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侘
“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接近一个人了,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我知道不久我就会下车。可是,这一分钟,我觉得好暖。”
相比于岛国的那句“今晚的月亮好美。”这一段话说的似乎更加走心。一句“I love you”到底还能有多少种说法,没人知道,但,王家卫的一句注定触动人心。
墨镜王
1985年,香港无线电视TVB节目总监陈以靳在和家人的争执下还是嫁给了王家卫,尽管人们说,那时的王家卫在编剧这条道路上,已经小有成就,但仍是无法抹灭永佳公司以拖稿严重为由,将他扫地出门的事实。
正是那段令他深感颓丧的时间里,在等红的酒吧里,陈以靳握着王家卫的手,拉高了音调,大声说:“你就是写一辈子剧本,也是没有多大前途的,你必须自己导演电影,开创属于‘王家卫’的电影!”王家卫当时就怔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以靳又说,“我们结婚吧!”
结婚前夕,陈以靳特意送给丈夫一幅RZYBAN的黑色墨镜。
“你经常熬夜,眼睛会不适应白日的光线,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先生疲惫的眼睛。”
王家卫眼中含着泪光,“阿靳,我会一辈子带着它,它是我们爱情的信物!”
许多年后,戴着RAYBAN墨镜成为了王家卫的招牌形象,人送外号“墨镜王”。但仍是很多人不解,有人说他是在模仿森田芳光,事实上,故事远远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的简单。
有一次,王家卫和太太出席活动,有粉丝当面问他为什么总是着戴墨镜,他笑着回答:“墨镜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拍电影的一个代价,我一般白天拍戏,晚上写剧本,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如果摘下墨镜,你们不会看到我的眼睛——看到的将是眼泪,因为我的眼镜对灯光太敏感了,所以只能是抱歉了。”
说这话时,他会心地看向陈以靳,陈以靳则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在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中,还有这样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一个很小心的人,每次我穿雨衣的时候,我都会戴太阳眼镜,你永远不会知道,什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出太阳。”
王家卫
王家卫出生于1958年的上海,父亲是个海员,六十年代的时候他随家庭移居到了香港。
“我爸爸的观念很怪,他认为一个人小时候应该把所有的名著都看完。”
王家卫正是在这样一位“怪父亲”的培养下养成了自己的阅读习惯,他不否认自己是幸运的,他没有受到更多的限制,在他可以也应该读书的年纪,他热爱上了阿根廷后现代主义作家曼努埃尔·普伊格,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太宰治、横光利以及香港文坛教父刘以鬯,这些人融融为一,促成王家卫的文学品味。
王家卫基本上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他的父亲在做海员时期就经常外出很久,之后,父亲又独自一人去了马来西亚当了酒店管理人员。
“我母亲是个影痴,在上海时期她就喜欢看西片,到香港之后,我上午上学,中午她接我去看戏,一天看两三场。”
法国电影新浪潮旗手人物埃里克·侯麦、让·吕克·戈达尔,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日本导演黑泽明,好莱坞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这些人物和他们的作品正是是在那样一个漫长的观影史中,逐步形成了王家卫的观影品味。
1980年,王家卫从从香港理工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毕业,在一家牛仔裤专卖店找到了一份工作——销售牛仔裤的活计,那时的他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适合干些什么,迫于需要一份工作来满足口腹之欲的他,只是在那里和众多普通人一样重复着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白天上班,晚上泡酒吧撩妹。
正是那个时期他遇到了自己的初恋。
《阿飞正传》式的初恋
“你叫什么名字?”王家卫像往常一样去酒吧,像往常一样找女孩子搭讪,但1980年间的那个暑假注定特别,那个女孩子他已经注意很久了,她就在酒吧里做工。
“我为什么告诉你。”女孩子有些戒备的样子。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应该叫苏丽珍。”王家卫死缠烂打,女孩子却由戒备转成诧异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王家卫又故弄玄虚,“你今晚会梦见我。”然后他就得意地走了。
那个女孩并不叫苏丽珍,也没有在夜里梦见王家卫。
“是呀,你没梦见那是你昨晚一直没睡,不过,你今天有点不同。”
女孩辩解说自己与往常并没什么两样。王家卫痞里痞气地说,“没有?那怎么你的耳朵是红红的?”女孩有些生气的样子问他究竟想干什么,王家卫开门见山告诉她只是想和她做朋友。女孩子似乎被王家卫的手段吸引了,她告诉他她叫阿美,不叫苏丽珍,她是一个来打暑假工的海外留学生。
他们真的成为了恋人,王家卫每天都会去接阿美下班,然后去海边漫步,阿美向王家卫讲诉她的海外留学生活,王家卫意识到自己得讲点儿什么高大上的,他第一次侃侃谈起他的电影梦想。
这段真实的经历被他拍进了《阿飞正传》。
暑假结束后,阿美回到澳大利亚继续完成学业,王家卫继续卖自己的牛仔裤,他们并没有突然中断关系,相反在王家卫看来,他们的爱情正在如火如荼地燃烧着。
他们互相通信,互诉衷情,但随着王家卫的情书一月多过一月,而阿美却回得越来越少,终于那样一封信还是到来了,“我们俩再发展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分手吧。”
“什么东西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王家卫的人生第一次受到了如此重创,而那一刻他的感想也被他拍进了《重庆森林》,成为了一句王家卫式的经典台词。
爱情与事业成了并蒂莲
王家卫分手那天又去了阿美以前打工的那间酒吧,他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第一个进来的女人,我就会喜欢她。”
果真就进来一个女人,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又走进光怪陆离的酒吧,王家卫本已打算放弃的搭讪念头又被鼓动起来了。
“一个女人这么晚了还戴墨镜,只有三个理由,第一个呢,说明她是个盲人,第二个呢,说明她在耍帅,第三个呢,因为她失恋,她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她哭过。”
那女人问他,他认为自己是属于哪一种。
“失恋!其实没有关系嘛,失恋很平常啊,何必哭成这个样子呢?失恋我也试过啊,我失恋的时候就会去跑,直到跑到满身大汗为止,这样子就没有泪可流了,真的,你要不试试?”
“照我看来,今天晚上失恋的人应该是你吧。”
王家卫哑口无言。
“我在为拍一部连续剧,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如果摘下墨镜,你们不会看到我的眼睛——看到的将是眼泪,因为我的眼睛对灯光太敏感了。只好戴墨镜到酒吧休息一下,所以只能是抱歉啦。”
一聊再聊之下,陈以靳发现这个卖牛仔裤的小伙子不仅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还是一个对电影颇有见解的小文青,而他大胆幽默的性情也让这个女人对他心生好感。在分别时,她告诉王家卫TVB电视台在招导演写作辅导班,不妨去试一下。王家卫一听欣喜若狂,第二天就报名了,没想到很快就被录取了。
这个戴墨镜的女人正是陈以靳。
王家卫的剧本写作并不顺畅,他的故事总是冗长难读。在陈以靳的鼓励下他抽着烟一夜一夜地写,作为王家卫的顶头上司,何以靳甚至在他熬夜的时候会选择留下来给他煲粥,给他提一个又一个建议。
1987年王家卫为香港新浪潮电影的主将谭家明写了影片“黑帮三部曲”的剧本,但谭家明只是象征性地用了一个拍成了《最后的胜利》,王家卫又因屡屡拖稿问题和公司矛盾不断,正是这时,陈以靳再次主张王家卫拍摄属于自己的电影,由何以靳担任出品人。这便促成了“黑帮三部曲”中的另一部作品,王家卫的处女作——《卡门旺角》。
陈以靳在此过程中左奔右跑,劝说电影公司老板投资,并帮他物色香港一流人才为王家卫做班底。果真《卡门旺角》大获成功,获得香港金像奖十多项提名。
1990年,陈以靳再接再厉鼓动电影大亨邓光荣拿出4000万港币拍摄《阿飞正传》,4000万邓光荣本是想让拍摄两部出来的,结果王家卫仅一部就耗去了3900万元,更糟糕的是《阿飞正传》与周星驰的《赌侠》同期上映,结果票房惨败,仅公映12场便告休映。
王家卫伤心透顶了。
尽管这部电影带着王家卫的初恋色彩,但陈以靳不仅不以为意,犹如大姐大般地安慰他,“这是一部好电影,艺术上成功就行了,至于投资方,就有我来应付好了。”语气从容、自信而坚定。
《阿飞正传》并未彻底失败,如陈以靳说的他在艺术上是成功的,且是极大的成功。它囊括了第十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美术指导五项大奖,从此王家卫声名鹊起。
精神独裁者墨镜王
在香港电影光芒四射的年代里,曾有三张最具标识意义的名片为世界电影艺术所认识,一个是永不言败的小强式的底层英雄——成龙,一个则是笑中带泪打碎骨头往肚里咽的草根痞子——周星驰,另一个则是华丽缱绻的文艺又忧伤的都市男女——王家卫。
前两者是出彩的演员,只有王家卫是出彩的导演。这不能不功归于王家卫浓烈的个人色彩的恣意发挥。
这个六十有余的导演至始至终都在用他的文艺撰写着一个又一个都市男女痴恋纠缠的故事。而今,成龙已老,周星驰退居幕后,王家卫似乎也有了些许的变化,时间在他们身上施展了神奇,发生了不尽人意的反应,但王家卫是否还是王家卫没有人能够说的准。如果说时间玩弄了所有人的话,那么,从某种形式上王家卫也玩弄过时间。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时间和历史都是虚无而又真实的存在。
纵观《阿飞正传》、《春光乍泄》、《花样年华》还有《2046》等,那些被奉为经典的作品中都有时间和历史的有趣魅影。无论是《阿飞正传》、《花样年华》中的1966,还是《春光乍泄》中的1997,还是《2046》中的1966及1997+50都关涉着一定的历史事件,但奇怪的是这些历史事件却无关剧中人物的命运,就好像大陆的1966无关王家卫一样,显然,在这里面更多的是王家卫对待电影的一种态度:对宏大叙事的拒绝,对饮食男女的热切关心。
在王家卫看来这万丈红尘已是让人迷醉神伤,政治化的立场即使不多余也是一种不必要的存在。
也或许这便是一种更高超的技艺吧,那些都市男女的骚动与迷茫,正是个体的迷茫与宏观的外部世界的骚动有了一丝半缕的联系,那些被弱化了的背景其实是他们情爱的催化剂,也是他们注定分离的挽歌,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那么王家卫对时间对历史的拒绝其实是对它们的一种以退为进。
他要通过对香港小市民的那种显摆式的忧伤,夏花般的顾影自怜描绘出那种微妙而独属于小资产阶级,属于他自己的那种自矜与自傲。这便是王家卫于他所处的环境和幸运中为他带来的根深蒂固的自我陶醉与美化。
这当然是美的,没有人不在乎自己,没有人不会不贪恋自己的迷情乱思,王家卫的电影中展示的正是自我放大后的对世界多样性的视而不见,他要将整个世界抹上他自己的色彩,这正是小资产阶级的那种底层无意识状态的精神独裁,是每一个留心自己,留心细微情感的热衷所在。因它常能带给人们一种意犹未尽的相思与忧伤,让很多心思繁复的人趋之若鹜,然后,更加趋之若鹜。
在拍摄《东邪西毒》的时候刘嘉玲找到王家卫抱怨道已经三周没有洗头的时候,王家卫说,“那个时代的人都在流浪,没空洗头。”
当有人听说《春光乍泄》拍出来的胶片是剪出来的三倍还要多的时候,很多人传出希望再剪一版的呼声。王家卫说,“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远。”
当《摆渡人》还未上映就有人喊出注定扑街时,王家卫则说,“《摆渡人》就像一本暖酒,可以让赶路的人暖一暖,再接着赶路”。
王家卫就究竟是怎样的王家卫,王家卫的电影究竟是怎样的电影,那些精致的痛苦何以成为了一种美,一种让人沉溺的氛围。有人说那是那些微小的自我证明,有人说他的电影就是讲一种感觉,用只言片语讲支离破碎的感觉,把暧昧明确的做到更暧昧,求的只是一个不求甚解,更多的而应去注重那些饱含张力的感受体验。
王家卫何以成为王家卫
1990年,在《阿飞正传》的票房惨败之后,陈以靳再一次把刘镇伟和王家卫凑在了一起,刘镇伟与王家卫也正是在1980年的导演写作辅导班上相识的。这次相会,王家卫和刘镇伟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泽东电影公司”,王家卫开始自己制作,自己发行。
陈以靳又力邀代表香港摄影最高水平的杜可风,美术最高水平的张叔平鼎力相助。
1994年拍摄的《东邪西毒》是最王家卫的一部电影,它被称为王家卫的里程碑之作,在制作的过程中,他曾一度陷入了僵局,不知如何下手。写剧本出身的他似乎对剧本厌恶至极,所以他不喜欢写剧本,比如《2046》就是在完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完成的,但有时候,没有剧本仍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在困厄到令人凌乱时,他找到张叔平求救。
“反正你是导演,没人知道你要拍什么,你就随便拍吧。”张叔平的一句话胶固王家卫的个性,使他更加放心大胆,甚至是恣意妄为。
在拍摄《东邪西毒》期间,刘镇伟一连四周去探班,他每去一次忧虑就增加一次,最后刘镇伟还是决定告诉王家卫这样下去是肯定不行的。两人彻夜未眠,在深思熟虑后,王家卫就让刘镇伟加紧速度组织原班人马开拍一部喜剧,这部喜剧就是《东成西就》。
如刘镇伟所料,《东邪西毒》上映后票房惨淡,但好在《东成西就》的大获成功,为《东邪西毒》兜了底,挽回了投资者们的损失堵住了他们的嘴。
不过,随后《东邪西毒》就以另一种姿态昂首阔步走进了人们的视野。它被认定是一部颠覆传统的武侠片,并获得了第一届香港电影评论协会的认可,并获得了该届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奖。
1994年是王家卫最高产的一年,这一年他不仅拍摄了《东邪西毒》还拍了另一部作品《重庆森林》,王家卫在以陈以靳为首的人的溺爱和姑息纵容下逐渐成了最为王家卫,永远王家卫的香港导演。
没有人说他是一个“吃软饭的”,因为他是天才,天才需要有人为他埋单,才能让他的得天独厚得以彰显出来。
记得有一次,陈鲁豫采访李安,问,“在电影行业里,在世的还是过世的,所有人当中您觉得称得上天才的人是谁?”陈鲁豫的意图很明显,她觉得李安是那种天才类型的。
“王家卫,他真的很天才,我算人才不算天才,呵呵,人才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王家卫的天才不只是陈以靳才清楚,只不过只有她对于他的才能不余遗力地支持与追捧。
“对我来说,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噩梦就是,某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拍了一部很烂的戏。”然而,王家卫对于自己的天分并不十分的自信,这也注定陈以靳的存在是何等的必要。
在一次香港电影颁奖典礼上,有人试探性地问起王家卫最感激的人是谁,他先是望了望台下的太太,嘴里一贯的王家卫调调又跑了出来,“当你年轻时,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如果真要选一个人生的唯一答案的话,我会说——我的太太!没有她,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
那一刻,台下的陈以靳已是泪流满面。
仔细一点,你就会发现刘镇伟镜头下的至尊宝,他说的那句: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我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给这个承诺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这也正是刘镇伟抄王家卫抄来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