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陈瑞用双脚在操控电脑。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摄
18岁时成为全国唯一用脚答题参加高考的学生;创业10年遭遇破产危机,创新产品重新出发
陈瑞和我对话时目光凝聚,会让我忽略掉,原本应该是他手臂的地方,现在只剩两只空荡荡的袖管。
他有一张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许多的面庞,头发修剪的长度也刚刚好,是干净又不引人注目的类型。
刚满32岁,年纪轻轻。但陈瑞人生的这一小截,已经足够有故事性:9岁时因为一场意外失去双臂,利用两个月的住院时间学会用脚写字;18岁时成为全国唯一用脚答题参加高考的学生;高出重点本科20多分,被报考的大学拒绝,跌跌撞撞,一路闯进了湖北大学;22岁时放弃留校的可能,毕业时选择和同学一起创业。
今年是他创业的第十个年头,人生好像就停滞在这个身份了。
小公司就在武汉光谷一个逼仄的房间里,摆放着两排办公桌,椅背都快要挨到一处了。冰箱也是迷你型的,靠在进门角落里,一切都显得紧凑。再隔出一个4平米的小格子间,就是公司总经理陈瑞的办公室。
上述景象,有时会让陈瑞沮丧。
在武汉随意云科技有限公司,他对我讲述时有些悲怆的味道:“目前正处于低迷期,最坏的结果,可能不是停滞,而是要结束。”
这个创业者面临的是互联网行业里的一些迷思:作为一家小微企业,如何与行业巨头对抗和共处。
别人玩“魂斗罗” 他开始编程序
双脚从电脑键盘上移开,左脚两个脚趾夹起桌上的手机,右脚大脚趾滑动接听,然后右腿弯曲向上,手机就贴到耳朵上了,连免提都不用。
这些动作完成得流畅自然,对陈瑞来说毫无压力。
电脑程序他也操作得无懈可击:公司一名程序员刚刚离职,老板陈瑞接过对方还没完成的编程工作,每天有大约12个小时耗费在这块。
这期间他几乎只喝水,很少去洗手间,也很少关心工作之外的事务。直到我开口,他才知道,自己用了六七年的杯子,画的卡通形象叫小熊维尼。
但计算机编程,和陈瑞大学时学的企业管理课程简直是两条平行线,不知怎么会有相交的一天。
他对编程的着迷源于童年时的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同龄人在玩“魂斗罗”和“超级玛丽”时,他已经仿照着小手册里编写了给一组数字自动排序的程序。
“孩子的想法超级简单,就希望能有个程序自动解答应用题。”陈瑞回忆当时的情景。
大学时几乎每个夜晚,陈瑞都会花一些时间在编程上,他甚至开发了一个人大代表在线的程序,提供给选民与代表一个沟通交流的空间;另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是网上法庭系统,可尝试在互联网上完成简单民事案件的审理。
在毕业招聘季上,交情很好的班长拿着他的简历,挤进熙熙攘攘的招聘场,一家单位对简历十分满意,但一看到陈瑞,第一句话是:“你这样会影响我们的公司形象。”
班长和这人争执起来,差点大打出手,一旁的他却十分冷静,“这很正常。”他说,“那时我就想,除了给自己打工,我好像没有别的路能走了。”
学校曾邀请陈瑞留校,他知道,这符合父母和社会的期望。但,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做别人眼中残疾人应该做的事?陈瑞选择了前者。
他把选择的动因归结于骨子里的不安分因子,不愿走平凡之路。“或者说,因为身体残缺,格外要强,格外要证明。”他笑着说。
小个子陈瑞的笑声很奇特,会突然吸一口气,再从喉咙里迸出高亢的“咯咯”声来,像孩童。
但孩童也有严肃的瞬间:“我喜欢壮志豪情的生活,那种在商海中纵横驰骋的感觉。”
互联网的杀戮
我给陈瑞介绍新京报的时候,他反应迅速,“嗖”地一下抬起脚,开始在键盘上敲字。仔细一看,他用的是微软旗下的搜索工具。
我问他怎么不用百度?
“对国内的互联网巨头都有些天然的排斥吧。”他羞赧地解释。
此前他没想到,自己公司的“随意贴”业务,能和中国三大互联网巨头“BAT”(B指百度,A指阿里,T指腾讯)中的阿里扯上点联系。
那时他和合伙人董伟开发了名为“随意贴”的网站,提供图片存储与外链服务。用户将图片上传到该网站,就能在网上任何地方快捷地引用图片,或打开图片调出使用。
这原本是他最不看好的一项业务。当时他手中一度握着想做的5个项目,成本太大,以至于公司濒临倒闭,投资人要求将服务器撤回。
伤感地去清理资料时,陈瑞才发现在没有任何宣传推广的情况下,“随意贴”的会员竟悄悄壮大到数以万计。
“创业里最难琢磨的就是面临很多偶然和不确定。” 现在来看,当时的“随意贴”更接近于之后流行的“云存储”的概念。
就在“随意贴”发展势头不错的2013年,淘宝网突然发出通知称,为了保障卖家数据安全,提升买家的用户体验,将帮助卖家把储存在外部域名中的图片备份并搬迁至站内的图片空间,全面禁止第三方图片空间服务商为淘宝卖家提供服务。
这意味着陈瑞公司主打业务的终结。“我们80%以上的业务都来自淘宝网卖家,如果禁用我们的图片存储服务,公司就会破产。”他说。
他想过抗争、交涉、打官司,但最后因为各种现实问题,还是选择了开发新产品来做一种无声的对抗和回击。
陈瑞最尊敬的创业家是俞敏洪,是觉得俞出现在任何场合,温文尔雅,嘴角略带羞涩的笑容,有质朴的感觉。这和他本人的气质有些相似。
“我不愿有杀戮,希望能做儒商,但似乎在目前的互联网环境下实现这个太难。”这是陈瑞的纠结。
创业者的荷尔蒙
32岁的陈瑞依然单身。
每天从公司回家后,他最常翻阅的是《德意志意识形态》、《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这些书籍,电脑收藏夹里也是“南方周末”、“国企改革”这样的标签,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冬天里,楼下小广场的梅花香气袭人,是跑步的好去处。陈瑞清晨起来常常跑上40分钟,再搭乘一小时的公交,去光谷国际企业中心的办公楼上班,这样能舒缓下压力。
这是陈瑞呈现给人的一面:健康、扛压。但硬汉也有另一面。
没有同盟军,他常常觉得孤独。“创业者没有什么可以依赖,也没想着手里的一堆事情可以转嫁给谁。出了事情也只有独自承担。”
我问他,你不跟人倾诉吗?
“人痛苦的时候谁展示给你看?”他反问。
这些年的春节,他极少回老家,偶有聚会,亲戚、邻居都以“陈总”称他,说他赚钱时,他则淡淡一笑,拿起酒杯与人干掉,然后默不作声。
这10年的经历,真正清楚的人并不多。偶尔有人问起来,也多是以“听说创业挺艰难的”一句话带过。
“之前以为一毕业拿到10万投资,手握5个项目,天下无敌,试问同学里谁有这样的殊荣?但创业让自己结结实实摔了个跤。”这是陈瑞袒露的脆弱。
2006年最落魄时,他还不起大学里的助学贷款,不敢去想拿不到毕业证怎么办。
现在最让他羞愧的是,没给父母好一点的物质生活。
他和父母一同住在父亲工作单位的一个老房子里,白天阳光也很难透进来,屋里暗沉沉的,有点潮湿的味道,家具还是上个世纪的款式。
给我讲述公司可能会倒闭的时候,他站起来用脚关了房间门,不希望父亲听到。
如果当初选择留校会怎样?就这样放弃又会怎样?这样的问题常常出现在陈瑞耳边,周围的人总是喜欢探寻他的后悔心。“不后悔。”陈瑞觉得创业让人成长,况且,路还没有走到尽头。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陈瑞刚从宿醉中清醒。前一天是公司年会,他把8个员工约在一家高档餐馆里聚餐,都是年轻人,喝翻了天。
产品经理吴春玲说,陈瑞当时在饭桌上豪情许诺:这一次产品正式上线后,6月份的盈利,全部分给员工,公司不留一分钱。
希望陈瑞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新京报:讲述一下印象最深的困境故事。
陈瑞:创业最艰难的时候,有整整6个月,我没拿一分钱的工资。
新京报:新的一年有哪些新希望?
陈瑞:新产品卖家分销系统能上线成功,公司能走出困境,成为行业里能有影响力、真正实现现代企业制度的公司。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湖北武汉报道
编辑:戴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