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遇只是错误,请还我孤独。你会找到你的幸福,我也不必那么辛苦,从此我们行同陌路。——题记
童年——草样年华
17岁之前,我没有名字。同村的人都叫我二丫,因为家里还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从我记事起,就渐渐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家没有人喜欢我。爸爸和奶奶一直想要个男孩,而我的到来让他们大失所望。无数次,我隔着门帘听到妈妈跟爸爸吵架:“是女娃就不该疼她了?别忘了二丫也是你生的!”尽管这些话能暂时抚慰我不曾伤愈的心,但事实还是残忍地将刚刚结痂的疤痕撕裂,很多姐姐有的东西都没有我的份,包括上学的机会。
那年的春天来得出奇的早,坝子上的葱绿仿佛在一夜间迷了眼,夹着零星的几株报春花,直通向罹沟边的晒谷场。罹沟是一条近20米宽的河,河水随季节的变换涨涨落落,把一旁的土屯冲刷成一块天然的平地。祖祖辈辈的人都在这里晒谷子,而现在,这块地被镇上征用了,为的是建一所希望小学,传说中的春雷计划,专给女娃们用的。学校落成时姐姐格外地兴奋,后来我才知道,是家里同意让她去念书了,这一年她9岁,开始了离家住校的生活。姐姐走后我的担子更重了,每天鸡鸣起来做早饭,然后跟着爸爸和奶奶去地里帮忙,他们总嫌我手脚不够麻利,说我光吃饭不长力气。那时的我看上去很瘦很干瘪,要用酸枣枝一般的手臂拿起镰刀的确费力。
每年初春过后雨水便少得可怜,妈妈要翻过好几座岭子到罹沟取水,家里唯一的一头骡子在这个时候派上了大用场。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骡子竟然会怕炮仗。那天第一支支教队伍在一片锣鼓声中抵达学校,听说三个老师全都是从北京来的。晒谷场边围满了人,妈妈也去了,赶着驮水的骡子,我可以想象当时她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因为姐姐就站在迎接队伍之中。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当一串高高挂起的炮仗被村长点燃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把妈妈身边的骡子吓得疯跑起来,妈妈一路追赶,不慎被那畜生踢折了腿。最后骡子在大家的帮助下牵了回来,但妈妈却因为腿伤不能再走远路取水了。于是这个艰巨的任务便落到了我的肩上。
虽然要走很长的路,虽然磨出的水泡钻心的疼,我仍然为此感到高兴,原因很简单,我终于有机会去到罹沟边的学校了。每次赶到那里都已临近晌午,来不及取出干粮垫饥,先把骡子在树上拴好,取下塑料管子抛入河中,再猛拉两下水箱上的牵引绳,罹沟里的水就咕咕咕地被吸了上来。做完这些之后我就悄悄溜到教室后门边蹲下来,听老师讲课。哪怕只能听不到半个钟头,心里也是无比的满足。
夏季是这里的雨季,本来用不着跑那么远取水,可我仿佛听课听上了隐,宁愿被冤枉成偷懒还是坚持把骡子赶到晒谷场。许是常来旁听被周遭那些顽皮的孩子发现了,于是他们便多了一样游戏,拿石子砸我,总是在我听得最入迷的时候。不是因为我好欺负,只是不敢发出声音影响到教室里的老师和同学们,当然也包括姐姐。
几天前下了一场暴雨,把松散的黄土泡得异常泥泞,我穿着姐姐穿下的胶鞋艰难地走在取水的路上。好不容易到了学校,我照常把一切安排妥当,然后蹲在墙角边听课边休息。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了,那些捣蛋鬼们今天竟没来拿我寻开心。黑板前那位北京来的语文老师在讲一篇题目为《凿壁借光》的课文,我正被张衡的好学精神所打动,突然一块石子重重地砸到我的左肩上,强忍住疼痛回过头去,看见的是一张近乎邪恶的笑脸,他用粘满泥巴的小手指了指河边,做一个夸张的口型,似乎说了句什么。一时还没弄明白的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不觉失声惊叫:“我的骡子!吁!快回来!”可那畜生一点都不听我的,径直朝河堤走去。眼看它就要下斜坡,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拉缰绳,不想它的力气比我大得多,反被它甩出去的我觉得脚下一滑,失去了重心。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浸没在水中,我一个劲地扑腾还是不停地往下沉,大喊救命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水从四面八方灌入我的嘴巴、耳朵还有鼻孔,我最后的意识是岸边有人群围了过来,越来越多。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炕上,旁边坐着神情凝重的奶奶,“二丫的命还真大。”一句话让我顿觉手脚冰凉。努力地克制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虚弱地问:“骡子呢?没丢吧?”爸爸闻声撩开帘子,“要是连骡子都丢了看我不抽你!”我蜷缩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总是偷偷跑去听课的事,他们应该都知道了。这时妈妈也走了进来,“就知道凶,要是没了的那个人是她,你是不是才满意!”我有点听不懂妈妈的话,疑惑地望向奶奶,她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二丫啊,你的命是别人拿性命换来的呀,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叫我们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啊!”我被她说的更糊涂了,“这究竟是咋回事?谁救了我?谁丢了性命?”“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北京来的。”一直躲在角落的姐姐突然回答,“那天水流得很急,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你的影子了,姜老师二话没说就跳下去救你,可是后来……后来拉上来的就只有你……”说完这些,她已经哽咽,鼻子一下一下地发出抽泣的声音。我慌忙整理思绪,寻找记忆中一切关于姜老师的痕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为了这件事,我成了全村的罪人,成了杀人凶手,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敢迈出家门。听说后来村里给姜老师开了追悼会,他的家人也来了,没有找到遗体,就把生前的一些衣物带回去了。一次姐姐放假回家,刚进门就气冲冲地跑来找我,“二丫你可把我害苦了!”当时我正坐在灶前烧火,红亮的火光霎那间把脸颊映得通红,颤颤地问:“咋啦?姐,我……我又做错啥事了?”她愤愤地看着我,目光比灶里的火还要灼人,“都是因为你,现在同学们都不理我了,都是你!”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死死地盯住那些不安分的火苗,蹭蹭地想要窜出灶台,带着浓郁的黑烟,然后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后来妈妈和奶奶进来了,再后来她们不停地说着好话,但被安慰的人却是姐姐。
同年秋天,姐姐如愿进了镇上的初中,家里的负担也因此重了许多,但他们从来不在姐姐面前提这些,因为他们相信,姐姐是全家的希望,正如她的名字方超群一样,总有一天会有出息,进城里做我们想都想不来的大事。彼时村里有好些个小媳妇为了补贴家用出外打工,叫我好生羡慕,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比起她们我能做的活计实在太少,不为别的,就凭她们初中毕业的学历我就望尘莫及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再没去过罹沟边上,更别说学校了,既然家里不给我机会,老天也没收了我的希望,那么我就只能拼最后一把,拿姐姐用下的书自学。
离家——逆风飞翔
白天干活晚上看书的日子一转眼就是6年,我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过完了属于自己的花季雨季,姐姐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到我家门口道喜,可把奶奶和妈妈高兴的,一连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唯一清醒的只有爸爸,他说:“超群的学费怎么办?咱么家的收入供不起一个大学生。”一句话把奶奶和妈妈脸上的笑容扫得一干二净,这些天来她们实在是太开心了,开心得忘记了这个不得不面对而又最最致命的问题。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平时没有发言权的我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与其说是为了姐姐,倒不如是为了自己,我已不是大字都不识一个得野丫头,我可以出去打工,挣钱。这似乎很合他们的意,我的想法第一次没有一个人反对,于是妈妈开始替我联系“带路”,据说那些人在城里混熟了,有的是找地方打工的门路。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我要去的地方和姐姐的大学同在一座城市,很大很繁华。临走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我起个像样点的名字,爸爸想了很久说:“就叫春秧吧,有生气。”妈妈默不做声,表示同意,我却突然开口:“不好,我要叫尔雅,方尔雅。”听到我的话,包括姐姐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爸爸,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看着我,“一个女娃娃,还想自己给自己个儿起名字了。”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与不满,坚持要用自己取的名字,他们终于还是拗不过我,无奈地答应了。当我在派出所领好户口簿和身份证的时候,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从那一刻开始,我不再是二丫,我是方尔雅。
起一个大早,跟邻村的两个小姐妹一道去镇上坐车。我比姐姐早走一个月,长途车票是我用收了二十天的苦菜籽卖钱换来的,家里除了一包玉米面馍馍和几件姐姐穿下的衣裳之外什么也没有给我。车站很拥挤,候车室里仅有的两排座位被那些健壮如牛的男人们霸占着,我们只好紧挨着彼此的身体,找缝隙探出脑袋看到站的车牌。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车子终于来了,开门的声音被熙攘的说话声淹没,下车的和上车的挤在一起,毫无秩序可言,我们几个都有票子,找到位子之后赶紧坐下,把行李抱在怀里,提防着擦身而过的人群,这些都是那些有经验的姑嫂们告诉我的,还有一条最最要紧,就是把钱藏在贴身的衣服里。车子在几声短促而响亮的鸣笛之后缓缓驶离了车站,路上的碎石子把笨重的车身摇晃得厉害,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只用四个圆咕噜撑着,竟还能跑得那样快。行了大半日,窗外滚滚的烟尘开始被一眼望不到头的宽阔水泥马路所替代,此时天已渐渐黑了,车上的人陆续睡去,我环顾四周,真切地体会到人间炼狱这个词的含义。天气又热又闷,可若是开了窗就会引来无数飞虫蛾子,而满车的人大都是出外打工的,各自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打鼾声此起彼伏,最受苦的要数那些半路才上车的人,没有票也没有座位,又怕被关卡查到,只好蜷缩在后排的高座椅底下。一直不敢闭眼,夜色中周遭沟壑纵横的山峦像一只只面目狰狞的兽,让我觉得稍不留神就会被它们吞进肚里。沿途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把全车的人惊醒,说不清是收费站还是路卡,用一盏500支光照着,远远望去更像是招魂灯,每每看到,我都会替车上的“黑客”们捏一把冷汗,但多是虚惊一场,大约那些设卡的人也是混口饭吃,收了买路钱就放车子过去了。
顶着一天中最热的太阳,我们在次日下午到站。到底是大城市,车站跟我们镇上的没法比,粗略地看就能容下好几千人。唯一相同的是依然很挤,我们仨随着涌动的人流艰难地挪向出口处,那里会有一个叫芬姐的人来接我们。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芬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村里的姑嫂,穿一件的确良白衬衫,黑色一步裙只到膝盖,听妈妈说她在一家挺大的餐厅做服务员。见到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样子,她不停的念叨着:“瞧瞧你们那样儿,以前没见过世面现在就得多学着点儿,头发像我这样盘起来,看到没有?工作的时候勤快些,这里有的是赚钱的机会。”我跟在她身后不住地点头。
住的地方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后来才知道我们的第一份工作是替一栋新盖的大楼打扫卫生,虽然累点,但给的工钱数目还是相当不错的,30块一天,一共做10天。从家里出来之前,我就下定决心,要帮姐姐攒够学费,所以干得特别卖力。10天后,芬姐来找我,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叫我去她工作的餐厅做服务员,600块钱一个月,还包吃住。临走的时候,我看到和我一道出来的两个姐妹也在忙着收拾东西,知道她们不得不自谋他就,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从她们的眼光中我分明看出了嫉妒的神色。
餐厅的名字叫蜀香园,一听就知道是吃川菜的馆子,除了大菜师傅和门口的保安,其余全是清一色的娘子军,服装是统一的大红色,镶葱绿滚边,看上去活脱脱一只朝天椒。系上一条半身的白色小围裙,我算正式上工了。营业前要把三层楼的地板拖上至少两遍,生意好的时候,光是收盘子和换台布都忙得脱不开手。一周下来,我这个平时在家干惯家务的人都累得腰酸腿痛,顶受不了的是脚上的一双黑色高跟鞋,长时间的站立让我脚底那些走山路磨出的老茧疼得揪心,但转念想想报酬,我认了。
员工宿舍离餐厅不远,6个人一间,上下铺,我被安排在下面靠窗的一张床位,干净的白被单是我喜欢的颜色。睡我上铺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川妹子,在店里工作一年多了,一副画眉一样婉转动听的嗓子,总是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叫胡可儿,过了年就20了,你咧?”“方尔雅,今年17岁。”我浅笑着回答,一面收拾着工作服,把它们叠得整整齐齐。“真当好听的名字啥!你妈给起的?”“不是,我自己起的。”“了不得啦!你初中毕业的吧?别告诉我还上过高中!”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不早了,都忙了一天,一会儿就熄灯了,快睡吧。”可能听出我语气中的敷衍,她又哼哼了两声,幸好房顶的日光灯被很及时地拉了闸,我摸黑爬上床,看着窗外微微的光亮,数着日子,再过一星期,姐姐就要来了。
报到的日子似乎都大致相同,姐姐到的那天,我请了半天假去接她。从火车站到学校的路线是事先就打听好的,所以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我帮她安顿好宿舍,然后赶回餐厅上晚班。临出门的时候,我塞给她200块钱,她推搡着说不要,我说你拿着吧,算是妹妹的一份心意。她看着我,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始终都没有开口。
误会——哭泣的心
北方的夏很短,中秋节的时候,已经有了浅浅的凉意,我刚领了工钱,趁着歇班的档突然想去看看姐姐,这大半个月来我们联系很少,零零总总加起来才通过两次电话。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到了这他乡异地,感触更加深切。路过她们学校旁边的蛋糕房,鼻子忽然嗅到了月饼的香甜,要不买一些吧,我想了想,挑最便宜的豆沙馅称了一斤。但让我感到失望的是姐姐竟然不在寝室,我问了她的室友,得到的答复是她中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寻人不遇,无奈只好失落地离开。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群人说笑着朝我的方向靠近,其中有我熟悉的身影。“姐!是我啊!”我冲着她努力地挥动着手臂,她应该也看到了我,可阳光般的笑脸突然沉了下来,像是和旁边的同学说了些什么,她慢慢地缓下步伐,待他们都走远了,才快步来到我面前,“你来做什么?”“我……我来……来看看你。”被她犀利的目光吓到了,我竟有些结巴。“以后没事别来找我,知道吗?”她的语气极不耐烦,甚至带有一点点的厌恶,“还有,在我同学面前别老是姐姐地叫个没完,听到没?”我机械地点着头,几乎要忘记这趟来的目的。“行了行了,我还有事,你也该回去工作了,下次不要这样突然出现在学校了。”她拍拍我的肩,做一个手势示意我该走了。那一刻,我感到耳畔的风无比苍凉,把她的那些话一句一句狠狠地吹入我的记忆,忘不了也抹不掉。
晚上我把月饼分给小可,她吃得很开心,“妹子你人真好,和这月饼一样好!”我听了,想笑却笑不出来。窗外的月儿明晃晃地照亮了半边天空,然而它可曾照见我那躲在阴暗角落里忧伤的心?
一阵秋雨一阵凉,我用省下的钱为自己添置了第一件冬衣之后,这里的人们便开始吃火锅了。蜀香园的特色鸳鸯锅是这个季节的招牌菜,引来新老顾客络绎不绝,听小可说如此火爆的场面一直要持续到年前,我暗自庆幸,因为忙碌能让我忘却旧伤,像以前在家的时候一样。
姐姐的到来,是我始料未及的。那天店里很忙,吃火锅的人多到几乎要排队,姐姐和另外两个同学由小可带着上二楼来的时候,我正好替他们收拾完桌子,一抬头,两人面面相觑,短暂的僵持了几秒,我迎上一个程式化的微笑:“三位啊,这边请!”她也赶紧收起了尴尬的表情,自然地招呼起朋友来。打他们坐下的那一刻起,我不管走到哪儿都会不自觉地望向那一桌。和姐姐一道来的两个同学都是男生,其中一个戴眼镜穿皮夹克,看上去挺阳光,像个话匣子,点菜说笑都是他,而另一个恰恰相反,浅灰的鸡心领羊毛衫露出里面的白衬衣,文静内敛,自顾自吃着,却不是大块朵颐,我确定自己是见过他的,就在中秋节那天。渐渐地,我发现那个活跃的男生一直在围着姐姐转,夹菜、倒饮料、递餐巾纸,忙得不亦乐乎,直觉告诉我,他对姐姐有意思。然而姐姐对他的态度却要冷淡得多,她的目光似乎集中在还有一个男生身上。加了两次汤底之后,三个人貌似都吃饱了,只坐在那儿聊天。不多久,姐姐起身朝洗手间走去,那个“跟屁虫”立马跟上。接着另一个男生示意我买单,我把打印出来的发票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朝我莞尔一笑,“我认得你,上次中秋的时候你来学校找过超群,对吧?”真想不到他还记得,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你和方超群是?”“她是我……同乡。”差点就忘记姐姐的嘱咐,我顿觉脸上一阵燥热,说谎的感觉难受地让我几乎窒息。“你们在聊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姐姐已经回来,并且站到了我的身后,“没……没什么啊!”我有些惊慌,怕姐姐又不高兴。“是我叫她过来买单而已。”许是看到我的窘样,他竟替我解围。“讲好了我请客的嘛,你别和我抢啊。”说着那“跟屁虫”从裤袋里掏出钱包,看了下账单后抽出两张红色的递给我。当我把找零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只有姐姐还在桌边了,和我想的一样,她的脸色很难看,“二丫你长点记性好不好,跟你说过不要让我的同学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刚想解释,楼下传来了“跟屁虫”的声音:“超群你快点啊,我们在门口等你!”她应了一声,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跑着下了楼。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尽管累得眼皮打颤却还是无法入睡,姐姐一定以为我又说漏嘴了,我不奢望她能待我多好,只是不想再被误会,再被讨厌。
12月17日是姐姐的生日,自从上次在蜀香园不欢而散之后,我们连电话都没有通过。其实我有打到她寝室,可她的室友总说她不在,我知道她是在故意避开我。很想很想改善这种关系,她毕竟是我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的亲人。思忖了良久,终于决定傍晚倒班前去姐姐的学校,买一斤脆皮蛋糕,想好见了面就向她道歉,所有的事都算作我不对,只要她不再生我的气。可上天就是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又一次让我吃了闭门羹,但我没有灰溜溜地离开,而是选择在她寝室楼下等她。我打了电话给小可,让她帮我请了晚班的假,然后拎着一袋子蛋糕,站在靠墙的树下。不知道过了多久,来来往往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寝室楼里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我揉一揉微微发酸的眼睛,继续坚守。“你又来找方超群吗?”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去,又是他,那个文静帅气的男生,穿同款的羊毛衫和白衬衣,只是外套的颜色换成了藏青。我极力掩饰心中的焦虑,答了一句:“嗯,她还没回来。”然而他的语句话道破了我的疑惑,“她今天和郭遇明一起出去了,就是上次一起到你们店里吃火锅的那个同学。”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么我的等待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说不出的心凉,我把手里的蛋糕递给眼前的这个男生,“麻烦你把这个给超群。”“哦,知道啦,一定办妥!”他接过袋子,不自觉地打开来看,“哟,是蛋糕啊,差点忘了今天是超群的生日呢。”我应了一声,正打算要走,肚子却很不合时宜地咕囔起来,一直这么站着,都忘却了饥饿。他好像也听到了那个声音,略带笑意地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是,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我没有拒绝,因为蛋糕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欲。可是到了食堂门口我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原来这里是打卡的,而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可他却没有顾及我犹豫的脚步,径直走到一个窗口前,打了一份饭菜,然后转身问我:“你想吃点什么?”天知道,当时我真的想说不用了我不饿,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回答:“随便。”“那好,麻烦再给我打一份一样的。”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食堂,让我不知所措。
挑一个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手中的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饭菜,两荤一素都是我喜欢吃的,但此时竟有些食不知味。“怎么啦?不配胃口吗?”大概是见我一副呆呆的样子,他不解地问。“没……没有,不是的。”我语无伦次地否认着,目光却定格在食堂门口,姐姐站在那儿,身边是那个叫郭遇明的男生,他好像永远都笑得那么开心,“齐皓,和谁一起吃饭呢?老实交代!”说着拉上姐姐走到我的面前,“呵,竟然是你!”他脸上的神情简直和姐姐的形成鲜明对比,我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注重形象的姐姐会当着两个男生的面凶我,“方尔雅你给我马上消失!”听了这话,我来不及看其他人的表情,逃似的跑出食堂。
发誓不再自讨没趣,我以为和姐姐之间的矛盾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渐渐淡忘,但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几天之后,我又在店里见到了郭遇明,这一回和他结伴而来的不是姐姐,也不是那个齐皓,而是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这不禁让我替姐姐担心起来,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坐下后不久,其中一个染黄头发的突然钻到了桌子底下,小可见状忙过去问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却被郭遇明支开了。不一会儿,“小黄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切又回复了正常。我提着装满高汤底料的水壶穿梭在各桌之间,看有没有客人需要加汤,这时一声吆喝把我叫住,“哎!来加点汤,快点!”我转过头,看到又是郭遇明他们,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眼看就要到他们桌边的时候,脚踝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火光电石之间,我意识到要是就这么跌到客人身上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于是竭尽全力把身子侧向一边,并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水壶。“咣当”一声巨响,水壶打翻在地,烫而油腻的底料缓缓蔓延开来,触到了“小黄毛”的鞋,他大声叫嚷着责骂我,而我因为那重重的一记摔,身体疼得几乎爬不起来,手臂也不慎碰到壶壁,鼓起好几个大水泡。这时,周围已经闹哄哄响成一片,餐厅经理闻声走上二楼,小可连忙拿来拖把,一面拖走汤水,一面向经理解释,“尔雅不是故意的,我都看到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顾不得手上的伤,我挣扎着解下围裙,半跪着帮“小黄毛”擦去鞋子上的污垢,可他似乎是故意来找茬的,竟一脚踩住了我手上的围裙,“行了行了,笨手笨脚的!经理是吧,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员工除了惹麻烦还会干什么,趁早打发她走吧!”我被他的话吓得跳了起来,一个劲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做,经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说着眼泪簌簌地滑落。站在一旁的郭遇明在这个时候终于发话了,“差不多了,没伤到就算了吧。”我呆呆地看着“小黄毛”悻悻地离席,经理赔笑着送他们下楼,良久都缓不过神来,最后还是小可硬把我拖回了宿舍。
连小可都看出来,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我真的不敢把它和姐姐联系起来,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她不会那样对我。次日,小可一大早就把我拉到餐厅,还是在昨天那张桌子跟前,看着地面一角残留的油渍,我知道它就像我记忆中的伤痛,永远都抹不去了。自顾自想着,忽然不见了小可,只听桌下一阵窸窸窣窣,然后她撩开桌布探出脑袋,“尔雅,你来看!”我顺着她指的方向蹲下身去,看到其中一只桌脚上绑着一根很细的玻璃丝绳,此时虽已断成两半,却仍牢牢挂在那里,这是证据,昨天郭遇明他们存心整我的证据。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因为姐姐?我努力压制自己的猜疑,不去看那张桌子。“怎么了,尔雅?昨天是那帮人陷害你的咧,我连证据都找到了,你应该向经理澄清事实,咱可不能受这么大的委屈啊!”小可替我抱不平,神情愤愤地说着。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走了上来,是另一个同宿舍的姐妹,“尔雅,原来你在这里啊,经理找你呢!”我“哦”了一声,赶紧跑下楼去。
经理的办公室,紧挨着厨房,这个点大菜师傅已经开始熬汤,浓郁的川香麻辣火锅味扑鼻而来,冲得人睁不开眼。我低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没有在听经理的训话,她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大堆,最后一句让我生生地怔住了,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去厨房做清洁,要是干得好再作其他考虑。”我满肚子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噙着眼泪喊道:“事实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存心整我,我有证据!”“方尔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经理打断我,“真想不到你心胸如此狭窄,亏你想得出来,客人会存心整你?看来没有再让你继续干下去的必要了,今天就给我离开蜀香园!”
一个小时之后,我拎着一只红蓝白三色的格子编织袋站在蜀香园门前的大街上,小可一直跟在我身后,看我沉着地回宿舍整理东西,然后再到餐厅跟相处了快半年的姐妹们道别。“要不去找芬姐吧,或许她能帮到你。”我明白小可是出于好意,但我不想去麻烦芬姐,是她把我带出来的,现在我闯了祸,怎么好意思再去找她帮忙。
噩梦——等下一个天亮
然而芬姐最终还是知道了,在我失业后的第七天。我用我身边仅有的200块钱租了一间8平米的地下室,日日早出晚归,奔走于各区的劳动力市场,却始终徒劳无获。芬姐敲开我房间的门的时候,我正在吃一碗泡面,浓重的味道弥漫了整间屋子,密不透风。她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我,略带责备地说:“你以为你翅膀硬了,能自己闯了?别忘了你才出来不到半年!城里要这么好混咱那旮旯就没穷人了!”我不出声,拿一张旧报纸把吃剩的半碗面盖住,那是我下一顿的口粮。芬姐一把夺过面碗,“你还真想这么拗下去啊!你妈要是问起来我可照实跟她说了啊!”“别,别告诉我妈,求你了芬姐,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犟下去了,连忙央求。“那好,我替你物色了个新行当,做钟点工,按小时给钱。”我想了想,表示同意,接着芬姐给了我中介的地址,让我明天就去上工。
这间名叫洁丽的钟点工中介公司并不算大,到了那里才明白过来,芬姐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少心,顿觉一阵暖意涌上心头。接待我的中年女人从桌下拿出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把这个换上,你还有里面的月凤今天做民安花园那片儿。收拾下工具马上过去。”我“嗯”了一声,接过制服,转身进去准备。巧的很,和我搭档的那个叫月凤的姑娘和我同年同月生,只比我大了10天,看上去瘦瘦小小,却干劲十足,我跟她一起每天至少要做4户人家。
快到年关了,许多外地来城里打工的人陆续返乡,公司正缺人手,我不能放错过这赚钱的好机会,于是盘算着跟家里说今年不回去过年了。如我所料,家里接到我的电话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奶奶和爸爸一致表示赞同,只有妈妈流露出了不舍。然后我说我已经把姐姐下学期的生活费存到她的户头上了,他们听了这话才稍稍改变了冷淡的语气,叮嘱我一个人在外过年要小心一些。
转眼已是大年二十五,这里的人习惯叫它小年夜。街上的年味已经很浓了,姐姐在10天前坐火车回家,我帮她买的车票,却是用信封邮寄给她的,那件事之后,我们之间的隔阂变得越来越深了。我依然住在8平米的地下室里,忙碌到不知觉。中午做完第二户人家已近1点,月凤在街边的馒头店买了4个刀切,两个给我,刚出炉的白面刀切又烫又香,拿在手里不忍下口。正掏着钱,她突然按住我的手,“尔雅,不用给了,这顿算我的。”“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推搡着却被她挡了回去,“我有事跟你说呢。”我一愣,问她是什么事,她有些支吾,“那个今天不是小年夜吗,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来着,可有几个同乡临时叫我去吃饭,要不你也一起去吧。”我听出了她的意思,接上她的话,“我就不去了,都不熟的,你们吃得开心点。反正下午也还剩一家了,我一个人去做就行了。”这一句显然说进了她的心坎里,她冲我感激地笑笑,“谢谢你啊尔雅,你人真好!”然后我看着她穿过马路奔向对面的公交车站。
到了中兴小区26栋401室,才知道自己来早了,连着按了不下十次门铃都没有人来开,我只好在楼梯口坐下来等。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听到有脚步声顺着楼梯走上来。业主是个中年男人,一身的酒味告诉我他喝醉了,以至拿钥匙的手都有点颤抖,我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走进他的家门。出乎我的意料,醉汉的房子异常的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我暗自庆幸,虽然月凤不在,但今天的活计并不算重。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已把三室一厅的房子打扫地七七八八,只剩下业主的卧室了,而此时,他正在里面打鼾,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敲门。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喝醉酒的男人把房门打开了,一双半开半闭的眼睛微微泛红,“你……进来吧。”我拎起装着拖把和毛巾的塑料桶走了进去。可刚蹲下身来,只听“砰”地一声,那人用力地关上了门,我的心下意识地惊了一下,不敢抬头。他一点一点靠近我,突然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我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强作镇定地回过头去,正好遇上他淫邪的笑,“小妞长得蛮标志的啊,嘿嘿!”我本能地挣扎着想站起来,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将我推倒,并一步一步把我逼到墙角,情急之下我狠狠地用手中的抹布甩向他的脸,但一切都只是徒劳,污水顺着他狰狞的脸流淌下来,让这个禽兽般的人看上去更加可怖,他的手大而有力,一把抓住我瘦骨嶙峋的肩膀,撕开我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棉衣,“放开我!救命!”我声嘶力竭地叫喊,却绝望地屈从在他的巴掌之下,只那么一下,就让我头晕目眩,我清楚地感觉到嘴角的灼烧,他的鼻息在我的颈项间游移,继而换成冰凉的舌尖,我那些仅有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可就这样葬送了自己我不甘心,我在等待时机,等他那张恶心的脸足够近地靠近我的嘴边,然后使出吃奶的劲闭上眼睛咬下去,那一瞬间一股辛辣而浓稠的液体灌入我的口腔,充斥着我的喉咙,顾不上胃里的翻江倒海,我掰开眼前这个声声叫疼的野兽,夺门而逃。
完全记不得来时的路,我在硕大的小区里疯了似的跑着,风拍打着我的脸颊,撕裂一样的疼,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哭泣,直到泪把双眼逼得酸疼,终于两脚一软,摊倒在地。那一刻我并没有晕过去,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哪怕是一个地洞,好让我擦去身上的肮脏。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整个下午小区里都是极安静的,没有人看到我,更没有人管我的死活,我在一个楼道口前的枯草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以前在家的时候因为干活不利索被爸爸用藤条抽打一样,发出呜呜的哀号。我相信不管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被吓坏,认为我是个流浪的疯子,可我没有料到有人会在我最最不堪的时候伸出手来将我扶起,还用无比关切的语气问我:“你怎么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极力地把头埋进两膝之间,可他的声音却让我无力抵抗,因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我可以肯定他是齐皓。知道挣扎只是徒劳,我深深地倒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了头,对着他惊讶的表情就是一句:“求你救救我!”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方尔雅?出了什么事?”我第一次感觉到被别人记住名字是多么的美好,憋了很久的眼泪决堤般滚落,他取出一包餐巾纸递给我,像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抚摸着我的头轻轻道:“别急,告诉我怎么回事。”我足足擦完了5张纸巾,才勉强能继续说话,“我……把一个人……给……给咬了……”“怎么会这样?你慢慢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他,是他想欺负我……我没有办法才……才咬他的……”我说完这一句已经筋疲力尽,夹杂着寒冷和害怕,身体又一次剧烈地抖起来,他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盖住我被扯坏的棉袄,“那人在哪里?别怕,我陪你去报警。”
派出所离小区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齐皓替我报了案,陪着我进去录口供,我讲得语无伦次,双唇似在打架一般,他一直轻拍着我的背,让我能够平静下来。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有民警同志回来报告说找不到那个嫌疑犯,26栋401室已经人去屋空,但他们保证一有线索就联系我来认人,我再三道了谢,然后和齐皓一起离开。走出派出所大门,我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数着红黄绿相间的地砖走着。齐皓跟在我后面,也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赶上来,“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他不等我说完就自作主张地拦住一辆出租车,我只好茫然地钻了进去。
那一夜我窝在小钢丝床上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不停地奔跑,跑过人潮涌动的大街,跑过水泥马路,跑过黄土屯,跑过稻草垛子,最后站在了自家的窑洞门前,妈妈正在院子里煮一锅羊骨汤,香味扑鼻,看到我来了,她盛出一碗递给我,可当我想要伸手去接的时候却被爸爸一把夺了过去,滚烫的汤洒了我一身,我来不及擦拭,火辣辣的刺痛之后便是一阵冰凉,奶奶用大桶的浆水泼向我,紧跟着出来的是拿着拖把的姐姐,与其说是在拖地,倒不如说是在轰赶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被遗弃的自己,单薄的身躯不知该飘向哪里。
无论晚上经历过怎样的梦魇,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依旧明媚,我找出一件像样的毛衣换上去,去了中介公司。月凤比我早到,可我没功夫和她解释,径直走到接待台前,希望他们能对我弄丢清洁工具的事做出宽大处理。那个始终沉着一张苦瓜脸的中年女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从抽屉里掏出一只计算器,胡乱地按了一通,然后推到我的面前,“把这些钱赔了,马上走人!”我看着原本狭长的显示屏此时已然成了一张血盆大口,死咬着我仅有的银子不放。我紧握的拳头抵住桌面,把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钱交到那女人的手里。275块,连同那套洗得泛白的蓝色工作服也算上了。月凤悄悄凑过头来,想问却犹豫着开不了口,我强作镇定地丢下一句:“后会有期!”匆匆跑出了这个我本来可以混口饭吃的地方。又一次失业了,我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直到眼睛里涌出泪水,不用说过年了,现在就连那间8平米地下室的房前也成了问题。
在街上游荡了半日,又饿又累的我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向只剩几日租期的小窝。在那个阴暗潮湿永远回荡着滴水声的入口,我又一次见到了齐皓,他的打扮与周遭的一切都形成强烈的反差,包括我,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他似乎不在意这些,看到我便迎上来,“你去哪儿了?我到你工作的清洁公司找你,他们说你已经不做了,我才来了这里。”透过夹杂着灰尘的空气,我看到他脸上关切的表情,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其他东西能让我感到如此的温暖,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对于这种关怀,我早已承受不起。他见我没有反应,又问了一句:“有什么难处吗?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忙。”要是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是气势汹汹的房东,我一定不会畏惧,大不了露宿街头,什么苦我没尝过,但事实不是这样,越是外表坚强的心越禁不住柔软温存的话语,我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放声大哭,哭出了这两天来所有的不满和伤痛。
他任由我哭得痛快淋漓,最后很适时地掏出纸巾,“哭出来心里舒服点了吧,好好睡一觉,都会过去的。”也许是太累了,随着小屋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我一头栽倒在被子里。不管噩运会不会真的结束,我都得好好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才能继续奔劳,寻找新的目标。
缘分——野百合也有春天
坏的到了尽头,好的就来了。这是字典上对“否极泰来”这个词的解释,而我直到十七岁的除夕才真正领会了它的含义,齐皓在我收拾东西准备搬走的时候又一次站在了我的小屋门前,看到放在床边的蛇皮袋,他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想不到你还能未卜先知啊,算准了我今天会来请你搬家?”我一愣,完全不明白他的话,他却一把拖过袋子,“东西不多哦,不过不要紧,那里一应俱全,走吧。”“去哪里?”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看了看我疑惑的表情,莞尔一笑,“去颐寿疗养中心,我妈想请你帮忙照看一下奶奶,那里的看护人手不够。我已经替你答应她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迈不开脚步,他继续笑,“别告诉我你不想去啊,那我可没法向我妈交代了。”“没有没有,我一定好好做,请你妈妈放心。”我理一理喜出望外的情绪,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齐皓叫了出租车,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有幸坐如此奢侈的交通工具。大年三十,街上依旧热闹,车子从城西跑到城东花去了整整40分钟,路上齐皓跟我说了一些他奶奶的事,原来他的爸爸在他10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为了方便治疗,他妈妈决定把老人送到离他们住的中兴小区最近的疗养中心,一住就是10年。
疗养中心的房子很宽敞,朝南的卧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进去的时候齐皓的奶奶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眯着眼笑成一朵菊花。我俯下身子凑到她耳旁,轻轻地叫一声“奶奶”,她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伸出手抚过我的额头,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我顿时放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份工作,我一定会做好。
当第一朵迎春花点亮阳台的一角,我已在这儿住满了3个月,在此期间,齐皓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过来,他的妈妈也来过好几次,对我非常客气,给的酬劳也相当可观。姐姐已经开学,我依然没有和她联系,一些关于她的情况也都是通过齐皓打听到的,我想他一定察觉到我和姐姐之间的问题,但涵养如他,一句都不曾多问。照顾齐皓的奶奶其实是很轻松的,虽然她不能常常认得我是谁,却很听我的话,以至于我来之后护士把喂药的重任都交给了我。
这天早上我照例6点起床替奶奶梳洗,然后去餐厅打饭,喂她吃完,洗好碗筷回房间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束鲜花,我知道一定是齐皓又来看奶奶了。果然,他捧着一盘水果跟在我后面进了门,“饭后水果,来挑一个吧。”我拣了一个最大的橘子,剥开一瓣塞进奶奶嘴里,她鼓着腮帮子开心得像个孩子,“你也吃,你也吃!”此情此景,让我倍感温馨,眼看泪水就要情不自禁地落下,齐皓一个箭步挨到奶奶身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俩才是祖孙呢!”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见状忙又补上一句:“那今天把您的小孙女借我一天行吗?”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嘛”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奶奶了呵呵地说:“去吧去吧,好好玩啊。”那一刻我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清楚,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一路上我问了不下5遍要去哪里,齐皓都笑而不答,无奈我只好祈祷飞速旋转的车轮快点停下,可它们偏偏越跑越起劲,上了高架冲出三环,虽然我对这个城市不算熟悉,但这么一来肯定是要出城去了,我的情绪开始不安,但又不是害怕,说不清的感觉也容不得我多想,因为老是望向窗外我的头已经开始犯晕。当目的地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已难以抑制自己的惊讶,这是一个叫BBQ户外烧烤场的地方,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真想不到紧挨高架竟还有这样一派自然恬淡的风光。草地上摆放着铁架和小圆桌,有三五个男生女生正围在那里谈笑风生,看上去像是齐皓的同学。看见我们到了,大家一下子涌过来,“生日快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他们冲着齐皓大喊,那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我不知所措,我的打扮,我的身份,我的一切都与这里格格不入,为什么要带我来,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在心底仅有的那一点自尊的驱使下拔腿就跑。耳边除了呼呼的风还有远处传来的叫喊,可我都不想去管,逃跑是我现在唯一的勇敢。直到气喘吁吁,直到两脚发软,我才扶住一棵树停下来,但就在我转过头去想看看究竟跑了多远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齐皓原来一直跟在我后面,他的体力自然没有我好,好一会儿才跑到我面前,“你……你可以……参加马拉松了!”他一面上气不接下气,一面还要和我打趣,可这话一点都没能引得我发笑,我的火气还没有消,张口就是一句:“你干嘛把我叫来?你的生日聚会和我有什么关系?”“对不起,对不起,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么怯场哦。”他一脸诚恳的微笑,让我更不自在了,“我就是怕见生人,打小就有的毛病,现在知道了吧。”“恩,知道知道啦!”他不停地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敢多看一眼他的表情,轻轻说了一句:“那我回去了。”然后准备往回走,可他却把我叫住,“哎,等等,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征得你的同意。”“什么事?”我看向他,竟发现他此时的笑有点不怀好意,只听他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心里一颤,接着脸颊一阵灼热,除了继续奔跑我已没有其他选择。分不清来时的方向,我一口气冲下山坡,这一次齐皓没有再追过来,只是用了更另我为之诧异的方式,站在刚在我站过的位置,他朝着我的方向喊道:“方尔雅!我喜欢你!”
宿命——解不开的枷锁
一度相信,我的心成了只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的独门独院,而那把钥匙在人生蹉跎和机缘巧合中遗失了。经历过太多的不幸,我已没有同龄女生那样的娇嗔,也不会说一些灌了蜜的话语,但我欣喜的是齐皓对这些一点都不在乎,他说他就是喜欢我的质朴与善良,不管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不管明天醒来所有的美好会不会都还在,我只要这一刻将幸福紧紧地握住,并且竭尽全力不再把手放开。
和齐皓在一起的日子,我把每一天都当作一年来过,真正体会到了被人疼爱的感觉,他会在上课前给我打来电话,说早饭一定要多吃一点;他会等放学后第一时间跑来看我,却故意对着奶奶说想她想一天有多么辛苦,他还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我想我是真的被宠坏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上天把原本属于我的幸福藏起来那么久,现在也该是还给我的时候。
5月,这里已明显热了起来,不像老家,正值雨季,我给奶奶换下臃肿的厚衣,一件一件洗好放进柜里。在衣柜的角落里,我发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像是盛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问奶奶,“这个盒子我挪一下行吗?柜子要放冬衣。”她刚才还无比灿烂的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个表情让我心慌,奶奶一向和蔼,怎么会突然这样,我赶紧把盒子放回原处,“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不动它,还是给您放在这里。”她却一个劲的摆手,眼里流露出忧伤的神色,“不,不要!把它给我,拿给我!”我战战兢兢地把盒子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吃力地打开盖子,可里面除了一张泛黄的照片,什么也没有。而就是这张照片,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张符咒,重重地压制住我的呼吸,将我钉在原地。照片的背景是罹沟,虽然我已经整整七年没再去过那里,但对它的记忆仍然清晰,照片上的人以罹沟为背景,笑得豪气冲天。“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妈想你啊你知道吗?”奶奶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照片上的人,他的脸迅速的纠结起我脑海中破碎的回忆,遗忘了7年之后终于被我想起,一片一片让我头痛欲裂。那是她的儿子,去世了十年的齐皓的爸爸,也就是救了我的姜老师!我感觉命运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是不是我注定不能拥有幸福,是不是我必须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不让我在那次意外中死掉,比起活着承担痛苦,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逃,一直逃,逃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当我无力抗争,无法面对的时候,我只有选择逃跑。我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也没有知会家里,甚至来不及帮奶奶再拖一次地,连夜逃出了这个几乎要将我置之死地的城市。我也想无忧无虑,我也想快乐地生活下去,但现在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懦弱,我真的已经承受不起。
沦陷——把你忘记真的好难
灯红酒绿,人头攒动,激烈的摇滚乐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心跳的频率。男人们张牙舞爪,肆意地挥霍手中的钞票,女人们笑地妖娆,尽情地享受着堕落的美妙。这就是我三年来躲藏的地方,一个叫的尘埃酒吧,我在这里做啤酒女郎,化很浓的妆,穿最最惹眼的性感紧身衣和迷你裙,会恬不知耻地冲着一脸横肉脑满肠肥的老板谄媚地笑,就为多骗一点他们引以为豪的红色纸张。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沦陷,可同行的姐妹总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揭穿,她们坐在客人们的大腿上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们别指望啦,雅儿她卖酒不卖身的!”是的,我做不到,无数次被人点名“打包”,最后都挣扎着说不要,不是没少挨耳光,但我是真的做不了。21的少女可以坐在宽敞的大学课堂,可以喝着星巴克咖啡吃肯德基和麦当劳,可以穿时髦的日韩服装配各式各样的包,可以偶尔耍耍小脾气偷懒逃课在寝室睡觉,总之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如此的美好,相比于我的处境,那简直就是天堂。姐姐终于可以毕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到家乡,虽然不曾有过任何联系,但我打给她的钱,一分都不会少。除此之外,我本能地将那座城市忘掉,天南地北的距离,应该可以把思念隔绝,把伤痛治好。
每当夜幕降下来,我都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然后整装待发,在街灯亮起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尘埃酒吧。来这里的人只买两种商品,快乐和遗忘,而我的酒恰恰都能满足他们的需求。3年的阅历让我变得老练了许多,会看哪些客人乐意掏钱,就像现在坐在我面前的那一桌,有男有女,吵闹声几乎掩盖了音乐,不用猜就知道是来开派对的少爷小姐,我端了6瓶酒笑着迎上去,靠在其中一个男生身旁,“怎么样帅哥?全开了吧。”他看都没有看我,只是一味地点着头,“行行行!”我满足地帮他们把开好的酒放到桌上,正打算转身去填单子,有一个人突然把我叫住:“你回来!”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竟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戴无框眼睛,一脸阳光,一个名字在那个瞬间挣脱了尘封的记忆跳了出来,他是郭遇明。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又开口道:“真的是你啊,方尔雅!原来你在这里!”我不知如何回答,难道我始终都逃不出命运的摆布吗?就算选择了这个相隔万里的城市,依然会被找到。收起惊讶和害怕,我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反问他:“你在说什么呢?我可不认识你。”看得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除了容貌还留有一些模糊的影子之外,我的样子和以前简直是有天壤之别,但他没有那么快放弃,“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方尔雅!”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和我一起卖酒的姐妹妩媚地走了过来,“哟,这位小少爷怎么没喝就醉了呀,她是雅儿,不是尔雅。”我依势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肯定认错人了!”赶紧跑回到吧台边。这一夜我除了郭遇明他们那一桌的6瓶酒之外一单生意也没做成,天蒙蒙亮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渐渐散去,我也准备收工了。当我走出“尘埃”大门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一个人影倚靠在墙边,像是在等我,一见我出来就挪动了脚步,朝我走来,酒吧门框上忽明忽暗的霓虹灯把他的面容照亮,原来那个我躲了一夜的郭遇明一直没有走。我装作没看到他,径直朝前走去,他一把拉住我,“方尔雅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我顿时怒由心生,甩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说了不认识你,再缠着我我可要叫人了!”说完愤愤地瞪他一眼,大步离开。出乎我的意料,他竟没有追上来,沉默了几秒之后,突然冲着我喊了一句:“对不起!我只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这个时侯道歉还有意义吗?他见我站住了,很快地赶了上来,“我们找了你很久,尤其是超群,她觉得太对不起你这个妹妹了,你失踪之后她几乎找遍了整座城,甚至还登过寻人启示,希望见过你的人能提供一点点关于你的消息。”我混乱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冻住,姐姐她终于承认我是她的妹妹了,但是这一切是不是都太迟了呢?我说服不了自己,眼泪再一次决堤,脸上的浓妆被冲洗地一干二净。
郭遇明把我带到附近的麦当劳餐厅,给我买了一杯热牛奶让我平静,然后拨通了手机。他把电话递到我耳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是超群,她很想听听你的声音。”我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姐姐的话语:“喂,是二丫吗?是你吗?姐姐终于找到你了!姐姐对不起你……”还没说完,她已泣不成声,我强忍着哽咽的嗓音对着话筒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也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不知道哭了多久,姐姐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二丫你回来好吗?姐姐……姐姐已经……找到工作了,你回来我们一起住,一起……你回来吧…..”我没有回答,我还能再回去吗?要是我回去了还会再见到他吗?他现在过得好吗?心里有太多的问题,却不想得到答案,只是一味地逃避。姐姐似乎知道了我的犹豫,停顿了片刻又说:“我把你的事都告诉齐皓了,你失踪后他几乎快要疯掉,他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还一直在找你……”听了这话,我慌忙地求她别把我的下落告诉齐皓,我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或许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彼此释怀了,才能再见面吧。
最后——聆听幸福
那天跟姐姐打过电话之后,我们之间的误会和矛盾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她求我原谅她的无知,没考虑后果找人整我,事后她去蜀香园找过我,但小可说我已经被经理开除了,她当时后悔莫及,又怕我还在生她的气就没再找我,还有那张火车票,她原本打算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提前买了两张车票,结果我又寄去一张,还知会了家里不回去过年了,她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去,并收藏了多余的票。我并不是记仇的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姐姐,她向我道歉我已经很意外了,还要突然离开让她为我担心那么就,一面要用功读书,一面又得把我失踪的事瞒着家里,这3年来,我能想象她又多么不容易。很多时候我都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就像我和姐姐,一定要经历那么多事才能亲密无间。现在我们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我辞了酒吧的工作,郭遇明把我介绍了到一家超市做营业员,这里是他的老家,处处有他照应,我觉得很幸运,而他却说那是他亏欠我的,上次整我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我说:“都过去了,我早忘记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他反问我:“不开心的事自然是忘了的好,但曾经有过的幸福呢?也能一并忘了吗?”我一时语塞,假如我和齐皓的相遇可以重新安排,那么生活就会比较容易,然而这不是戏剧,我无法找出原稿,然后将他一笔抹去。
这么多年来,辗转做过许多份工作,如今的我突然萌发了上学的念头,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姐姐,她说:“尔雅,这是好事呀!我让‘锅子’帮你联系夜校。”“锅子”是她给郭遇明起的外号,很难想象他们已经分手快两年了,但关系仍就那么好,用姐姐的话说这叫好聚好散,不留遗憾。那个郭遇明我真是不敢小瞧,整天嘻嘻哈哈的,本事倒不小,三下五除二,不到两周功夫就帮我办好了入学手续,做了一次摸底考试,夜校的老师把我安排到了中级班里学习。因为曾经看过姐姐的书,有几门基础学科我还算读得不错,唯独一门英语,对我来说简直如天书一般,仅26个字母就把起初意志坚定的我弄得心灰意冷,无奈只好请郭遇明给我做课下辅导,他看了看我记满笔记的书,笑着摇头,“哎呦呦,要是当年我有你一半用功,肯定留校保研。让我教你,简直是折煞我也!”听了这话我心急如焚,第一次做学生多想好好表现一下,况且我已经答应了姐姐今年回家过年,要是拿不到资格鉴定真怕没脸回去见她了。幸好夜校的教室24小时开放,于是一有空隙,我都把自己关在自习室里,死命地啃那本英文。
那一日,我赶在傍晚换班前回到超市,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叫我:“方尔雅,你的包裹!”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套英语学习资料,心想算他郭遇明还有点良心,没仔细看寄件人地址就扔掉了盒子把资料放进背包里。还别说,那些资料写得句句在理,恰好针对我的薄弱之处,我一页一页认真地看着,心里不甚感激。
时光飞逝,尤其是在最最忙碌的时候,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测评,我的英语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已有了显著提高,多亏了郭遇明的资料,而且他似乎知道我的学习进度,总在我看完一章之后又寄来下面一章,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他,可他老推说工作太忙,终于他打电话来说要帮我做最后的冲刺补习,我欣喜不已,正好可以给他看看我的学习成果。
12月周末的午后,我坐在空荡的自习教室里一面温书一面等着郭遇明来找我,阳光照在身上分外暖和,随着一阵“吱呀”声门被进来的人轻轻打开,我微笑着站起身来,“谢谢你哦,郭遇明,给我这么多的鼓励和帮助,真的很感谢你。”可他却连忙摆手让我打住,“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有人听到会吃醋的。”我一时间没能明白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笑得有些诡异,“准备好上补习课了吗?我给你请了最好的英语老师。”这让我更加不解,难道那些资料都是他请老师帮我整理的?容不得我多想,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说:“现在你把眼睛闭上,等我数到3再睁开。”我很想问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看到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只好照做。1!2!3!当我再次睁开双眼,一个无比熟悉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同样的白衬衫,同样的羊绒外套,仿佛3年时光什么都没有变,一直不敢去想的那一幕现在是如此的真切,我纠结的心顿时完全溶解,因为他说:“方尔雅,这次我不会在让你有逃走的机会!”