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公号后窗,文:曹米糯。
(1988.1.7.),《胭脂扣》在香港公映,这部哀怨缠绵的影片将当红歌星梅艳芳送上台湾“金马奖”和香港“金像奖”的领奖台,正如导演关锦鹏所说“张国荣和梅艳芳成就了《胭脂扣》”。李碧华也曾在《血似胭脂染蝶衣》中写道:“胭脂扣松脱烟消,现实中角色对换。”
美人如花隔云端,红颜白发五十年,早已是逝水年华。李碧华笔下的女子,在往生轮回中纠缠往复,不离弃、不忘记、不悔悟、不回头。影片中如花与十二少的悲情旧梦,成为冥冥中的谶语,为剧中两位主角暗暗设计了一场死亡的约会,从而使得我们现在重看这部电影时更多了一些心疼和遗憾。
如今再看《胭脂扣》,会发现:
梅艳芳自身所具备的气质,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如花的形象。
张国荣的优优柔柔,多情眼神,象足了一个负了心的富家子弟。
万梓良的臃臃肿肿,憨厚之相,才会信了这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那首结束全片的歌曲《胭脂扣》也被梅艳芳唱出了味道。
胭脂扣张国荣 - 风再起时
正所谓:
不愿意喝下孟婆汤,
一笔勾销前尘往事。
宁愿做了孤魂野鬼,
游离阴司,
痴痴等待那人到来。
·第24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
·第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最佳剪接、最佳原创电影音乐、最佳原创电影歌曲。
·第10届法国第三世界影展大奖:金球奖。
·第6届意大利都灵国际电影节评判团特别奖。
《胭脂扣》张国荣跟梅艳芳的经典对话
如时光般驻留在豆瓣《胭脂扣》页面的短评
灵感源自历史
别小看这部不足100分钟的电影以及它背后那本不足9万字的中篇小说,“胭脂扣”这三个字,首先就意味着沉甸甸的历史。哪方面的历史呢?娼妓史。
娼妓这一特殊题材向来都是文艺创作的热点,从古至今,从小说到戏曲,不胜枚举。李碧华祖上是大户人家,她自小住着老宅、听着旧时代的故事,这些见闻都成了她日后的创作素材。《胭脂扣》中最吸引人的部分便是上世纪30年代的香港娼妓业,浮光掠影,似真似幻。在此时间点之后有吴君如主演的《金鸡》,从70年代一直讲到千禧年,在此时间点之前则有侯孝贤执导的《海上花》,聚焦十九世纪末的上海高级风月区。这些故事串连起来,中国近现代社会变迁的缩影也跟着活灵活现起来。
▲几经波折最终由关锦鹏接手的《胭脂扣》,从表演到摄影,从美术指导到原声配乐,都代表着上世纪80年代末港产电影的最高水准。
小说《胭脂扣》以永定的第一人称叙述,甫一开篇便是1984年他在上环报社初遇如花,电影《胭脂扣》则大幅压缩现代戏份,并且改变了原著的倒叙结构,以如花与十二少的相遇相识作为开头,相当详实地再现了30年代石塘咀风月区的纸醉金迷。
按照小说里的交代,当时的风月区等级分明,其中大寨最高级也最讲究。大寨的阿姑是可以挑花客的,只要不喜欢,任你千金散尽也难成“入幕之宾”。一般情况下,花客要经历发花笺、出毛巾、执寨厅、打水围、屈房等例行环节,而后才有可能留宿。“发花笺”是指,花客以赠送花牌的方式邀约心仪的阿姑;“出毛巾”是指,阿姑接受邀约后送花客一方洒了花露水的彩色毛巾以示回敬;“执寨厅”是指,花客在大寨高调设宴以彰显气派与诚意;“打水围”是指,花客与阿姑吃吃闲食聊聊闲天;到了“屈房”,花客大概才有机会与阿姑独处。独处归独处,动手动脚可不行,一定要“肉体接触”的话,就请老老实实掏钱,手、脚、耳、颈每个部位均明码标价,当然,一切的一切必须以阿姑点头为前提,这就是大寨的规矩。
花客花了大价钱,结果只能摸摸小手,这样的“买卖”划算吗?《胭脂扣》告诉我们:划算!因为石塘咀大寨的阿姑不但有样貌,还有才情。这些女孩子从小接受龟鸨调教,知书达理,艳而不淫,她们忌顽劣、忌贪食、忌暴露、忌挖墙脚、忌发脾气,用现在的话说,这些阿姑更像是一部部机器,完美、被动、不露真情,只为满足客人的需求而存在。
▲当年,梅艳芳与张国荣分属不同公司,为了促成这次合作,梅艳芳提议自己为新艺城拍一部戏,换张国荣为嘉禾拍《胭脂扣》。原著作者李碧华觉得梅艳芳最适合演如花,尽管开始设定演员时也有很多种声音,包括选十二少的演员时,考虑过刘德华、郑少秋,到最后关锦鹏定下张国荣。
痴情并非全部
了解了这些“历史”,《胭脂扣》的现代意义也便呼之欲出。原著小说中,永定的女朋友阿楚也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她是报社娱乐版的记者,爽朗、耿直、干练、独立,与依靠男人谋求生计的如花形成鲜明对比。不仅如此,以高冷、辛辣、女性主义著称的李碧华还将邵氏前一代女艺人林黛、乐蒂、白小曼等人为情所困自杀(或疑似自杀)的悲剧,与陆小芬、缪骞人、林青霞等新一代女艺人独立审慎的爱情观摆在一处,时代与观念的变迁一目了然。
如花的“痴情”的确感人。她心甘情愿为了心爱的男人去死,心甘情愿在轮回之路上苦等五十年,心甘情愿以来生的七年阳寿换取重返阳间的七日机会,小说中她为了见十二少最后一面甚至私自延迟了一日,代价是下辈子投胎依旧凄苦。谁能做得到呢?
哥哥在采访中说过,他演旧式人物,并不一定处处拘泥于时代的背景习俗,因为电影终归是流通艺术,而不是历史文献。虽然时代不同,但是人的感情是一样的。只要演出真感情,那么观众就一定会被感动,感染而产生共鸣。这部戏和这个戏中的人物就是成功的。
关锦鹏是这样说梅艳芳的:“其实她是很爱热闹的人,一路嘻嘻哈哈走过来,然后坐下来非常沉默和安静地听我讲戏,给我很极端的两种感觉。梅艳芳总说自己不漂亮,在这个片子之前她也尝试过很多扮相的角色,但是女鬼如花的造型她非常喜欢,也曾经说“希望用这张剧照作为遗照”。
1988年劲歌金曲之梅艳芳《胭脂扣》金像奖最佳电影歌曲
《胭脂扣》曲 : 黎小田词 : 邓景生
誓言幻作烟云字 费尽千般心思 情像火灼般热
怎烧一生一世 延续不容易 负情是你的名字
错付千般相思 情像水向东逝去 痴心枉注
愿那天未曾遇 只怕相依 那管见尽憾世事
渐老方华爱火灭人面变异 祈求在那天重遇
诉尽千般相思 祈求不再辜负我
痴心的关注 人被爱留住(问那天会重遇)
话说回来,如花的“痴情”除了个人因素,还与那个时代脱不了干系。上世纪30年代,别说青楼女子,即便出身清白的邻家女生,也未必能够摆脱世俗的偏见与束缚。这种命中注定的无助感,贯穿电影始终,尤其是那四段粤剧,无一不是如花命运的写照:初遇十二少时,如花献唱《客途秋恨》,说的正是书生与名妓的故事;而后十二少拜师,唱的是《胡不归·哭坟》,戏中女主角颦娘一度被婆婆赶出家门;再后来,陈家与如花摊牌,戏台上演的是《薛丁山三气樊梨花》,那一句“师父关前受辱,英名丧在弱女流”,敌意再明显不过;最凄凉的还要数末段,如花寻不见十二少,耳畔却响起《梁祝恨史》中的“人世无缘同到老,楼台一别两吞声”。
▲四岁半登台表演维持生计的梅艳芳非常中意如花这个角色,个中酸楚,外人也许永远不会明了。
有人感叹如花太傻,爱上渣男却不自知,其实不然。十二少为了如花与家族反目,甘愿委身戏班、奉茶倒水,你不能说这不叫“爱”,只不过,这份“爱”来得太冲动、太虚浮。阅人无数的如花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我猜她甚至一早便预见了什么——一个自始至终深知自己需要什么的女人,和一个终其一生都找不到人生目标的男人,怎么可能同步呢?所以她才会大烟膏、安眠药齐上阵,做足了“百分之百”的必死准备。这固然是一片痴情,但谁又能否认其间没有夹杂着不甘、怨念与别无选择呢?
▲电影比小说更加侧重如花的痴情,剪辑、配乐的渲染也更具泪目效果。
小说中,永定对如花的认知是非常矛盾的,他一边感慨“连一个妓女,也比今日的少女更注重礼仪”,一边又对如花的身世与遭遇深感悲哀。如花自小被卖到大寨做琵琶仔,做不做阿姑是她可以自由选择的吗?不是。如花被龟鸨训练成服侍男人的工具,学不学礼仪是她可以自由决定的吗?也不是。如花自知卑微甘愿为妾但陈家依然不许,能不能重新开始是她可以自由掌控的吗?更不是。
末了,如花终于发现,只有两件事自己可以做主:第一,全心全意地去爱,或者不爱;第二,轰轰烈烈地去死,或者苟活。她毫不犹疑地做出了选择,那选择是痴情,是绝望,是报复,是反抗。
▲《胭脂扣》结尾片段
▲拍摄《胭脂扣》时的张国荣与梅艳芳,如今再看这照片,令人唏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