筋水泥的旮旯里,飘散在五彩霓虹的光晕中。
小时候,受委屈的时候,我们总会找人哭诉,或是父母,或是亲朋,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倒出来;然而渐渐的,这种倾诉越来越少.不仅仅是因为父母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有求必应,也不是因为没了委屈,只是我们渐渐发现,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哭诉已经解决不了问题.除了徒增烦恼平添伤心。
一天又一天,我们长大了,也坚强了,可还是有一些东西会让我们流泪,然而这时的泪不是流在眼里而是流在心里,被坚强和柔情包裹煅炼,最后凝成一颗颗琉璃,那是我们片片破碎的心情。
旧日的校园已经破落坍圮,儿时的老院也近风烛残年,只是记忆还未曾走远。恍惚间,那些熟悉的画面一帧帧的飞掠而过,一如当初。
曾经的画面还在记忆里鲜活依旧,而你我,已经长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